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貞慧在棋盤上放了一枚棋子,錢多多思量片刻,就拈起一枚白子放在邊角之處。
陳貞慧微微一笑,又在中腹放下一枚黑子,搖晃着手裡的摺扇道:“多多姑娘爲何會捨棄中原而就邊地?”
錢多多搖搖頭,臉上的幕籬也隨之搖晃。
“中腹之地肥碩,卻四面皆敵,不如邊角有依靠。”
“多多姑娘的邊角之論某家不敢苟同……”
不等陳貞慧把話說完,錢多多就毫不客氣的道:“公子就不用說什麼男人的心胸一類的話,在見識過真正的男子漢之後,其餘男子再說心胸勇氣之類的事情,我聽起來就格外的好笑。”
陳貞慧愣了一下,心中很是不忿,擡頭看看錢多多幕籬後面隱約露出來的臉道:“是何等英雄,才能讓多多姑娘這樣多才的女子爲之傾慕呢?”
錢多多咯咯笑道:“此生能成爲此人的小妾,我的心願就了了。”
陳貞慧霍然站起,想要拂袖離開,見錢多多瞪着一雙大眼睛在看着他,終究捨不得離開,就訕訕的坐回座位。
錢多多笑道:“公子不必生氣,若是一般人物,我連相比一下的興致都沒有,拿公子與他相比,雖然公子萬萬比不過,公子也應該榮幸,而非生氣。”
陳貞慧到底是江南才子,即便錢多多的存在讓他神不守舍,才子的傲氣卻不准他屈服。
於是,就喝了一口茶水平復一下心情道:“敢問多多姑娘的心上人爲何人,會高明到什麼程度,以至於讓陳貞慧連媲美的資格都沒有。”
錢多多腦海中一下子就跳出雲昭那張看似冰冷,卻長着一雙靈動大眼睛的臉。
尤其是他那雙可笑的眉毛,錢多多隻要想起來,眼睛立刻就笑的彎彎的。
這段時間自己不在,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幫他修飾一下他那一對可笑的肥蠶眉毛。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偷偷的去找馮英……不對,馮英現在在河南呢,跟一個叫做紅娘子的女人混在一起,好像已經造反了。
錢多多一旦陷入對雲昭的回憶,這個過程一般會很久,春春,花花兩個丫頭自然是知道的。
見錢多多又成了花癡模樣,就徑直走過來,端走陳貞慧的茶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陳貞慧閱女多矣,眼見錢多多眉目含春的如何會不明白人家眼中毫無自己這個江南大才子的位置。
也不打擾陷入沉思中的錢多多,壓抑着心頭的鬱悶之氣,搖着摺扇離開了這座被人稱之爲梅園的地方。
在錢多多的回憶中,最甜蜜的回憶全部來自於雲昭,哪怕是兩人針鋒相對的罵架,此時此刻回想起來,也甜蜜的令人神往。
春春在錢多多眼前晃晃手,見沒有動靜,就對花花道:“等一會她清醒過來,第一句話一定是——我要回家!”
花花鄙夷的道:“別說多多想說,我就是不清醒的時候,我也會說——我要回家。”
春春一屁股坐在陳貞慧剛剛坐過的位置,蠕動兩下道:“這個大才子居然用屁股把冰冷的石板給坐熱了。”
抱着花繃子走過來的何常氏笑道:“姑娘們啊,你們可要小心,以後遇見這樣的男子要離得遠遠地,都說烈女怕纏郎,人家對多多小姐已經用上這一招了。”
花花擡頭看着何常氏嘿嘿笑道:“繼續說!還有下一句。”
何常氏擺擺手裡的花繃子道:“沒有了啊。”
春春也看着何常氏道:“有!”
何常氏見這兩個莽漢一樣的丫頭開始跟她較勁了,就隨意的道:“好啊快說出來,讓我這個老婆子也長長見識?”
花花驕傲的道:“惡鬼怕鍾馗!
在我們藍田縣什麼樣的惡人我們沒見過?
