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應天府的住處是兩個月前就買好了的,原是一個富商宅地,因爲長期空置便轉手了。房子前後三進,靠近秦淮河的繁華熱鬧之處,但是竹園柳巷,卻也十分安靜,便於程仲攻讀,算的上鬧中取靜的所在,當然價格也自不菲。不過,以程仲目前的身家,這些錢當然不放在眼中。打理的管家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和程仲共過事的謝家外院管事鄧大成。因爲上次軍糧事件的表現,鄧大成已經成爲了謝家的掌櫃之一,此次程仲來應天府發展便將他要了來。
雖然一路奔波頗爲疲倦,但對於疲倦來說,有一個地方更能激發男人的興趣,這個地方當然就是秦淮河的燈船畫舫!
四人洗了臉,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頓時覺得清爽了許多。
雖然已是黃昏,但街道上的人依然不少,其繁華是華亭縣遠遠不能比的。
程仲和謝江波因爲生意的緣故東奔西走,也算見過了世面,雖然應天府的繁華還是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但表現也還算正常。不過徐琨和錢敦就有些……
“哇!你看你看,那個玩雜耍的!兩個鐵圈圈又沒有缺口怎麼就套一起了呢!”錢敦目不暇接的發出驚歎之聲,他在漕幫也算是個頭頭,武功非常高明,但是一直侍奉在潘大年的身邊,到了這裡處處感到新奇。
徐琨則很不屑的說道:“玩雜耍的有什麼好看?不過是些障眼的把戲而已。”
聽了他的話,程仲暗暗點頭。到底是徐階的兒子,雖然因爲沈氏管教的嚴,連華亭縣都沒有出過。但是這眼界很明顯要高的多了。
但是下一刻徐琨便高聲驚呼:“老三,美女。美女呀!你往那看!那邊,那邊呀!”
那架勢活脫脫的就是一個鄉巴佬進城!而且徐琨聲音之大,表情之誇張比之錢敦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仲和謝江波儘量和這兩人拉開了距離,就差在那大聲宣佈:我不認識這兩人了。
“嗯?”程仲被一家店鋪的名字吸引了——“長相衣坊”,有點意思。
“大哥,二哥,錢兄,咱們去看一看如何?”程仲指着長相衣坊的門頭說道:“聽說這長相衣坊可是穩坐應天府頭把交椅的。很多人都以能穿長相衣坊的衣服爲榮。咱們難得來一次,大哥給嫂夫人帶幾件,二哥也給未來的二嫂帶幾件,錢兄嘛——你隨便看看,如果有中意的,所有花銷都算我的。”程仲財大氣粗的說道,這些錢對他來說確實不算一回事。
程仲想去長相衣坊看看還有另外一層目的。此次來應天府除了應試之外,程仲還想將絲綢生意拓展到這裡來。這些衣坊都是他潛在的客戶,程仲當然要摸清楚其中的門道。而長相衣坊這樣的行業龍頭,如果能夠“拿下”。對下一步的市場開拓肯定會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應天府這樣大的市場,如果不打開那可就太可惜了。
“還是老三考慮的周到,你是準備給我妹子帶幾件衣服吧?”謝江波說道。
程仲微微一笑。也不反駁。他確實是想給謝思存帶幾件衣服。聽說這長相衣坊的絲繡肚兜可是一絕,帶上幾件回去給謝思存穿起來,伊人曼妙的身姿配上如此誘惑的肚兜,欲露還掩,不是比後世什麼情趣內衣要帶勁的多?
當然,這樣齷齪的心思程仲是不會說的,謝江波等人也猜測不到。
只有錢敦有些不滿的嘀咕了一聲,似乎是說:“爲什麼只給謝小姐帶,而不給老七帶?”
不過程仲並沒有聽清楚。也就作罷了。
一行人進入了長相衣坊,頓時被琳琅滿目的衣服驚呆了。和後世相同的是。長相衣坊中大多是女人的衣服,看來無論是古代還是後世。女人永遠是衣服消費的主力!
看了這些衣服的樣式,程仲等人都覺得自己有些土了!雖然他們也換上了自己特意帶的新衣服,但是小地方土裁縫的眼光和手藝又怎麼能和長相衣坊的精工細作相比?
