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楊開他們膽小,而是此刻的張鶴生,實在是太嚇人了。
即便是以閱歷著稱的陳天頂,又哪裡見過一個人突然之間長了兩張臉?而且這兩張臉還是互相重疊的,五官包着五官,遠遠看去,就像是把畫在幻燈片上的兩幅肖像畫,在投影儀上擱在一塊似的。
屋漏偏逢連夜雨,因爲面孔下的另一張臉正在奮力的往外擠,此時的張鶴生根本無暇顧及手上的黑色經文,失去了血靈子的束縛,那一條條本已脫落的黑色經文,立馬死灰復燃般的鑽回了張鶴生的手腕,如毒蛇般盤旋環繞,瞬間就印滿了張鶴生的一條胳膊。
陰陽術的作用,終於開始一點點的發揮出來。
張鶴生只感覺到自己的整個右臂就像放在炭火中一般,滾燙難忍。一口血涌上口腔,被他強行嚥了下去,不過這口血剛嚥下去不久,又是一口血涌了上來,鹹腥的味道充斥在嘴裡,張鶴生這次沒再忍住,一口血霧噴出,染紅了下巴上的半截鬍子。
看到張鶴生中招,蒙面人笑的花枝亂顫,胸前被水打溼的兩個玉團,也跟着上躥下跳,不過她的一雙手還是保持着原先的結印姿勢。顯然,這個術還未施展完畢,或者在沒殺死張鶴生之前,這個術是不能解開的。
聽見笑聲,張鶴生用力的搖了搖頭,想換來短暫的清醒。但視野裡的敵人卻是越來越模糊,一個變成了兩個,兩個變成了四個。
張鶴生知道,不是對方真的變成了那麼多,而是自己的眼睛散光了。
“楊開,你們怎麼還不走?”他大聲喊道。
“張道長,我們幫你。”楊開說完,端起了卡賓槍,準備讓那個妖豔的女人徹底閉嘴。
“你們幫不了我!”張鶴生噗嗤一聲,又吐出了一口血霧,隨即咬緊牙縫,艱難的說道:“楊開,不許開槍,你帶着其他人,全部退出隧道,這是我和關穀神奇的私事。還有就是,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兩個傢伙正試圖控制我,我必須先解開這個術,不然的話,你殺了施術者,我就會永遠跟這個術捆綁在一起,人不人,鬼不鬼。”
“這……”聽了張鶴生的話,楊開搭在扳機上的手,慢慢鬆了開來。現在這個距離,他絕對可以輕易地兩個點射,就結果掉兩個日本人,但張鶴生的話,卻讓他顧忌重重。
並且張鶴生的臉,楊開也看不見了,並非說謊。
一時間,楊開猶豫不決起來。
“退出隧道吧!”就在此時,華伯濤嘆了口氣說道。
“華教授,你。”楊開皺了皺眉,張鶴生現在處於劣勢,將他一個人丟在隧道里,面對兩個陰陽師,還有不知何時會殺出來的關穀神奇,楊開很不放心。
“可是張道長他……”楊開說出了自己的隱憂。
“我們小組是靠什麼凝聚在一起的?”華伯濤答非所問,不等楊開說話,便斬釘截鐵的補充道:“是信任!”
“因爲對同伴的信任,所以我們才能過關斬將,走到了今天。”
“所以,相信張道長一次。”華伯濤懇切的說道:“起碼我認爲,他在做出這個決定後,已經盤算好了之後的一切。”
“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配合他,而不是爲難他。你覺得呢,楊開?”
楊開一張臉風雲變幻,片刻,他終於點了點頭,從牙縫裡蹦出了幾個字:“退出隧道!”
楊開的命令下的快,衆人的動作也很快。未幾,整個小組便前後對調,換了陣營,頭尾各有兩名士兵戒備,踩踏着腳下的積水,迅速而又不失條理的退出了隧道。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之後,整個幽深的隧道里,只剩下了張鶴生和那兩個陰陽師。
天花板上的水滴,仍舊孜孜不倦的落下,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兩排昏黃的小燈,將張鶴生的側臉映照的分外恐怖。
張鶴生咬破舌尖,藉着這陣劇痛,換來短暫的清醒,隨即閃電般的併攏食中二指,點在了自己右肩膀的兩個穴道上。
他所點的穴道,一個負責血液循環,一個負責氣息傳導。黑色經文的擴散方式到底是通過何種媒介進行的,張鶴生現在還不瞭解。所以他只能將兩種可能的途徑全部封鎖,阻止這可怕的東西覆蓋住自己的全身。
“看不出來,你的意志力,還挺堅強的。”趴在地上的那個黑衣人,陰陽怪氣的說道。雖然他的全身大部分骨骼都被張鶴生以重手法摔斷,但這並不能阻礙他那尖酸的諷刺。
“被自殺之術控制後,還能掙扎的,你是第一個。”蒙面人說道:“不過作爲一個下賤的支那人,你應該感到很榮幸纔對。因爲這個術,是老師專門爲了對付你而研製的。研製完這個術後,我們總共用了一百多個試驗品,不斷改進,這才成了今天的樣子。”
“而那一百個試驗品,無一例外,全部死在了木偶的手中。”蒙面人的語氣,不無得意。就彷彿即將看到了張鶴生的死亡。
“這到底是什麼術?”張鶴生的臉上青氣翻騰:“據我所知,但凡詛咒性質的巫術,例如南洋的降頭,泰國的黑魔法,都是要取得被詛咒人的頭髮,血液,才能完成儀式。但我自問從開始到現在,從未露出一點的破綻,那個布娃娃,我也碰都沒有碰,怎麼可能會身中詛咒。而且我所中的,似乎是兩種不同的詛咒,一個是牆壁上的布娃娃,另一個則是這堆奇怪東西。”說完,張鶴生舉起了自己已經爬滿經文的右臂。
他的那條手臂,此刻已經不能稱之爲手臂了,黃色的肌膚上,綴了成千上萬條縱橫交錯的小字,就像是把手伸進了蜈蚣窩裡,成了蜈蚣家族的點心。
“不愧是支那人中的高手,僅憑這幾點,就能猜出我的老底。”蒙面人臉上的驚訝之色稍縱即逝。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
“其實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蒙面人淡淡的說道。
“局?”張鶴生眉頭一蹙,隱隱察覺到了哪裡不對。
“嗯,局。”蒙面人說道:“我同伴的第一次刺殺,還有接下來我的第二次刺殺,其實都是用來誘敵的,目的就是讓你中計。”
“我想,你肯定是這麼認爲的,我同伴的第一次偷襲,是爲了給我破水而出的那一刀打掩護,對也不對?”
