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幽,雪花紛揚,樹枝疏影橫斜,半躺在青石上的淨塵微眯雙目,朦朧醉眼裡盪漾出笑意,還是當年明月鬆間的模樣。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高聲吟一句,狠狠喝一大口,空落的心止不住的寒。不是說酒會越喝越暖麼?怎麼還是如此寒,心像缺了一大塊。
菜頭許是看出了我的憂傷,便用京劇腔調念唱道:“小娘子,小生久聞你聲清麗,歌若黃鶯啼,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不知小生今日可有幸聽聞?”
我衝他輕笑,“師兄,不曾想你也有此一面。”
“哦?那小七心中,我是怎樣的?”他微眯美目,月光在他臉上打下淡淡的憂傷。
“師兄自然是悟性極高的,清風明月,心性純淨,仿若謫仙。”
菜頭聽聞,慘然一笑,“我就知師妹會高看我。若有得選擇,我寧願做販夫走卒,能繞父母膝下成長,有一幫發小,遇見自己心愛的女人決計不會退縮。只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我喃喃念,頓覺心酸。
“是啊,身不由己。”他聳聳肩,似自語般淡淡敘述他的成長:“作爲花神眷顧的春城林家子孫,我一出生便被送到夏月國大祭司神廟,獨自住在祭司山的最高處的神殿裡,十五歲之前,所見到的人只有上一任大祭司和幾個聾啞的僕人。因大祭司是神的使者,要與神對話,所以每一任大祭司都必須保持心的純淨,剔除喜怒哀樂,從娃娃抓起。於是,到達神廟的大祭司繼承人都會被施以情蠱。”
“情蠱?”我向來認爲蠱毒十分恐怖,以前只道大祭司職業有前途,卻不如此知變態恐怖。
“是。那情蠱是用魍魎魂魄加上風生獸地眸子煉就地赤色小丸。一旦服下此丸。便不可動情。些微地情緒波動都會讓服藥之人地靈魂不斷灼燒。/// 最快的小說搜索網//直至心中雜念被剔除。所以我便不可有喜怒哀樂。”他地聲音懶懶地。我卻他聽見無法言訴地憂傷滾落雪裡。
不可有喜怒哀樂!聽聞此語。我不知如何做。安慰或同情。都是多餘。連走過去擁抱也是不合時宜。心裡只像是火燒般。又陡然倒下了一大盆地冰塊。好半晌。才穩住心性。嗓子喑啞地問:“那情蠱終生無法解?”
“是。”他吐出最爲殘忍地一個字。我頓時被打到冰水裡。想起青靈山我向他表白時。他淡若流水地神情。然後拂袖而去。不一會兒便聽說一直身體倍好地他病了。今時想來。必定是情蠱作怪了。
“師兄。”輕呼他名字。他卻半躺在青石上笑得明媚。語調輕柔。“小七。別擔心。那日我在醉蓮軒死後。魂魄破碎。被幾個鬼差帶到冥界。不久。冥神便幫我補了魂魄。也用淨河水幫我洗了這蠱毒。”
“真地?”
他鄭重地點頭。擡頭看着天空地圓月。憧憬着未來:“倘若處理完這些雜事。我還有幸有命。便去做個販夫走卒。或支個攤做點小買賣。過平淡生活。小七。你呢?”他將酒瓶一拋。一彈指。無數地螢火與雪花共舞。
“自然也想閒雲野鶴,平淡生活。”我一笑,喝了一口米酒。
我向來沒有做俠女的願望。一直就想一生一世一雙人,攜手看細水長流。
可天不遂人願,身邊的發小、閨蜜、同學、網友、甚至連敵人都花好月圓,自己卻勉強可能結婚的對象也未曾遇見。於是躲在上海,藉口工作忙,不敢回家見父母;週末寧願去孤兒院,也不參加朋友聚會;能躲掉的婚宴統統躲掉;在朋友的面前,強行裝出“我藍曉蓮事業爲重,不屑嫁人”的拜金樣。
日子一打打,各式各樣,卻都是寂寞與恨嫁的慌亂。
“如果可能,也許會回去重振青靈山。”我甩甩頭,丟掉亂七八糟的情緒,翻身坐正,將赤腳放到溪水裡。
“那算我一個。”菜頭站起來,招來長劍在雪地舞動,“明朝散發弄扁舟。/// 最快的小說搜索網//”
我一口氣喝完酒,瓶子一扔,隨手招來青霜劍,劃出一道青光,“師兄,此句,必不如‘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來得瀟灑。”
“是麼?你的這句也未必比我推崇的‘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來得豁達。”他揮劍轉身,劃在積雪上,積雪如瀑揚起。
我也不甘示弱,旋轉而上,青光鋪排,笑道:“師兄,終歸不夠熱血。不如‘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這般血性。”
“小七,‘不破樓蘭終不還’終究比不上那驚天一怒‘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那般豪情。”他輕輕落在小溪對岸。
“師兄的句子一個不如一個了,我還是吟那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我們現在不就如同那邊塞的將士,刀口舔血,不知未來麼。”我倚靠着一顆迷樹,因想起自己隨時可能遭受神罰而語氣黯淡,心裡漂浮起淡淡憂傷。回現世過平淡生活,或伴着青靈山的鐘聲青燈平靜度過此生,終究是不可得的。
“曉蓮。”他輕呼,語調憂鬱,如同古典舞臺上咿咿呀呀的纏綿。
