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電力機車雖然被勉強開動,但還是出現了諸多毛病。發動機沒轉幾下,就會停止,華伯濤只得切斷電源,再次連接,這才讓發動機又慢慢的轉了起來。
車廂在鐵軌上搖搖晃晃,每走幾步路,都會當啷一下,掉出一大堆腐爛生鏽的鐵皮子,這種極度搖晃的感覺,就像是站在遊樂園的蹦牀上一般。
和華伯濤討論完之後,楊開便坐在了趙勇德的身邊,端詳起了他的傷勢。
當了幾年兵的他,對於炸膛這種倒黴事兒,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教導隊的武器都是美國原裝的,質量上還好說點。不過普通軍隊用的漢陽造,則大多屬於粗製濫造,或者濫竽充數的東西,十把槍中,有三把沒炸膛,就是萬幸了。
趙勇德兩隻手,被繃帶裹得就像糉子一樣,繃帶中透出了斑斑的血痕。他的胸口也纏了一圈繃帶,顯然傷的不清。
楊開在望着趙勇德,趙勇德也在看着楊開。
片刻,兩個人都尷尬的笑了起來。
“別說了,我知道我倒黴。子彈都卡住了,我還傻乎乎的去掰,再不炸膛,就真沒天理了。”趙勇德苦笑道。
“當時你心急,可以理解。”楊開搖了搖頭。
“好好養傷吧!”
說完,他轉過頭來,向劉雨薇問道:“劉醫生,老趙這傷,怎麼樣,嚴重嗎?”
見到楊開相安無事的那一刻,劉雨薇緊張的一顆心便放了下來。
現在她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只是當對上楊開的目光時,還有那麼一丁點的臉紅而已。
“不算重,也不算輕。兩隻手都被鋼片割傷了,斷了一條靜脈,我已經縫合好了。胸口鑽進去幾塊鋼片,時間緊迫,我來不及去取,只能先止血上繃帶再說。等找到一個安靜地地方,我再通過手術取出那幾塊彈片,不然的話,很可能會產生後遺症。”劉雨薇想了想,說道。
“嗯,出了隧道,我會盡快找到藏身地的。”楊開點頭說道。
“那麼張道長的情況,好轉了嗎?”
“目前來看,生命特徵很穩定,相信不久之後就會醒了。”劉雨薇笑道。
“呵呵,這就好,麻煩你了劉醫生。”楊開咧了咧嘴。
“不用這麼客氣。”劉雨薇小聲的說道:“下次叫我雨薇就可以了。”
“嗯,好,劉醫生……不,雨薇。”楊開不好意思的說道。
他突然覺得自己竟有些語無倫次了,趕忙站起身來,走到了車廂的一邊吹吹冷風。
鑑於很快就會到達隧道的通風口,楊開認爲有必要清點一下小組的剩餘彈藥。
“九筒,還剩多少子彈?”楊開問道。
“**沙衝鋒槍還有一個彈鼓,散彈槍只剩下八發子彈了。”九筒如實答道。
“獨眼龍,你呢?”楊開將目光轉向了獨眼龍。
“兩個彈夾,一共二十發子彈。”獨眼龍摸了摸後腰,說道。
“這下可不好辦了。”楊開嘆了口氣。
小組目前的情況並不樂觀,一是大家身心疲憊,肚子也餓了,迫切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恢復戰鬥力。
二是隧道里的交火,幾乎耗盡了小組攢下來的百分之八十的子彈,趙勇德的衝鋒槍更是直接報廢,而石頭的火箭筒不到特殊情況,是不能動用的。
這樣的情況下,要是在通風口上再遇到一隊日本巡邏兵,就真是雞飛蛋打了。
“獨眼龍,待會你負責背趙勇德。”楊開沉吟片刻,命令道。
“好的。”獨眼龍點了點頭。
現在小組繼張鶴生之後,又添加了一個新的傷員。如此算來,能戰之力也只有楊開和九筒兩人的,如果陳天頂的弩箭水平不錯的話,也能算一個。
想着想着,楊開就產生了一種無力感,一拳搗在了金屬擋板上。
幾個老兵跟了楊開這麼久,自然知道此刻的他心裡在想些什麼,當下面面相窺,各自選擇了沉默。
就在這個時候,駕駛室裡傳來了華伯濤的聲音。
“楊開,你們注意,通風口快到了,我開始緊急剎車。不要站着,全部蹲在車廂裡,不然的話很可能會被慣性卷下車廂。”
華伯濤提醒道。
華伯濤的提醒並未無的放矢,要知道火車在驟停時,所產生的慣性是非常大的,這種力量動輒上千斤,完全能把一個抓住扶手的成年人從車廂上甩出去。更可怕的是,那個時候火車還處於滑行的狀態,甩出去的人會被車輪給吸進去,壓成肉醬。
在火車成爲國民政府的交通工具以來,這種事故已經屢見不鮮了。但專家們對此也是無能無力,所以只能多加勸導,普及安全知識。
“所有人聽我吩咐,抱成一團,不要靠在車廂兩邊。”楊開命令道。
車廂兩邊的擋板並不算高,相較之下,危險性也大得多。爲了安全起見,楊開只能讓大家都靠在面朝駕駛室的方向,一個個擠在一起,手拉着手。
張鶴生和趙勇德這兩個傷員也被繩索固定住了。
