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陝北向陝南走,基本上就是一個從地獄一步步走回人間的過程。
走過這一路之後雲昭就非常確定,陝北之地已經沒有任何佔領價值了,這裡的人活命的法子已經與其餘地方的百姓謀生的方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一個以生存爲唯一目的的地方,禮樂崩壞是必然的,更不要提什麼禮義廉恥了。
這裡的人在雲昭眼中就是一羣活着的動物,爲了一口吃的,可以幹出很多讓雲昭噩夢中都不敢出現的事情。
好在,藍田縣不是這樣的!!!
“進了我藍田縣,就算是進了福窩窩,就這油潑辣子褲帶面只有我藍田縣有,離開這裡,客官要是再想吃到這麼紮實的一碗麪可就難了。”
飯店老闆用抹布擦着手,瞅着雲昭等一干人狼吞虎嚥的吃麪,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的廢話說個不停。
雲昭也不明白,自己才進咸陽,怎麼就成了藍田縣了。
不過,這家的油潑辣子褲帶面確實好吃,多辣椒,多蒜,多醋,麪條也給的紮實,把一個老碗裝的老高,平日裡雲昭連一半都吃不完,這次猛猛的吃了一大碗,吃完後還用麪湯溜了縫,然後,整個人基本上就廢掉了,肚子撐的快要爆炸,只能坐在長條凳上哼哼。
這種褲帶面就要用關中平原上的麥子製作,纔能有讓雲昭胃口大開的效果,即便是掌櫃的扯麪的手黝黑黝黑的,指甲縫裡更是有衆多的黑泥,鑑於有這麼好吃的一碗麪,雲昭決定認了。
“咋?麪湯都喝完了?呵呵,你這後生不成嘛,你看那個光頭後生,一氣吃了兩碗!”
雲昭翻翻眼皮瞅了掌櫃的一眼,如果這傢伙再敢跟蒼蠅一般煩他,他就準備翻臉了。
“一碗麪兩百文錢,客官是用銀子還是銅錢付賬?先說好了,藍田縣的小太爺有令,一貫錢就是一千文,少一個子會被官府問罪。
客官不想被衙役們拉去打板子吧?
我們這位小太爺,慣會打人板子!”
人家在收賬,所以雲昭還沒有惱怒,只是一碗麪上沒加半點葷腥,敢收兩百文這跟搶劫也差不多了。
從北方回到陝南,這是雲昭第一次遇見搶劫的,壓抑在心頭的闇火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消失了。
雲昭瞅瞅自己周邊圍攏的兩百多號兄弟跟僕役,就朝掌櫃的呵呵笑道:“一碗麪十個錢,多收一個子小爺打斷你的腿。”
按理說,雲昭這等威勢,一般的店家見了無論如何都不敢造次,可是,麪館掌櫃的居然還能笑的出來。
“我們一家十七口,連我的老子娘,加上新娶進門的兒媳婦都來伺候諸位大爺吃麪,怎麼就一碗麪十個錢了?
告訴你,這裡是藍田縣,是一個有王法的地方,你們這些從北方走過來的流賊,按理說進了藍田縣就該被活活打死,老漢貪心,想賺幾個錢,這才容你們在這裡吃麪。
老實的交錢,然後趕緊去你們要去的西安城,路上看到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別動歪心思,千里迢迢的來西安城做生意,可別把命給丟在我藍田縣。”
雲昭心裡越發的高興,以至於臉上浮現出了多日不見的笑容。
這他孃的纔是關中人啊——貪婪,蠻橫,還有那麼一點點不講道理。
這個展櫃的多少有些蠢,自己這麼大的一羣人,他難道就看出來孰強孰弱嗎?
難道就靠他四個剛剛給大傢伙扯完麪條的粗壯兒子們就能打得過這兩百多人?
