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上的題目是一句話: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科舉的題目只准從《四書》,即《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四種書中的原文中找出一段,一句,或者幾個字,縣試也不例外。
程仲雖然熟讀四書,但還是怕縣試四處嫁接搞出他不明所以的題目。不過還好,這是一個“全章題”,即整個一句話。應該是海瑞考慮到這畢竟只是一場縣試,犯不着把題目出的太過生僻。
這句話出自《論語.述而》篇,是孔子對他最好的學生顏淵說的話。意思是說國家用你的時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張施展才能去推行自己種種設想;國家不用你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張、設想收起來。能夠很自然坦率地作到這點的,看來只有我和你有這點修養和作風了。
其實當得知海瑞是縣令的那一剎那,程仲已經想好了這篇文章的主題!
在所有應試的童蒙中,他沒有出衆的文采,更沒有深厚的底蘊,所有的依仗只是這一個多月的死記硬背的臨時抱佛腳,如果放在後世的考試,確實會有一些用處。但是在科舉考試中,這種作用就微乎其微了,如果沒有機緣,那程仲這場縣試的結果無疑已經定下來。但是現在程仲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如果能夠投海瑞之所好,結果就會多出了不少變數。可以說,對海瑞的瞭解就是程仲最大的底牌了。
程仲不知道的是,其實在海瑞的心中,程仲也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懲辱不驚,這是海瑞的第一感覺。如果放在四十歲左右的自己的身上,那自然是乏善可陳,但是如果放在這樣一個年不及弱冠的少年身上就顯得難能可貴了,少年老成,此之謂也!此子如果能進入仕途,恐怕前程不可限量。
當然,前提是他能夠通過科舉考試,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雖然已經想好了主題,但是鋪開一張白紙,程仲還是久久沒有下筆,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張白紙,就有可能決定了自己以後的生命軌跡,這實在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但是程仲卻又笑不出來。
沉吟良久,程仲終於開始動起筆來——
“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程仲以此破題,然後用自己一個多月的所學,對廉潔的重要性闡述起來。雖然詞藻不甚華美,但是邏輯之縝密、認識之深刻還是讓程仲有幾分自得的。
末了,程仲又鬼使神差的加了一段話,大體的意思是說:作爲官員,光是知道廉潔守己是遠遠不夠的。一方“父母”,第一要務是要造福一方百姓,而這是廉潔所沒有辦法實現的。因此,廉潔只是做官的第一步,是基本。不廉潔做不好官,而廉潔也不一定做得好官。
在謄寫的時候,程仲是有一些遲疑的,這最後的一段話到底要不要?如果海瑞認可,這段話可能會加很多分,但是如果海瑞不認可,那麼,這段話就有可能是畫蛇添足,狗尾續貂,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
對程仲來說,這是一場賭博,賭贏了,自己就有可能通過縣試,賭輸了,自己就只能黯然而歸,之前說過的豪言壯語就是一場笑話。
最終,程仲還是將筆尖蘸了點墨,禍福天定,生死隨他,孃的,賭了!
落下的謄寫的最後一筆,程仲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是成是敗都隨他了!如果實在不行,自己就真的要另謀出路了,他可不想像古書上寫的那樣,六七十歲了還在攻讀應試,簡直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雖然他現在還是一無長處,但是他不相信以自己的能力連安身立命都做不到!
這一場縣試對於程仲來說就是一場賭博,但是他又不得不爲之,否則就真的連一丁點的希望都沒有。
程仲交卷不算遲,但也不算早了,華亭縣城中三三兩兩在一起討論的大多是應試的童蒙,話題也自然是文章立意和語言的優劣。
有的甚至於還面紅耳赤的爭論起來了。對此,程仲只能說他們真的想不開了。卷子已經遞上去了,現在後悔也晚了,與其在這裡討論,還不如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試院是提供開水的,程仲就打算到開水房打上一碗熱水就着早已經涼透的糕點美美的吃上一頓。
然而出了試院,程仲便看到依舊等在門外的程學毅。
“怎麼?程廉他們還沒有交卷出來嗎?”程仲走到程學毅的面前似笑非笑的說道。
出乎意料的,程學毅說道:“他們已經考完回去了。我聽了他們文章,恐怕……”
程學毅黯然的搖了搖頭,即便是他最看重的程廉在文章的立意上還是差了不少,恐怕是考中無望了。
看到程學毅的沮喪,程仲的心中又不由有所快意。
“把你的文章說給我聽聽吧。”程學毅說道。雖然明知道程仲的希望渺茫,但是程學毅還是想聽聽開竅後的程仲將寫出怎麼樣的文章。
程仲對自己這篇文章也頗爲自得,便幾乎一字不漏的將整篇文章背誦給程學毅聽了。在他想來,程學毅肯定會非常吃驚的。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程學毅聽了他的文章,竟然一言不發,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這尼瑪是什麼情況?你這樣一聲不吭,是怎麼個意思?這下輪到程仲不淡定了,好與不好,你倒是給句痛快話呀。別讓咱一顆小心肝十五個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
遠遠的,程學毅只是丟下了一句話:“你好自爲之吧。”
聽了程仲的文章,程學毅就非常清楚,程仲之所以這麼寫完全是迎合縣令海瑞廉潔的口味,功利,甚至帶着些無恥。看來自己說的話,他一點都沒有聽進去,既然如此,多說無益,以後也只能寄希望他能夠好自爲之了。
縣試的結果可沒有那麼快出來。考生在交了試卷之後,爲了擔心考官認識考生的筆跡會徇私舞弊,因此會由專人用紅筆將考生用黑筆作答的試謄抄一遍,也就是所謂的硃卷。然後考官才能閱卷。一般出結果都是要數日之後了。
雖然如此,但是程仲也並沒有馬上回去。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華亭縣城,怎麼着都要好好的轉轉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什麼好機會呢。
雖然華亭縣還算富庶,但是比程仲的預想還是差了不少,這讓他有些失望。
正在這時,迎面走來三個身穿長衫,頭戴秀才巾的青年才俊,一看就知道是縣學的秀才,此時出來應該是要看考生的笑話的。
三人高談闊論,一副旁若無人的表情,特別是居中的那個人,儒雅中帶着自矜,顯然是三人的中心。
路上的考生見到三人都不自覺的讓在一旁。也有一些湊上去想套套近乎,但是三人根本就不假辭色,讓搭訕的人頗爲難堪。
“盧兄,李兄,孟兄好巧呀。”此時,一個十*歲的年輕人湊了上去,拱手招呼道。
面對年輕人,三人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愛答不理,而是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