“狗奴才!你不是說只要進了朝鮮,賊軍就不會再追擊了嗎?如今賊軍追殺上來,你這狗東西又有何話說?”
一隻精美的磁州窯茶盞從福臨手中飛出,砸到寧完我額頭,然後滾落到地上。
茶盞沒有碎,因爲地是泥地,只是寧完我額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起了一個大青包。
“皇上息恕!臣……罪該萬死!”寧完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半是痛的,一半卻是嚇的。他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只要被大興軍追上,他自己掉腦袋都是輕的,全家老少都得跟着倒大黴!
一旁的范文程心中焦急無比,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廢話有什麼用?他躬身對福臨道:“皇上,護軍營只逃回來百多人,賊軍大部已經追至五十里之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早知如此,朕當初便該聽範學士之言往建州去,就算冰雪再大,也好過被賊軍苦苦追殺!”福臨又嫌棄地瞪了寧完我一眼,這才換了一種語氣對范文程問道:“範卿,如今我們往哪裡撤退纔好?”
早知早知,要是能夠早知會是今日這種情況,當年老子兄弟倆也不會去投老奴了!老範家雖然風光了二十年,可一旦被大興軍抓住,那就是誅九族的下場!
這買賣前些年看是大賺,如今再看,卻是要連命也虧進去!
真是悔不當初啊!
范文程心裡很清楚,大興軍窮追不捨,這是要將滿清餘孽徹底剿滅,女真人不能倖免,遼東範氏多半也不能夠逃得過這一劫,而且族滅之後還會被記入史書,遺臭萬年!
如果是“我大清”坐穩了江山,那他完全可以通過威逼利誘的方式,去找那些表面上看起來道貌岸然的“大儒”來修史,到時候他大權在握,還不是想怎麼改就怎麼改?
但……當初自己怎麼就覺得這女真人能成事呢?現在回想起來,年青時候的自己眼光還是短淺了些,後金那時候確實勢大,可無論如何,他們也只有那麼一點點人啊!
就算沒有大興軍,上萬萬的漢人仍然會起來反抗,滿清的江山也不會坐得長久,范文程現在想明白了這一點,卻已經太遲了!
他心頭後悔得滴血,臉上的神色也不再似往日裡那般平靜:“皇上!必須馬上拔營!遲則生變!”
“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或者往北或者往南!往南的話賊軍勢必窮追不捨,恐怕最後還得渡海至倭國,但要是逃亡至海外,我朝便失了根基,日後若想再回來,那就是千難萬難!”
“如果往北,則可以先回建州,實在不行還可以一路北上至海西、北山,也可以至蒙古漠北,賊軍不可能永無何止地追下去,只要能找一塊地方落腳下來,日後未嘗就沒有打回中原的機會!”
“無論往南或是往北,都得先往東到江原道收攏派遣出去的各路兵馬!皇上,事態緊急,請趕快下旨吧!”
范文程一番分析,讓福臨似乎又找回了希望,他“呼”地從錦墩上站了起來,大呼小叫地道:“老愛卿說得極對!吳良輔,快快傳旨,全軍立刻拔營往東!還要派人去通知各路兵馬,讓他們立即趕到江原道去,合兵之後就北上建州!”
吳良輔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去吩咐小太監們四出傳旨。
“何壯,帶人去請太后起駕!就說往江原道!”福臨叫了一聲,幾名內侍匆匆而去。
寧完我仍然跪在那兒不敢擡頭,福臨看着他那獐頭鼠目的樣子便心頭生厭,走過去踢了他一腳道:“還不滾回去安排拔營?難道你想在這兒等着投降賊軍?”
他一邊冷笑一邊說道:“你可別忘了,你在賊軍的通緝名錄上可是排名第二的,是誅九族的罪名,現在想投降,晚了!”
“臣對皇上、對大清忠心耿耿,寧死也不會降!”寧完我爭辯了一句,又叩了一個頭,然後起身低着頭退了出去。
“老愛卿,朕現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皇上,趕快起駕吧!賊軍已經離得不遠了!”若是換在平時,這一句話就能夠讓范文程熱淚盈眶,但現在是逃命的關鍵時候,已經沒有時間來上演君臣情深這樣的戲碼。
“備轎!備轎!傳旨,前鋒營御前護衛!”福臨又開始大呼小叫起來,末了還不忘記吩咐一句:“讓寧完我統領朝鮮綠營殿後!”
前鋒營就在皇帝所居的民房周圍擔任護衛之職,不一會便收拾妥當,來到屋外候命。
“太后怎麼還沒來?”福臨急得直跺腳,范文程也是心急如焚,他焦躁地道:“皇上,不能再等了!只要皇上能夠逃出去,我大清就不會亡!至於其他的……當舍則舍!”
福臨何嘗不知道此刻情況已經萬分緊急,但要他拋下自己的老孃獨自逃命,他仍然覺得非人子所爲,況且……就算今日能夠逃得性命,這事情只怕也會成爲別人攻訐的藉口。
正在猶豫之中,突然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遠遠地跪在地上稟道:“萬歲爺!探馬來報,賊軍已至四十里外,步兵營將士正與敵接戰,但怕是支持不了多久!請萬歲爺聖裁!”
事已至此,福臨再也顧不得什麼太后了,他正要命人起駕,卻見得又有內侍進門來稟,說是太后聖駕已經到了門外。
“速速起駕!”福臨鬆了一口氣,出得門來也沒有時間去向太后問安,火燒屁股一般爬上了御輦,然後在前鋒營的護衛下往東急行而去……
漢城城北,此時已經是一片混亂,無數的人從城外的民房中涌了出來,呼娘喊兒的聲音和哭叫聲此起彼伏。
這些全是韃子和二韃子們的家眷。她們被自己的父親、丈夫或兒子風風光光地接到京城,滿以爲從今以後便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哪知道還沒有過上幾年好日子,就不得不開始悽慘地踏上逃亡的路途。
連婦人女子和黃髮小兒都知道,漢人對他們仇深似海,一旦落到大興軍手上,那下場簡直不敢想象。
當年在京中時,那些漢人百姓當面對他們諂笑,背地裡卻無不切齒痛罵,這些事情,難道他們會不知道?
就連坐在八擡御輦上不斷催促御馬監的太監們加快速度的福臨,此刻也是在心裡不停地咒罵着多爾袞。
要不是他當初下達剃髮令,激起了漢人們的強烈反抗,清軍不得不血腥鎮壓的話,滿漢之間的仇恨何至於不共戴天?大興軍又怎麼會追殺自己數千裡,必欲殺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