聽到這句話,一滴汗珠順着張鶴生的鬢角落下,這個可怕的日本女人,竟然在佈下埋伏之前,就研究過了自己的心理變化。
的確,那時候的自己,一門心思的想要逼出第二道殺氣的主人,等將日本女人逼出來後,張鶴生懸着的心已經放了下來,警惕也跟着減低了。
但即便如此,又和詛咒有什麼關係呢?
想到這,張鶴生不禁問道:“你說的很對,但你們又是在什麼時候,對我下詛咒的呢?”一邊說,張鶴生一邊回憶起先前戰鬥的片段。
鐮刀飛出,自己躲避,然後將黑衣人拽下,用重手法摔傷。
蒙面人乘機破水而出,想從背後殺死自己,但卻早在自己預料之中,用釣蟾大勁毀刀傷人。
這一切,都沒可疑的地方呀?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放心,我會讓你臨死前做個明白鬼。”蒙面人邪魅的彎起了嘴角:“其實詛咒的符文,我們已經事先印在了自己的武器上,而我們前兩次的攻擊,也不是爲了殺死,然後讓你接觸到我們的武器,讓兩種詛咒術不知不覺的進入你的身體。”
“你的意思是?”張鶴生恍然大悟。
“所有的犧牲,只爲了最後一步,那就是自殺之術。”蒙面人大笑。
聽到這,張鶴生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所佩服的並不是這門術的厲害,而是眼前那位年輕的日本女子,超乎於年齡的謀略,陰險,還有狠毒。
現在想來,從自己接住黑衣人鎖鐮的那一刻起,就中計了,之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等自己以爲勝券在握的時候,才發現,穩超勝卷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能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所以我也該送你上路了。”蒙面人結印的雙手陡然分開,然後走到牆壁上,取下了那個已經和張鶴生三魂六魄,合二爲一的布娃娃。
張鶴生知道她想幹什麼,但苦於被布娃娃束縛,身體已經慢慢僵硬石化,越來越脫離思維的掌控了。
看着手裡的布娃娃,蒙面人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它的小腦袋,將自己身體中的咒印鍍了上去,隨即伸出五指抓緊了它的脖子,奮力一拽。
噗嗤……
布娃娃瞬間被拽掉了腦袋,肚子裡的棉花到處亂飛,丟出去的腦袋飄在水面上,雙眼依舊在睜着,像是在哈哈大笑。
因爲布娃娃的生命,即代表着張鶴生的生命。所以它的頭身分離,也意味着張鶴生要慘遭橫禍。
“崗村,走吧,師父還在前面等我們呢。”蒙面人對着破碎的布娃娃莞爾一笑,然後將這個可憐的玩偶丟在了腳下,狠狠地踩進了水裡。
在蒙面人看來,張鶴生這次是必死無疑了,便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不過當她低下頭時卻發現,黑衣人正膛目結舌的看着自己背後,眼睛瞪得比乒乓球還要大。
“崗村,你怎麼了。”蒙面人蹙了蹙秀眉,又喊了一句:“如果你站不起來,我揹你回去。”
顯然,她和那個叫崗村的黑衣人關係很好,或許除了師門關係外,還是情侶。
黑衣人還是沒回答,只是艱難的舉起手,結結巴巴的說道:“八嘎,小寧子,他還活着!”
“什麼?”蒙面人渾身一震,一瞬間便如晴天霹靂一般。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這位師兄,要不就是瘋了,要不就是傻了,明明已經被詛咒術殺死的人又怎麼會復活。
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爲了驗證自己的想法,蒙面人忐忑的轉過了頭。
當轉過頭去的那一剎那,她驚呆了。因爲積水之中,並沒有猩紅色的血污,還有張鶴生那分了家的屍體,有的只是一個完整的張鶴生,正對着自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