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凱旋

西魏的殘兵敗將邊打邊撤,退入距離鬆城縣五十里的隘口,就關門謝戰了。

老程建議乘勝追擊,被項懷安否決了,極其不服,可沒辦法。項懷安吩咐幾名將領帶兵把兩道關卡加固,以防守爲主,先休整幾天,再計劃下一步如何去打。當下最緊要的事就是幫鬆城縣百姓重建家園,讓他們先安定下來。

是夜,老程越想越氣,就決定一個人去偷襲,把隘口攻下來。結果,出師未捷,他還沒到隘口,就被山坡上滾下的幾塊石頭砸中了腦袋,頓時鮮血直流,光榮倒下了。幾個巡夜的兵卒發現他時,他已奄奄一息,軍醫趕緊求治,才保住了他最後一口氣。歸真被請到前線,成了老程的私人大夫,每天奔忙不停。

項懷安讓幾名軍師和歸真一起救治老程,腦部的外傷包紮好了,身上的傷口也都在慢慢癒合。可是,五六天過去了,老程依舊昏迷不醒,讓人着急。

“歸大夫,老程的病情如何了?”

“回大人,他身體無大礙,仍處於昏迷之中。”

“怎麼才能讓他清醒呢?”

歸真想了想,說:“估計沈大掌事應該有辦法,可老程腦部有傷,不能移動。”

救治老程的過程中,歸真試了多種方法,都沒明顯的效果。他想試試針刺之法,可軍中人多眼雜,軍醫都是朝廷派來的,他不敢獨自冒險,想讓沈妍協助。

項懷安點了點頭,“那就把沈大掌事請過來。”

從金州城到隘口,中間要經過鬆城縣,共一百多裡的路程。剛打完仗,各處都在整理收拾,路很不好走。馬車就是再快,走這段路也需要一天一夜才能到。也無法預計治療需要的時間,這一去,不知道多少天才能回來。

平氏現在顧不上查問她的行蹤了,自玉團、翠團和劉婆子失蹤之後,平家的丫頭婆子人人自危,誰也不敢再多半句嘴,更消去了往上爬的心思。

收復鬆城縣之後,幫鬆城縣的百姓重建家園成了首要事務。金州城的貴婦和小姐們響應號召,經常出城幫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平氏不願意出城,可平家跟武烈侯府有親,不去又怕會遭人非議,出城幫忙的事就落到了沈妍身上。

沈妍帶了白芷和黃芪兩丫頭,三人都換了男裝,打扮成俊俏的少年,仍能讓人眼前一亮。到了隘口,沈妍主僕休息了一會兒,就去看老程了。

歸真跟沈妍介紹了老程的情況,提議用針刺之法。沈妍同意了,她重新給老程診了脈,又和歸真確定了如何施針。沈妍吩咐白芷和黃芪守在帳篷外面,不讓任何人進來。她和歸真一起給老程行鍼,半個時辰,才取下第一輪紮下的銀針。

“妍兒,忙完了嗎?”項懷安的聲音從帳篷外面響起。

沈妍出來,看到項懷安臉上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問:“項伯伯,有事嗎?”

“跟我來,讓你開開眼。”

幾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男子映入眼簾,沈妍吃了一驚。鬆城縣百姓從屠刀下揀一條命逃出來,在難民窩棚裡住的時日不短,也沒有這麼邋遢的人。

這幾個人渾身腫脹,裸露的皮膚上長滿大片瘡癬,流出污紅的血膿,散發出惡臭的氣味。他們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氣,就象一隻面臨死亡的癩蛤蟆。

軍醫說他們身上的毒瘡毒癬會傳染,沒用藥之前,不讓人靠近。衆人怕被傳染,都離他們遠遠的,給他們送來吃食,就象喂狗一樣扔到他們跟前。他們大概也忘記自己是人了,看到吃食,就象餓狗一樣撲上去,往嘴裡塞。

“他們是什麼人?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項懷安臉上閃過輕蔑的笑容,“看不出來了吧?我一開始也沒看出來。”

正往嘴裡塞肉包子的男子怒視項懷安,伸長脖子,把包子嚥進肚子,他才咬着牙破口大罵:“項懷安,你個畜生,你不得好死,你……”

聽到聲音,沈妍大悟,終於知道這人是誰了。這人就是中狀元招駙馬不回家轉、殺妻滅子無情無義男的沈承榮沈大俠,真是久違了。

看到沈承榮這副慘象,沈妍毫不動容,反而覺得可笑。慧寧公主把沈承榮派到前線,就是希望他能壯烈犧牲,贏一個生前身後名。沒想到他大難不死,可以繼續噁心膩歪慧寧公主,想想慧寧公主鬱悶的樣子,沈妍就想放聲大笑。

“他們身上的毒瘡好治嗎?該用些什麼藥?”

