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酒喝到了天亮時分。
不論是洪承疇還是盧象升,兩人的文采都不錯,雲昭跟他們仔細討論了一下《金瓶梅》作者蘭陵笑笑生這個人。
洪承疇認爲能寫成此等曠世大作的人定然是金陵人,且是家中妻妾成羣之輩。
盧象升認爲,這等好書,應該避開妻妾,於雪夜中藏身於塌上,秉燭夜讀。
雲昭認爲此書大淫,年少之人不能通讀,否則驕奢淫逸壞風氣,應該查禁。
洪承疇以爲,雲昭本身就已經漆黑如墨,再讀《金瓶梅》說不定還能讀出一點人間百態,世間俗情,可以多一點人味,少一些野豬氣,並斷定,此書必定是金陵淫棍王世貞所作,據他所知,王世貞好酒,好色一世糜爛,又才高八斗,除他之外別人沒這個本事。
盧象升認爲,雲昭這個年紀不能讀這本書,否則太傷身體,待得妻妾成羣之後,再讀此書必定能增加一些閨閣中的樂趣,妙不可言。
不過,他以爲這本書不像是整日裡醉昏昏的王世貞所作,定是狂放不羈,喜歡以斧破面,用鐵釘撞首,以長錐刺自己腎囊,並且殺掉老婆張氏的狂士徐渭所作。
也只有他這般不在乎禮法的人呢,纔會寫出如此狂放不羈的大作。
天矇矇亮的時候,洪承疇,盧象升告辭離開。
在寒風中,洪承疇大笑道:“待某家有閒暇,定能寫出一部可以媲美《金瓶梅》的大作。”
盧象升也在大笑,他騎着馬,隨從卻趕着五輛大車,車上裝滿了手雷,他仔細驗看之後,恰好聽到洪承疇的豪言壯語,也就大笑着告知洪承疇,手稿一定要先拿給他先睹爲快。
目送兩人離開,雲昭一個人孤獨的坐在吃殘的酒席邊上,自斟自飲,直到午時。
這是一場很有趣味的聚會……
雲昭看起來很快活,心裡頭卻像是有一股子大火在燃燒。
於是,在當夜,範永鬥家的糧倉就着火了,火借風勢,風助火勢,頃刻間,一萬八千擔糧食就化爲飛灰。
驚聞範永鬥家中的糧倉着火,雲掌櫃在第一時間拜訪了張家口範氏,慰問頭髮都被燒焦的範永鬥,並承諾,雲氏今年存糧頗豐,可以依照前例繼續用鹽引來換取糧食。
雲掌櫃回來的時候,雲昭正在跟雲楊,雲卷吃飯,見他回來了,就冷哼一聲,神色陰冷。
雲掌櫃連忙道:“是洪承疇跟盧象升兩人聯手乾的!”
雲昭楞了一下道:“怎麼得出這個結果的?”
“前日時分,洪承疇與盧象升連夜到了張家口,不知道在談論什麼機密大事,整整談論了一夜,天亮時分悄悄地離開了張家口。
範永鬥以爲,以前盧象升,洪承疇都曾向他討要過糧食,都被他給拒絕了,這一次,定是這兩個賊子見拿不到糧食,就一把火給燒了。
範永鬥已經向高起潛告狀了,希望能夠得一個公道。”
“沒人懷疑我們嗎?”
“沒有,範永鬥根本就沒有想到是我們,畢竟,我們明日裡還有買賣要跟範永鬥談。”
“我們家跟範永鬥有什麼買賣可談?”
“少爺您忘記了,主要是人蔘買賣啊,家裡的藥廠配藥,需要大量的人蔘,老奴這一次之所以會在張家口打尖,就是爲了人蔘買賣,只有張家口才有大量的人蔘,其餘的地方我們進不去。”
雲昭冷漠的點點頭道:“那就收好尾巴,別讓人家矇混過去。”
雲掌櫃連忙道:“樑三他們做的很隱蔽,用小炮打了燃燒彈燒的糧倉,沒有跟範氏守衛打照面,起火以後就回大車店了,範氏驚覺之後來大車店查過,咱們家的人都在睡覺,一個不少。
範氏幾乎找了張家口所有人來查此事,也就是通過這番盤查,發現盧象升與洪承疇在福滿園客棧停留了一夜。”
“不是你指使福滿園掌櫃的說出去的?”
雲掌櫃聞言,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少爺,老奴不敢啊。”
雲昭嘆口氣道:“看來福滿園的人也不是各個都可信的。”
雲掌櫃膝行兩步靠近雲昭道:“也不是福滿園的人告發的,是洪盧兩位都督的從人不小心走漏了風聲。”
“告訴洪盧兩位都督了嗎?”
