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左良玉那邊傳來恐怖的噩耗之後,王挺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那麼痛恨雲昭了。
這是一種極爲奇怪的情感。
在此次藍田縣事件中,王氏死了長子,幼子,長孫,看似死傷慘重,這個結果跟楊嗣昌跟左良玉相比還是比較能讓人欣慰的。
至少,王氏家族的嫡系晚輩們還在,不像楊嗣昌家的晚輩幾乎被人殺光了。
也不像左良玉不但賠上了女兒,還賠上了他的一隻眼睛,更不要說他麾下的三員心腹大將橫屍街頭這種事情了。
王氏丟的只是人口,楊嗣昌幾乎被滅門,而左良玉遭受損失最大的地方是對軍隊的掌控。
王挺跟左良玉的閨女左春風打過不少交道,那個發誓一輩子不嫁人也要扶持父兄登天梯的溫暖如春風般的女子,這就死了?
一想到跟左春風相處時的快樂場面,王挺就只想早點離開南京這個危險的地方。
王氏不害怕朝堂上的櫛風沐雨,對於雲氏這種只殺人不講理的強盜行徑他是真的害怕了。
家裡的祖墳地裡多了三座新墳,熱鬧的王氏大宅裡白幡飄飄,後宅裡整日裡哭聲不絕,一片愁雲慘淡之相。
所以,在接到左良玉書信第三天的時候王挺就坐上了錦衣衛南下辦差的船隻,帶着一羣晚輩揚帆遠去。
王文貞在渡口停留了好久,直到兒子,孫子們乘坐的巨舟不見了蹤影,也不願意離開,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的頭髮已經全白了。
今日,他特意就帶了一個老僕給兒子送行,身邊一個護衛都沒有。
他想用這種方式告訴藍田雲氏,如果雲氏還要泄憤,可以殺他,莫要再爲難他的子孫。
一個人坐在長亭裡沒有喝茶,也沒有喝酒,更沒有作詩的想法,就那麼白髮飄飄的枯坐在長亭裡竭力挺直腰板,保持着自己身爲讀書人的最後一絲驕傲。
他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
一個等待了他好久,想做他生意的年輕茶館老闆給他送來了一張紙,說有一位客人派他送來的。
王文貞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那張紙,只見那張紙上寫着一行字:此事就此作罷,你不爲難我,我不傷害你,你若心有不甘,我們重新來過。
王文貞看完了信,當着茶館老闆的面讓老僕點着火摺子,把信燒掉,給了老闆一兩銀子的謝禮。
然後對老僕道:“把驢牽過來,我們回家。”
雲氏做事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調停的口子,一點都沒有,從一開始雲氏認定這些人是敵人之後,就徹底的關上了談判的大門,從一開始出手就狠毒無情。
“有些人是可以慢慢談的,比如說李定國,比如說孫傳庭,比如說盧象升,跟這些人多付出一些耐性,總會有很好地結果。”
面對吃紅薯的雲楊,雲昭總能付出最大的耐心。
“你在洪承疇身上付出的心血最多。”
“這個人不同,他太聰明,所以心眼就很活,這種人一旦看不到希望,就能幹出任何無底線的事情來。
對於他,我們要給希望,洪承疇這個人只要心中還有一絲希望,就會是一個合格的官僚。
不過,不要指望這個人的私德有多好。
這個人早就把書讀懂讀透了。”
雲昭把話說完就轉過頭去,即便是已經看雲楊吃了好多年的烤紅薯了,現在看,依舊看不下去,尤其是這傢伙嘴裡含着稀爛的紅薯跟你說話的樣子,令人只想遠離他。
“楊嗣昌,左良玉這兩個人以後我們殺掉就是了,問題是王文貞這個人看起來似乎沒有大惡,你爲什麼也要對他懲罰這麼重呢?”
雲昭瞅着玉山道:“我最恨這種個人品德無可指摘,卻能借着造福一小撮人的名義爲自己收攏聲望,導致更多人的利益受損。
假如他不瞭解這個後果也就罷了,偏偏他是一個明白人。
所以啊,古人說的好,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作惡,雖惡不罰,王文貞就是那種有心爲惡的人,與楊嗣昌,左良玉別無二致。”
雲楊翻了雲昭一眼道:“怎麼樣,跟我這個傻子說了一通話之後,你的念頭是不是通達了好多?”