沈妍看了看軍醫,又掃了沈承榮一眼,臉上露出惡作劇的笑容,說:“他們身上的毒瘡是因密林的溼氣而起,又有毒蟲叮咬所至。讓他們在太陽底下曬上七天,消除溼氣,每天晚上往他們身上澆一桶煮開的醋,能清熱解毒。找個陽光好的地方把他們隔離起來,免得傳染,將士們要是不小心染上就麻煩了。”

聽到沈妍的話,所有的人齊齊後退,只怕毒瘡會傳到自己身上。幾名軍醫連連點頭,稱讚沈妍醫術高明,只怕奉承慢了,治療沈承榮等人的重任落到他們肩上。不用項懷安傳令,侍衛就去準備了,怕他們亂跑,還在空地上紮起了籬笆牆。

“項伯伯,沈將軍和謙哥兒有消息嗎?他們不是和沈承榮幾人在一起嗎?”

項懷安搖了搖頭,輕嘆一聲,說:“沈承榮回來之後,我問他幾句,他除了吃喝,就是罵人,一句有用的話都沒說。我估計他們沒事,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沐元澈帶三千精兵抄近路去援救隆州,沈承榮帶人督軍並負責運送軍需。歷時幾個月,沈承榮和他的幾個手下人不人、鬼不鬼地回來,沐元澈等人反而沒有消息。由此可見,沈承榮等人被甩掉了,能活着回來就是揀了一條命。

侍衛帶着兩個黑衣人過來,說:“稟大人,沈將軍派人送來緊急軍報。”

“什麼?誰?”

“回大人,沈將軍派人送來緊急軍報。”侍衛又重複了一遍。

項懷安滿臉驚喜,拉起一個黑衣人,“沈將軍怎麼樣?快說。”

沐元澈從華南、中南兩省調來二十萬大軍,五天之後到達金州,同隆州和西北省兩州一起向西魏發起反攻。沈妍聽到這個消息,激動得直想哭,而項懷安和幾名守將個個歡喜滿面,唏噓感嘆,甚至有人熱淚盈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煩請二位轉告沈將軍,西魏國遭了天譴,數十萬大軍中,有一大部分人染上了瘟疫,連提刀拿槍的力氣都沒有了,現在正是反攻的最佳時機。”

“是,項大人。”黑衣人遞給項懷安一封信,就告退離開了。

項懷安看完沐元澈的信,更加高興,給幾名將領各自分配了任務。又傳令守軍這幾天嚴加防守,休息整頓,五天之後,一舉攻下隘口,收復邊郡和平安州。

“妍兒,我忘記問你了,老程的情況怎麼樣?”

“今天剛治療了一次,還沒反映,再治療幾次看看吧!”

項懷安點點頭,猶豫片刻,問:“妍兒,我聽老程說西魏大軍染上瘟疫是因爲你給了他們一種好藥,到底是什麼藥,跟我說說,我好上報朝廷嘉獎你。”

西魏大軍戰敗,若一板一眼論功,沈妍的功勞絕不比沐元澈小,可這份功勞傷天害理,她不敢領。話說以惡制惡沒有錯,可她不是大奸大惡之人,這樣的惡行她難以承受。當時偷偷摸摸做了,就永遠壓在心底,不讓邪惡見光。

“項伯伯,你不要向朝廷上報這些,更不需要嘉獎我,其實這不是好事,也沒有什麼好藥。”沈妍停頓片刻,又說:“就因爲打仗,死得人太多,城西的莊子有十幾個人染上了瘟疫,當時我正好路過那座莊子,就去救治了。

有兩個人病情很嚴重,我知道治不好了,就讓人偷偷摸摸把他們送到西魏大營的邊界線上,瘟疫很快就傳開了。我跟老程說給了他們一種好藥,是故意騙老程呢,您不要信。因爲這件事,我時時自責,您千萬不要提嘉獎我,那樣我會更慚愧。您要上報朝廷,就直接說西魏的殺戮觸怒了上天,軍中才有人得了瘟疫。”