“洪氏老僕已經告知了。”
“告訴範永鬥,今年已經沒有糧食了,想要糧食明年再說。”
“少爺,不賺錢了?”
雲昭看看這個老掌櫃,搖搖頭道:“今年的生意不做了,想要糧食等明年吧,另外,你要立刻把範永鬥有可能買到的糧食先買回來,等到明年開春再賣給範永鬥,想要在冬日裡買糧,不行。”
雲掌櫃迷惑不解的離開了房間,坐在雲昭對面的雲楊道:“這批糧食是給口外建奴的吧?”
雲昭點點頭道:“準確的說,是給鮑承先這些人的,範永鬥會把糧食沿着張家口運往開平衛,半路上會被鮑承先搶劫,既然如此,還是一把火燒掉來的乾淨。”
雲楊嘆口氣道:“一萬八千擔糧食,這是開平衛一年半的口糧。”
雲昭道:“拿不到的話,不如沒有。”
“鮑承先他們這羣人如果沒有了糧食,會發瘋的。”
雲昭輕笑一聲道:“建奴在蒙古越是瘋狂壓榨,對我們就越是有好處,這時候就不要談什麼人性了。”
“我只是擔心少少能否抗的住。”
“放心吧,少少早就準備好了脫身之策,我只是不明白他是如何控制速裡臺,並且讓這個人接受他下達的任何命令。”
雲楊奇怪的看着雲昭道:“你不知道?”
雲昭搖頭道:“我從來都沒有問過。”
“錢少少養速裡臺已經養了兩年多了,據說是用明月樓鴇子頭養青樓姑娘的法子。
我不知道其中的手段如何,只知道只要他願意,讓速裡臺自殺都沒有問題。”
雲昭的眉頭皺了起來,壓抑着怒火道:“他怎麼還有這種愛好?”
雲楊笑道:“自從你決定要去草原走一遭,少少就開始準備了,這個速裡臺原本就是草原上的強盜,不小心被商隊護衛給活捉了。
是他花了大價錢從走口外的商隊手裡買來的。
聽說剛買來的時候,這個速裡臺還是一個棒小夥子,兩年多過去了,速裡臺就變成了現在年過半百的模樣。”
“你們沒有勸阻過他?”
“勸阻他幹什麼,一個專門劫掠小商隊的雜碎,天知道他手上有多少條人命,遇到少少算他倒黴。”
雲昭聽雲楊這麼說,就一句話都沒說,埋頭吃飯。
就現在的世道而言,天公不作美,人們的產出很少,爲了能吃上飯,能過上比別人更好的生活,人們都在相互傾軋,相互盤剝,相互廝殺……
勝者爲王的時代裡,人是最不值錢的一種貨物。
在張家口停留兩天後,雲氏商隊就離開了張家口,準備沿着長城內線,經過大同府,去延安府最後從慶陽府回西安。
九邊之地千里無人煙,倒是遍地的白骨,讓這片土地變成了人間地獄。
而遼闊蒼涼的延安府在經過賊寇幾番劫掠之後,更是千里無雞鳴,殘破的碉樓孤零零的矗立在黃土上,見雲昭商隊過來,他們居然連搶劫一下的膽量都沒有,只是站在碉樓上嚴陣以待。
雲昭很希望他們能出來搶劫一下,這樣,至少能證明他們還有戰鬥力,可惜,一個願意出來搶劫的兵丁都沒有。
見雲昭這行人沒有侵犯碉樓的意思,就派出來兩個瘦的如同骷髏一樣的稅官出來,顫顫巍巍的希望商隊能賞賜他們一點糧食當稅金。
雲昭繳納了一袋子糧食的稅金……
然後這些人居然動用了烽火,告知下一個碉樓有人願意照章納稅!
然後,雲昭的商隊就沿着碉樓繳納了一路的稅金,擔心有些碉樓太偏收不到稅金,雲昭的商隊特意會拐個彎,把稅金送給他們。
看到這一幕,雲昭的怒火就不斷地在燃燒,他寧願被這些人搶劫,寧願這些官兵打的狼狽逃竄,寧願光着屁股回家,如此,他還能告訴別人,大明邊兵的戰鬥力強悍!
走到半路上的時候,範永鬥那邊終於傳來消息,他麼願意繼續跟雲氏談糧食買賣,這讓雲昭空落落的心好歹有了一絲着落。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掐斷跟張家口商人的往來,甚至在積極地推進跟張家口商人的關係。
雖然大部分時間裡大家都是在商言商,論起關係來,其實還是不錯的。
也只有張家口的商人才能經得起雲昭這種做買賣的方式,換一家商號,早就被他壓榨的成地上的枯骨了。
所以說,跟實力強大的商賈做生意,才能長久的賺到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