“嗯。”我點頭回應。
“不要放棄,我會始終站在你身邊一起面對。神罰也好,魔頭也好,我知我能力有限,卻也會用盡全力。答應我,不到最後不要放棄。”他眉頭緊鎖,這場景仿若是小說裡某個名曰“承諾”的片段。
我最怕這種場景,於是咧嘴一笑:“師兄言重了。小七已領悟了。”
他一臉狐疑地掃我幾眼,與我隔溪對視,半晌才吐出淡淡的一句:“那好。”
“師兄,這風寒雪緊,夜已深。再不歸去,紅蕖、黃桑這些丫頭呀炸開鍋了”我收了青霜,拍拍身上的積雪,朝林外走。
“曉蓮。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菜頭急急地追上來。
“說——,不過你知道我向來收費很貴的。”我對着他眨眨眼。
“死藍曉蓮,我林家印記都送給你了,在天商任何一個錢莊都能提錢,任何一個酒樓都能記賬,你還不滿足。”他朗聲笑道,夜鳥被驚醒,撲騰着翅膀飛走,落下了些許積雪。
我一笑,便聽他話語一轉,無比嚴肅地說:“曉蓮,倘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不要救我。讓我轉世投胎或者灰飛煙滅。一定要記得。”
我不禁停下腳步,轉頭看他,心情有些溼,原來我與他都是如此嚮往平淡生活。
我看了他好一會兒鄭重地點頭,也對他說:“如果有一日,我死了,也請你告訴身邊的人我的願望,不要救我,讓我轉世或者灰飛煙滅。師兄,也定要記得。”
“好。”
“那師兄,問你個問題,那靈力幻化的赤發紅衣的女子是不是你的初戀。”我話鋒一轉,他差點就撲到在地,臉頓時漲紅,結結巴巴地說:“我隨意而爲,並不曾……”
“是麼?那你還這幅表情?師妹我雖不會讀心術,但我以往除了驅邪,還順帶給鬼作思想工作,你的眼睛出賣了你啊。”我調侃道,果然,他馬上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大笑道:“,要不然我說出去的話,這個赤發紅衣的女子就會成某具體的人了。到時候……”
“你別胡來。”他一躍而來,捂住我的嘴,見我沒掙扎,才放開手,有點落寞地敘述道:“十二年前,我十五歲,有了大祭司的第一次人間歷練,主要考察是否心無雜念。首先去了春城,悄悄看了我的父母,之後便四處遊歷,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商羽國的都市商都,我在商都城西郊的一所茅屋內過夜,剛入夜便聽得有響動,跳出門去,漫天大雪,一赤發紅衣的女子倒在地上,受了很重的傷,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我扶了她進屋,翌日,醒來,她已不知去向。我一陣失落,那次是我生命中最嚴重的一次灼燒,我差點就魂飛魄散。”
“那就是初戀嘍,時隔十二年還能記得。”我調侃道,隱約聽見遠處有人在對話,雖有些飄渺,但卻是有人在的。
“都說不是了,只是今夜的大雪、樹林讓我陡然間想起的。”他急急地解釋。我從未見過淨塵如此,甚是想捉弄他一番,便說:“那身形倒跟紅蕖一般,只是紅蕖是黑髮。”
“死藍曉蓮。”他急了,恨不得把我拍飛的樣子。
遠處的人聲消失,但有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警覺起來,招出青霜劍,菜頭也已招出長劍。
“師兄,我可否叫你一聲淨塵?”我低聲問道。
“當然。”他一愣回答,二人躡手躡腳繼續前行。
“好,淨塵,我有一疑問:夏月凌的配方既然是皇家秘方,你從何得知?林家是否知道?”我從方纔內心安定下來便想到這事有蹊蹺。
“你懷疑我?”他面上不悅,聲音裡隱含着風暴。
“沒有。我只怕這又是暗處的那隻手故意露給咱們的破綻。”
“林家自然不知。我也是這些時日在查探中偶然得知,當日十八皇子出生時,同時還有一個錦盒在玉璽旁邊。玄真皇帝遍尋高人也無法打開,後來十八皇子打開,玄真皇帝便賜給了十八皇子。前些日子,我與鐵雄一同打探消息,無意中在王府發現了密道,也尋到了這傳說中的盒子。據鐵雄說,那秘方來自冥界。”
“來自冥界,這事便不奇特了。”我看了看遠處隱約晃動的點點火光,看了看菜頭道:“出得這樹林,我便只當你是皇甫菜頭了。”我不等他回答,便提着青霜劍快速奔跑。出得樹林,便見火光閃動,一行人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齊唰唰跪在地上:“恭請鬱小姐回王府。”正是木森帶領的十八騎與王府暗影侍衛,後面跟着紅蕖與鐵雄。
一見到我,紅蕖便飛跑着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小姐,你再不回去,王府就要被王爺拆了。”
“啊?”我一驚,還來不及問,跪在雪地裡的衆人又異口同聲地喊道:“恭請鬱小姐回王府。”
“深夜還勞煩各位,回府。”我擺一擺手,大步往前走。心下卻有些納悶:夏月凌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今日如何有這般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