沈妍早有準備,這番謊話她曾經自己演示了幾遍,真說出來的時候,還緊張得手心冒汗。仔細琢磨推敲,她這番話其實漏洞很多,她很怕項懷安再追問。

“既然你不想要這份功勞就算了,西魏殺了這麼多人,他們就是有人染上瘟疫,你也不用自責。這隻能說明是他們的殺戮觸怒了上天,這是他們該得的懲罰。”

“多謝項伯伯。”沈妍鬆了一口氣,心裡也舒服了很多。

又給老程針刺了三次,他就醒了,可不管跟他說什麼,他都一言不發,問急了他就哼幾聲。他頭部的傷口正在癒合,思維和記憶力是否恢復,他沒明確的反映,別人也不知道。自他醒來,對針刺治療很排斥,看人的目光也不對勁了。

這天,沈妍走進帳篷,看到老程躺在牀上,眉頭緊蹙,正盯着棚頂發呆,眼神透出陌生。她覺得老程也和以前不一樣了,突然產生了一個離奇大膽的想法。

“程叔、程叔,我來看你了,嘿嘿……”沈妍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湊到老程耳邊,低聲說:“天王蓋地虎,你說下一句,哎!寶塔鎮河妖,你真不知道?”

老程轉頭看沈妍,面色平靜,眼神生疏,“……”

“你不知道這個千古暗號?那麼哦哈喲咯嘖囈嗎……”

“鏡子。”老程捂住自己的臉,終於開口了。

沈妍反映過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沒有,忙出去跟丫頭拿來一面小銅鏡,遞給了老程。老程猶豫半晌,纔拿鏡子照自己的臉,只看了一眼,就閉上了眼睛。

“程叔,你是不是……”

“讓我安靜一會兒。”

“哦,我在外面,有事喊我。”沈妍搖頭一笑,老程不是被穿越了,而是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往,有好多事情清醒了反而難以接受,就象他現在這樣。

又過了兩天,沐元澈帶領的五萬兵馬到達了鬆城縣南面的第一道關卡,大軍紮營休息。幾名將領清點守軍,重新編制,準備與大軍會合,共同反攻。

沈妍和歸真剛給老程行鍼,就聽到兩丫頭的斥呵聲,有人要進帳篷,她們攔人,反而遭了調戲。知道有人進來了,沈妍和歸真都不敢分心,連頭也沒擡。

“老程,疼嗎?”一張俊朗的風塵僕僕的臉帶着欠揍的嘻笑湊過來,只怕別人不注意他,還擠眉弄眼,“老程乖,乖哦!不疼、不疼,我也被扎過。”

老程看着沐元澈,目光復雜,一會兒,他閉上眼,喉嚨裡發出深深的嘆息。

沐元澈還想往前湊,觸到沈妍清冷的目光,聳了聳雙肩。沈妍五指夾住十根銀針,衝他一比劃,他一步就躥到了門口,比兔子還快。

“這些日子,我在鬼門關走了幾趟,還受了一次重傷,我想……”

“有話一會兒再說,出去。”沈妍語氣生硬,不容置疑。

“出去就出去,你不想讓我出去,我還不理你呢。”沐元澈輕哼一聲,走出帳篷,覺得心裡憋氣,順手扯開白芷和黃芪髮髻,又調戲了她們一番,才離開。

沈妍剛取下老程身上的銀針,沐元澈就跳進來了,時間掐得極準。歸真幫老程整理好衣服,收起藥箱,囑咐了老程幾句,就出去了。丫頭端來溫水,讓沈妍淨手,沒等她洗,沐元澈的手就先伸進銅盆,比她快多了。

“老程,我聽說你跟項大人意見相左,就想一個人把隘口攻下來,真是勇氣可嘉。”沐元澈感嘆半天,又神秘兮兮說:“其實這叫匹夫之勇。”

老程靜靜注視他的臉,不說話,目光復雜到讓人看不出情緒。沐元澈讓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趕緊摸自己的臉,見老程閉上眼睛,他才笑了笑。

“妍兒,老程怎麼了?”

“傷還未全愈,慢慢就會好,你別在這吵鬧了。”

“那咱們出去說。”沐元澈挽住沈妍的胳膊,“老程,睡覺,乖哦!”