“看了這些衣服,我不單想給女人買,還想給自己買幾件。”謝江波扭動着他肥胖的身體說道,彷彿在臆想自己穿上這裡的衣服是何等的風度翩翩!
掌櫃的四十多歲,正在櫃檯裡撥打算盤。翻起眼皮看了幾人一眼,又很快的聳拉了下去。他姓倪,單名一個舉字,是長相衣坊東家倪棟的本家弟弟,平日裡那是說一不二的,雖然只是掌櫃,但比很多店鋪的老闆都要威風!今日他心情不好,因爲昨晚手風不順,在賭坊裡輸了錢。
“掌櫃的,這身衣服多少銀子?”錢敦問道。
錢敦中意的是一襲書生衫,雖然他大字不識,但也想冒充一下斯文。此時他的腦海中已經勾勒出這樣一幅美好的畫卷:錢大爺穿着一身瀟灑的書生衫,一步一搖,風流倜儻,引來一大幫小娘們的齊聲驚呼!
“十兩銀子!”倪舉頭也不擡的說道。
“哇!噶舉(好貴呀)!”錢敦吃了一驚,連帶着把松江土話都說出來了。
“哼!鄉巴佬!”倪舉小聲嘀咕了一聲,不過還是被距離較近的程仲聽到了。程仲感到一陣恚怒,不過又有些好笑,後世的上海人看其他省市的人都覺得是鄉巴佬,在大明朝反倒被別人看做是鄉巴佬了。
因爲明太祖朱元璋是鳳陽人,大明朝的官話也就成了鳳陽話,不能說一口標準的鳳陽官話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那這身呢?”錢敦又指着另外一件衣服問道。
“兩個噶舉!”倪舉依然不鹹不淡的說道,然後又加了一句:“不買的話不要動彈,省得摸髒了,賣不出去,你也賠不起”
這一下謝江波怒了!
謝家是大富商,走到哪裡,都是人家奉迎着的。這次到應天府,竟然被長相衣坊一個小小的掌櫃如此怠慢!
他面色一沉:“一個掌櫃也敢這麼說話?!”
長相衣坊雖然在應天府也算是個行業龍頭,但還不放在謝江波的眼中!謝家的生意大部分在浙江,在應天府的並不多。如果倪舉知道自己面對的這個“鄉巴佬”就是謝家未來的掌舵人的話,恐怕也不敢如此的怠慢。
倪舉擡起頭,不屑的看了謝江波一眼,說道:“我怎麼說話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吧?”
長相衣坊的衣服供不應求,倒也不擔心會損失幾個鄉巴佬客戶!即便這幾個鄉巴佬看起來財大氣粗的樣子,他們要是穿上了長相衣坊的衣服反倒會污了長相衣坊的令名!
“奶奶的,受不了我的暴脾氣!”錢敦啪的一拍桌子,嚇了倪舉一跳,不過他也是有所依仗的,當下強自鎮定的顫聲說道:“你想幹什麼?這裡是可應天府,講律法的地方,如果你們敢放肆,肯定要被抓進衙門大牢吃板子的。”
“我呸!信不信老子打了你也沒人敢來動老子一根汗毛?!”徐琨說道,隨着徐階的官越做越大,徐琨的氣勢也越來越足,更重要的是,徐階曾經掌管過國子監,門生故舊遍天下,南直隸的很多官員都是出自徐階的門下,因此徐琨說這話倒也不是虛張聲勢。
但是倪舉可不這麼想!長相衣坊在應天府也頗有些實力,倪棟很吃得開,這麼長時間了,還沒人敢打長相衣坊的主意!因此倪舉也很張揚,根本不信面前的這幾個鄉巴佬敢怎麼樣!
程仲阻止了徐琨,如果因爲這個事動用徐階的關係就太不值得了,而且與徐琨的面子也不好看:畢竟和一個小小的掌櫃鬥氣,實在不是什麼能拿的上臺面的事。
“掌櫃的,叫你們的老闆出來吧。”程仲說道。以他的身份和倪舉說話確實有些以大欺小了。
“是誰要見我呀?!”一個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