衆人剛剛按照楊開的吩咐蹲好,便覺得耳邊的風聲一下子大了許多,電力機車的車輪和鐵軌之間,發出一陣陣刺耳的摩擦聲,楊開甚至能看見,從鐵軌上激出來的火花。
隨着摩擦聲越來越大,車廂的後半部分竟轟的一下擡了起來,就像是蹺蹺板一般。
劉雨薇哪裡經歷過如此驚險的一幕,當場就嚇的失聲尖叫起來,只覺得下一秒,整個車廂就會脫節,飛到半空中一般。
“不要害怕,一個個都抓緊了!”楊開大聲的喊道。
他也沒料到,這輛報廢的電力機車,竟給大家帶來了一個接一個的驚喜……
轉過頭來。看到劉雨薇那面色蒼白的樣子,楊開心裡一軟,便咬咬牙,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裡,希望這樣可以減輕這個小丫頭心中的恐懼。
“抱緊點……再抱緊點……我害怕……”劉雨薇抽泣着說道。
楊開無奈,直接加了一份力道,將對方的整個上半身都壓在了自己的臂彎之中。
“不要害怕,很快就會過去了。”楊開勸慰着說道。
他這句話剛說完,上翹的車廂又擡高了一分,本來一個車廂是前後各四個輪子的,現在後面兩個輪子懸空,等於說全部重量都得前面兩個輪子承擔了。前面的兩個輪子頓時有些扛不住了,和軌道摩擦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就像是一根根鋼針捅進耳朵裡一般。
“啊!”劉雨薇捂住耳朵,將小腦袋縮在了楊開的大腿上,身體不斷的顫抖着。
其實,楊開雖然思維縝密,又哪裡能猜到一個小女孩的心性?此刻在劉雨薇看來,面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港灣。
在狂風暴雨之中,也只有感受到對方胸膛上傳來的溫暖,和男人的氣息,那顆砰砰直跳的心才能好受一些。
“指戰員,你賺了!”九筒一邊驚呼,一邊大笑着說道。
劉雨薇自然知道九筒口中的‘賺了’是什麼意思,當下羞紅了半邊臉,頭埋得更加緊了。
“別廢話,當心被車廂給甩出去。”楊開罵道。
“是啊。”九筒陰陽怪氣的說道:“你不在意我給甩出去,卻在乎你懷裡的人給甩出去,要不然怎麼抱的那麼緊呢?”
“你……”楊開對於九筒實在是無話可說,只得轉過臉,不再搭理他了。
這種事兒通常都是越描越黑,自己越解釋,九筒越能從話裡挑出東西來,然後稍一分析,就成了某些令人臉紅的曖昧詞語。
大約過了二十多秒,劇烈運動的車廂終於消停了下來。而翹起的那部分,也咣噹一聲摔回了鐵軌,將靠在一起的衆人震的是上躥下跳。
“好險……”當電力機車開始低速滑行之後,駕駛艙裡的華伯濤明顯鬆了口氣。
“華教授,剛纔到底是怎麼回事?”楊開問道:“怎麼動靜那麼大。”
他只感覺到,兩條手臂已經麻的不能動了,肩膀處也傳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看看旁邊的其他人,一個個心有餘悸的樣子,顯然都跟自己差不多。
張鶴生和趙勇德雖然沒被慣性捲走,但好不容易凝結的傷口,也再次迸裂開來,好在外面圍了一圈繃帶,暫時還能把血止下去。
“剎車片壞了。”華伯濤解釋道:“大概是生鏽的原因,直接卡在了車輪上,纔會把你們那一節車廂掀起來,好在車廂還算牢固,要是和車頭脫離,後果不堪設想。”
“原來是這樣。”楊開點點頭,暗自捏了把汗。
看來,這輛報廢的電力機車,終究還是經受住了歲月的考驗。
“對了,楊開,大家都沒事吧?”華伯濤不無擔心的問道。
“都沒事,華教授您放心。”楊開說道。
“那就好。”華伯濤微微一笑。
經過了幾十米的軌道摩擦,電力機車的慣性終於被消耗殆盡,穩穩的停在了隧道之中,這也預示着,這場比遊樂園裡的雲霄飛車還要驚險的噩夢,終於到了尾聲。
車廂上的人,此時都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產生了一種大難不死,劫後餘生的感覺。
“哎呀,活着真好。”九筒舒了個懶腰說道。
低下頭的瞬間,他發現劉雨薇還瑟瑟發抖的鑽在楊開的懷裡,兩隻手還摟着對方的腰,模樣親暱至極,頓時就樂了。
“劉醫生,別親親密密了,火車都停了。”九筒走過去,拍了拍劉雨薇的背心,調侃道。
劉雨薇這才反應了過來,趕忙觸電般的放開雙手,面紅耳赤的離開了楊開的懷中。爲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她只能不斷的用手整理着自己散亂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