“鬆開手。”沈妍甩開他的胳膊,扯着他的衣袖出去了。

沐元澈纏着沈妍,整整嘮叨了一個時辰,把這段日子發生的大事小情全告訴她了。沈妍聽到這麼多事,一時間大腦消化不了,撐得頭暈腦脹。

當時,皇上傳來密旨,讓他帶兵援救隆州。慧寧公主又給了他一封密信,一塊兵符,告訴他皇上的密旨只是幌子,讓他按信中所寫的計劃行事。

幾人按密旨行事,商定兵分兩路援救,他帶三千精兵抄小路直取隆州。其實那個人根本不是他,而是他的一個親從,夜黑火暗,誰也沒看清。

親隨扮成他去了隆州,他化妝成親隨去華南和中南兩省的大營調兵了。慧寧公主早就知道西南、西北兩大營的統帥已被御親王收買,只好捨近求遠。他帶華南和中南兩省大軍殺回來,換掉了西南、西北兩大營的統帥,纔來反攻西魏。

“妍兒,你怎麼不說話?”

“你說了這麼半天,是不是口渴了?去喝茶吧!我還有事要做。”

他事無俱細,把話都說盡了,沈妍連點疑問都提不出來,不知該說什麼了。

沐元澈準備帶兵攻打西魏,沈妍等人不能再留在前線,正好老程的傷也差不多好了,項懷安就派人把他們送回了金州城,沈承榮和他幾個手下也一同回來了。

沈承榮等人身上的毒瘡正在結痂,仍有一種惡臭味,沒人願意接近他。回到金州,他一頭扎進驛站,再也沒出來,軍需官和監察督軍的職責他一樣也沒履行。

因戰亂,她在山坳裡種的御米和洋麻都被踐踏了,沒采割到膏汁,只收獲了少量種籽。她沒打算再栽種,最好讓這兩種植物在這個時空絕跡。

飛狐營的四勇士又來跟她交易,她拿出二百斤御米膏,以後做藥用,其它全賣給他們了。她只給紀掌櫃留了兩袋洋麻旱菸,剩餘的也讓他們全帶走了。

她跟他們說明這是最後一次,讓他們趕緊脫手後,隱藏起來,找個地方過安樂日子。四勇士很遺憾,但也知道這錢掙到了頭,不能再貪多,也該收手了。

她覈算了一下,光那些御米膏,她就賣了十五六萬兩銀子,洋麻旱多數是送出去的。十幾萬兩銀子相當於她前世一億多人民幣,對於她來說,這確實是一筆鉅額橫財。這筆錢握在手裡,她沒有安全感,反而有一種悶悶的沉重。

金家家主讓她用濟真堂這半年多的利潤救濟難民,就不格外再拿銀子出來了。她覈算了一下,這半年多,濟真堂十幾家分號只有五六萬兩的盈利。

她從賣御米膏所得的銀子中拿出十五萬兩救濟難民,用剩餘的銀子打賞了濟真堂十幾家分號的夥計和大夫,又給她的幾個心腹下人存了一些私房錢。

把這筆罪惡的銀子全部打發出去,她心裡輕鬆了,接到項懷安親自送來的牌匾時,她很激動。把濟真堂那五六萬兩的盈利裝進了自己的口袋,罪惡的銀子漂白了,雖說縮水幅度達到三分之二,她還是很高興、很踏實。其實銀子又有什麼罪呢?就看人怎麼花用了,她不是做得很好嗎?

金家家主看到西魏呈現敗象,御親王也走到了窮途末路,馬上調轉風向,與大秦皇朝交好,並親自來到金州,受到項懷安的熱烈歡迎。

聽說沈妍給難民捐贈了十五萬兩銀子,金家家主知道濟真堂沒這麼高的盈利,微微驚詫之後,也沒多問,又從金家的總帳把差額補給了沈妍。

十五萬兩銀子到手,沈妍不敢相信這筆銀子是她的了。上輩子她那麼辛苦,也沒掙到這筆錢的百分之一,看來還是這個時空好混,不白活兩輩子。

前線不斷有好消息傳來,僅僅十天,沐元澈就帶兵收復了邊郡和平安州。隆州和西北省兩州反攻也很順利,已經把西魏號稱鐵軍的兵馬打回了西魏國。休整了幾天,沐元澈決定乘勝追擊,直入西魏,他要讓西魏軍臣在國都捧書投降。