雲昭道:“以後在使用這種拍馬手段的時候,記得做的更加圓潤一些,不要這麼粗糙。”
雲楊呵呵笑道:“我其實最想問的是你幹嘛不殺左夢庚,偏偏要殺左良玉的閨女?”
雲昭深深地看了雲楊一眼道:“這個問題就問的比較聰明瞭,你既然看了關於左良玉的情報,你就沒有注意到左良玉的閨女已經二十四歲了還未出嫁?”
雲楊道:“可能太醜,也有可能是太胖,嫁不出去。”
雲昭怒道:“好好想想啊,只要是左良玉的閨女,怎麼可能嫁不出去?娶這種人家的閨女的漢子,跟本就不會衝着長相去的。
你可能不知道,左良玉這兩年之所以能夠擴展的如此迅速,他的閨女居功至偉。
一個把官軍統帶的比土匪還要兇惡的人,這些年下來不但沒有受到多少責難,反而步步高昇。
最後還能跟楊嗣昌,王文貞這種人搭上關係,最大的功臣就是她的這個閨女。
至於左夢庚不過是一個蠢貨罷了。
左良玉既然遲早要成我們的敵人的,這個時候我不撿聰明的殺,難道把聰明人留給以後讓她與我爲敵?”
雲楊吃完最後一口烤紅薯,還吸溜一下,雲昭強忍着等他吃完,就聽雲楊繼續問道:“這件事大的足以登天,皇帝爲何不聞不問?”
雲昭舒了一口氣,拍拍雲楊的肩膀道:“能問出這句話,以後我就不把你當傻子來對待了。
我告訴你,這件事一定有無數的奏章送到了皇帝面前,問題是——皇帝不信!”
雲楊瞪大了眼睛道:“皇帝怎麼可能會不信,我看文書了,楊嗣昌在東條衚衕裡的私宅,快被血給淹沒了。
二十七條身披重甲大漢在人家的私宅裡肆虐了半個時辰,錦衣衛,東廠要是不知道此事纔是怪事情。”
雲昭笑道:“死人是真的,問題是皇帝總想知道爲什麼會死人,如果說是因爲藍田縣跟楊嗣昌起了紛爭,皇帝一定會第一時間查問戶部,藍田縣今年的秋稅繳納了沒有,藍田縣今年的派餉如數繳納了沒有。
當他發現,我們今年與往年一樣,都是提前完成了賦稅額度,也提前如數完成了派餉。
再問過錦衣衛之後發現藍田縣的大股力量依舊在歸化城一帶活動。
再加上他剛剛知曉藍田縣鄉勇團練在逍遙灘斬殺了一千兩百名貨真價實的建奴,你說,皇帝會怎麼做?
你千萬別以爲皇帝不清楚楊嗣昌,王文貞,左良玉這些人煎迫藍田縣的目的。
藍田縣在我們手裡,皇帝就能源源不斷的收到藍田縣的賦稅,有了這些錢,皇帝說話都有了底氣。
如果藍田縣交給了楊嗣昌,王文貞,左良玉他們,皇帝能預料得到,藍田縣會完蛋,以後再想從藍田縣收取賦稅就成了泡影。
我這一次之所以會把事情般的這般酷烈,就是做給皇帝看的。
我們一下子得罪死了這麼三個人,以後再想平安度日,就只能抱他的大腿。
如果我們利用朝堂上的關係化解此事,皇帝纔會夙夜憂嘆,我們現在,在皇帝的眼中是一個一心想要幹事情的孤臣!
李洪基暫時完蛋了,張秉忠投降了,皇帝認爲我們藍田縣就算是有造反的心,這個時候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
他能忍張秉忠,對一向對他忠心的藍田縣有什麼忍不了的呢?
尤其是我們做事情的方式讓皇帝認爲我們是一羣莽夫!
認爲我是一個剛烈的少年人,只要給他時間,他就能春風化雨的收服我這個人。”
雲楊嘿嘿笑道:“你本身就是一個剛烈的人!”
雲昭擡頭再次瞅着白雪皚皚的玉山道:“這年頭,我們活的只剩下勇猛跟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