打悶棍的,背門板的,拍花子的,下板刀面跟餛飩的,往肚皮上貼塊豬皮用烙鐵燙自己勒索商家的,就連做人肉包子的也見過兩個……嘖嘖,這些人被少爺一頓板子打的那個慘喲……
打悶棍的自己腦袋上捱了十幾棍子腦漿子都被打出來了,背門板的讓人用鐵絲勒着脖子能堅持過一里地的可是一個都沒有啊。
至於燙豬皮的讓我家少爺去掉豬皮硬是把燒紅的烙鐵放肚皮上,那兩個做人肉包子的夫妻,硬是被人用棍子打成了包子餡。
從那以後,藍田縣裡別說再出這樣的人命案子,就連小偷小摸的都看不見一個。
少爺當時就說了,他就是藍田縣的鐘馗,任何魑魅魍魎都休想逃脫律法的制裁。
從那我就知道了惡鬼怕鍾馗這句話。
我們這些人連惡鬼都不怕,還會怕什麼纏郎?再敢來打斷他的狗腿!放心,我自己動手!”
何常氏吞嚥一口口水,跟這兩個死丫頭在一起,總能讓何常氏剛剛建立起來的主家的美好模樣毀於一旦。
“我們回家吧!”
錢多多美美的回憶結束,擡起頭來衝着花花跟春春道。
春春,花花對視一眼齊聲道:“好啊!”
錢多多沒好氣的看着兩個丫鬟道:“今天怎麼不勸阻我了?”
春春道:“你還沒有達成你的目標,今天見這位陳公子不就是爲了鐵料的事情嗎?
明明已經快要說好了,你卻在發呆,那個陳公子甩着袖子跑了。”
錢多多拍拍腦袋道:“我太想家了。”
春春道:“我聽那個陳公子跟你說,從太平府有二十萬斤精鐵,要從當塗,蕪湖一帶路過,既然人家不願意賣給我們,我覺得我們應該做一票。”
錢多多搖頭道:“二十萬斤精鐵,太多了,我們沒法子掩人耳目從太平府運到關中。
算了,我再想想辦法。”
春春跟花花見錢多多不再提回家的事情,就有些遺憾的對何常氏道:“本來想早點帶你去逛藍田縣的草市子,帶你吃好吃的甑糕,好吃的柿餅,現在看來,還要再等等。”
何常氏笑道:“老婆子等得住。”
王文貞渴盼已久的回信終於到來了。
他看過楊嗣昌的書信之後就叫過兒子王挺道:“爲父給你謀了一個職位,你過兩天就離家上任去吧。”
王挺瞅瞅容顏枯槁的父親道:“這個時候孩兒如何能離開父親?”
王文貞揮揮手道:“你離開爲父才能做一些事情。”
王挺道:“父親,雲昭只動了我們家,您要反擊了?”
王文貞將楊嗣昌的書信遞給兒子道:“你看看吧,雲氏在京城的力量比南京還要強大一些。
楊嗣昌一家死難六十八口!”
王挺聞言難以置信,匆匆的閱讀了一遍書信之後,癱坐在椅子上對父親道:“楊嗣昌反擊三次,就招來如此大禍?”
王文貞指指信紙對兒子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兵部尚書一家死難六十八口,督察院,錦衣衛,東廠對此漠不關心。”
王挺的兩排牙齒咯咯作響恐懼至極。
王文貞淡淡的道:“就連陛下都不願意在看見一個戰亂的陝西,我們能如何呢?”
王挺厲聲道:“雲氏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文貞從書桌上取過厚厚一疊文書放在兒子面前道:“自崇禎四年以來,陝西藍田縣繳納賦稅一事,在戶部評級優等!
自崇禎四年開始,陝西藍田縣吏治被吏部評爲優等!
自崇禎四年開始至今,陝西藍田縣共向九邊支應糧草八十六萬擔,且全部都是平價,沒有換取鹽引,也沒有囤積居奇。
自崇禎四年開始,陝西藍田縣收攏流民二十一萬四千六百餘,這些流民是被真正的安置了,基本上做到了男有耕作之勞,女有紡織之苦,這堪稱奇蹟。
兒啊,去嶺南泉州爲官吧,我們家已經與雲氏勢成水火,既然我們已經招惹了雲氏,那麼,以後的日子會非常的難熬。
去吧,早早的去收拾吧,帶着你兄長的兩個孩子,帶着你弟弟的一個孩子,帶着家中所有的孩子去嶺南吧。
南京有我在,你無需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