她現在有十幾萬兩銀子的身價了,以後還會有大把的銀子賺進來,想想都覺得前途一片光明。有了銀子,她反而睡不踏實了,總怕銀子象流水一般漂走。

被人從牀上提起來,背到肩上,躍窗而去,她就清醒了。金財神去京城之前,兩人轟轟烈烈吵了一架,氣得金財神發誓一年不見她。半夜三更把她提來提去,除了金財神的手下,還會有誰?金財神的誓言就等於放P了。

當她被重重摔在平家後花園中,她就知道這人不是金財神的手下。這麼不懂得憐香惜玉,面對她這朵嬌花也能下重手,她只能祝願這人一輩子打光棍了。

一把劍架到她的脖子上,陰沉的聲音傳來,“知道我是誰吧?”

沈妍擡起頭,嘆了口氣,說:“大哥,你別問這麼沒技術含量的問題好不好,你的面巾都摘了,月光又挺亮,我要再不知道你是誰,我就是傻子了。”

“那你一定知道我的來意了?”

“沒有御米膏了,洋麻旱菸也沒有了,我本來在山坳裡種了幾十畝御米和洋麻,被你們西魏的兵也踏平了,顆粒無收,騙你我就是小王八。”

小王八其實挺可愛,當就當了,只要王八家族不嫌棄她,她沒意見。

“我不要御米膏,也不要洋麻旱菸,你應該知道我要什麼。”

“哎喲!左大哥,你想要銀子就直說,你也知道我的家底,開個價吧!”

左佔的劍向沈妍比劃了幾下,若不是她還有用,他真想砍掉她這顆腦袋。

“我不要銀子。”

“你想要什麼就直說,磨磨唧唧,比個婆子還嘮叨。”

“解藥,解御米膏毒癮的解藥,我知道你有。

沈妍微微一怔,眸光流轉間對左佔生出欽佩之心。精純的御米膏雖不到兩千斤,一經炮製加工,足夠讓西魏國一半的人染上毒癮。御米膏賣完了,危害也形成了,左佔又想到賣抑制乃至解除毒癮的藥,又能大賺一筆,真有生意頭腦。

當初,她把御米膏賣給飛狐營勇士時,就想過會有人吸食成癮。她的目的是給西魏人一個教訓,讓西魏敗落,從此再沒能力侵略和屠殺。如今,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她要想法解除那些人的毒癮,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查閱許多醫書,根據前世的經驗,試着做過幾種解除毒癮的藥。但她認識的人沒有吸食者,不能實驗,她也不知道這幾種解藥有沒用。

沈妍笑了笑,問:”左統領,是不是你決定買御米膏時就想到會有今天了?“

”廢話少說,趕緊給我解藥,否則――“左佔銀劍一揮,落葉飛花,”平家有三十口人,項懷安的幼子也在,一刻鐘我就能全部送他們上路。“

”別別別,魯莽衝動是武夫的行徑,你風度翩翩,一表人材,哪裡看也不象個武夫。我是做過幾中解藥,可沒人實驗,我不敢保證一定有用。“

”明天上午,濟真堂見。“

”哎哎哎,你把我送回去,你……“沈妍衝左佔漸遠的影子暗暗咬牙。

第二天,她剛到濟真堂,就有人帶病人來求醫,指名要見她。她打理濟真堂的事務,一般情況不坐診。夥計剛要拒絕,一塊金錠砸到他腳上,又有滿滿一袋子金條扔到了地上。夥計瞪大眼睛怔了怔,不敢耽誤,趕緊去找沈妍了。

來人是左佔,帶來的四名癮君子。沈妍怕事情敗露,會傳出流言,就讓夥計把他們帶到汪耀宗閒置的宅院,製藥作坊裡有幾個工作間也在這座宅子裡。

她用她研製出來的幾種藥分別給四名癮君子實驗解毒,讓左佔配合。三天之後,就知道這幾種藥之中哪種更能有效的抑制乃至解除毒癮,試驗了幾天,就見效了。她很高興,左佔那張如千年冰封的臉也露出笑容。

如果前世她也能研製出抑制毒癮的藥,申請個專利,也能大賺一筆。她在這個時空生存依賴前世的經驗,可前世的她根本沒有這一世的她聰明。估計老天讓她上輩子早死,覺得對不起她,又給她開了一竅,多賜了她一些智商吧!