雲楊吸溜完最後一口麪條,見掌櫃的跟雲昭絮絮叨叨的,就走過來當胸抓住掌櫃的衣衫,一擡手就把這個快要兩百斤的掌櫃的給丟出去老遠。
眼看着掌櫃的兒子們已經衝過來了,被摔得七葷八素的胖掌櫃卻一骨碌爬起來,展開雙臂死死的擋住兒子們,不准他們去跟雲楊拼命。
然後,就有一個穿着黑色棉襖的小腳老婦人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面破鑼,“咣咣咣”的敲打起來。
雲昭也阻止了其餘人要把那個掌櫃的跟他的兒子們弄成扯麪的舉動,自己站在人羣裡笑眯眯的,準備看這裡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
眼瞅着穿着烏漆嘛黑衣衫的人螞蟻一般從每條街道里涌出來,雲楊開始變得嚴肅起來,雲卷甚至抽出了刀子,其餘雲氏兄弟跟僕役們更是已經完成了作戰隊形,嚴嚴實實的將雲昭包圍在裡面,就等雲楊一句話,就準備殺出重圍再說。
雲昭沒有說話,雲楊看了雲昭幾次,見雲昭都沒有離開的意思,就大吼一聲道:“戒備!”
早就等候多時的雲氏兄弟及僕役們,立刻就抽出了刀劍,更有人從馬車底下抽出盾牌,長矛,弓箭,火槍十二人成一組,弄翻了厚重的桌子,完成了軍陣的佈置。
“流寇殺過來了……“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雲昭神情微微黯淡一下,他很擔心自己馬上會看到這羣人狼奔豕突的模樣。
很奇怪,這些人雖然微微後退了一些,卻並沒有一鬨而散,他們手裡的刀子,木叉,鐵杴,鋤頭也沒有丟開。
依舊把雲昭一羣人圍的嚴嚴實實的。
“這地方的一半人都來了吧?”
雲昭低聲問站在他身邊的雲掌櫃。
雲掌櫃低聲道:“不止啊,少爺你看,人羣裡有鬚髮皆白的老朽,還有十餘歲的少年,我覺得這地方的男丁應該都出動了。”
雲昭點點頭道:“不錯啊,半柱香的功夫能做到這一點,太難得了。”
就在雲昭跟雲掌櫃低聲說話的功夫,一個穿着青衫長着三綹長鬚頗有些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從黑衣人羣裡走了出來。
朝軍陣中的雲掌櫃拱手道:“這位大王,不管你從哪來,去哪裡,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既然到了我藍田縣的地盤,做生意合該你發財,走腳的合該你平安。
只要不欺辱本地人,沒人阻擋你的財路,哪怕你去攻打西安城也跟我們這些苦哈哈無關。
你們要是坐了天下,我們給你繳稅就是了。
問題就在於,你今天打了劉老肥,還不給人家面錢,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
老兄,聽我一句勸,你們手上拿的東西在別的地方可以橫行霸道,在藍田縣不成,老老實實的把飯錢給了,再給劉老肥陪點湯藥銀子,這事就算過去了如何?”
雲昭站在人羣裡陰惻惻的道:“小爺的人馬足夠把你們殺光的。”
青衫中年人聞言笑了,指着雲昭道:“你這年輕人不知輕重啊,來的時候沒打聽打聽藍田縣是什麼地方麼?
我家縣尊年紀也不大,就是脾氣暴躁一些,容不得鄉親被人欺負,你們手裡有火器,我家縣尊手裡也有,這些年被我家縣尊砍掉腦袋的流賊都是覬覦我藍田縣糧食的。
你們不惹我們,我們不動你,你們要是故意找茬,那就別怪我家縣尊讓你們斷子絕孫了。
來來來,你不是有火器嗎?先從某家這裡開始,看準嘍,朝胸口打。今天你們要是幹不死我,我們就乾死你們!”
這個傢伙說完話,還得意的朝身後那羣沒跑的人羣吼道:“鄉親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已經有些膽怯的衆人被這個傢伙一忽悠,又慢慢的圍了上來,且人數越來越多。
“殺不殺啊?”雲楊用肩膀碰碰笑的像是開了花的雲昭一下。
雲昭道:“你以爲是在大草原嗎?”
雲掌櫃連忙道:“要不,亮出少爺的名諱?”
雲昭橫了雲掌櫃一眼道:“你以後不要跟我出來了,越老越糊塗,這些人的膽氣是你家少爺我用了五年時間才養起來,你給我泄掉,我豈不是白白忙碌了這麼些年?”
雲卷伸長脖子瞅瞅外邊焦急的道:“殺不得,打不得,名號也不能用,你看啊,那些人慢慢逼過來了。”
雲昭吧嗒吧嗒嘴巴,瞅着那個剛剛擦乾鼻血,手持一杆木叉,站在最前邊如同大將軍一般威武的劉老肥,忍不住又笑了。
對雲掌櫃道:“我們投降吧,給人家賠錢,賠禮,說軟話,嗯嗯,就這樣,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