她重新配製藥方,教到城外的製藥作坊,大量生產。又收集了許多抑制乃至解除毒癮的物理方法,整理成冊,交給左佔,讓他先熟悉治療的過程。

沐元澈帶兵收復邊郡和平安州之後,又匯合另外三城的兵馬,全線突擊,直攻西魏。大軍一路弛騁,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西魏兵馬一潰千里。僅半個月的時間,大軍就包圍了西魏的都城,西魏皇族不敢再抵抗,出城跪迎,遞交降書。

大秦皇朝在與西魏幾百年的征戰中,從來都是勝少敗多,只求自保。而這一次,大軍不只收復了失地,還直擊千里,包圍了西魏都城,逼西魏投降。這是大秦皇朝的上位者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突然實現,能不令人驚喜萬分嗎?

前線反攻,皇上和慧寧公主就開始着手收拾支持御親王的臣子,肅清這一派勢力。連日來,被抄家滅族、斬首流放的臣子有十幾個,京城血腥彌散,但很快就被勝利的喜悅沖淡了。朝廷派了欽差,快馬趕赴西魏,細談投降的條件。

大秦皇朝派來的談判欽差還沒到,第一次與西魏重臣會晤談判,只有沐元澈和幾名將領及項懷安參加。西魏寫下國書,保證子孫萬代從今日起與大秦皇朝和平共處,再無挑釁。西魏雖不向大秦俯首稱臣,卻保證歲歲納貢,年年朝賀。

但西魏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請大秦名醫金半兩幫他們治療盛行的”瘟疫“。

聽西魏重臣提到金半兩,項懷安和幾名將領滿臉迷茫,而沐元澈只是淡淡一笑,欣然答應。瘟疫有治,西魏重臣很高興,項懷安等人就更迷茫了。

左佔帶來的癮君子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毒癮雖說沒完全解除,但也基本抑制住了。偶爾毒癮還會發作,但間隔時間長了,發作起來也不那麼摧心蝕骨般難受了。左佔帶來幾十名西魏軍醫,跟沈妍學習治療瘟疫的方法,準備回國使用。

沈妍在給癮君子治療、教授軍醫時,都是女扮男裝,化名金半兩。西魏國民所染的”瘟疫“慢慢解除,名醫金半兩的大名響徹西魏,被西魏國民當作神靈般供奉。很快,名醫金半兩的大名就傳遍大秦皇朝乃至更廣,成爲倍受推崇的醫者。

”什麼感受?“左佔問話總是突然一句,讓人不知該如何回答。

”慚愧。“沈妍摸準他的脾氣,不用思考,就知道他問話的意思。

”爲什麼要慚愧?如果沒有你的‘好藥’,大秦皇朝想打到西魏的都城,逼西魏投降,哼!他們能收復邊郡和平安州,就不錯了。“左佔頓了頓,又說:”如果你承認是你的‘好藥’起了作用,大秦皇上會重賞你,你爲什麼不要?“

沈妍愣了一下,沉聲說:”這份功勞我不想要,如果你敢把實情說出去,我就把你跟我交易、禍害西魏人的事抖露出去,看看世人更唾棄誰。“

左佔點了點頭,”我比你想得還周到,我把知道我和你交易的西魏人都送進了鬼門關,你的夥計、僕從和丫頭是不是可靠?要不要我幫你永遠封口?“

”不要,他們很可靠。“沈妍深知不是每個人都靠得住,就算她的下人把這件事傳出去,她也有足夠的理由遮蓋,讓真相變成小道消息,根本不足爲懼。

”飛狐營跟你交易的人短短几個月,賺了幾十萬兩銀子,可惜沒命花。“

沈妍輕哼一聲,問:”你是不是把幾十萬兩銀子據爲己有了?“

”要不要分你一半?“

”我對髒銀不感興趣。“

左佔冰冷的嘴角挑起笑紋,衝沈妍抱了抱拳,”後會有期。“

”最好後會無期。“

西魏人的毒癮雖說還沒解除,但已經有了明確的方法和有效的藥物,沈妍心裡的大石頭也落地了。不管她在這場戰役中起了什麼作用,她都不希望有人再提起。在人生記憶的長河中,即使這是一朵碩大的浪花,最終也會敗給時間。

前方戰事如何,她並不想多問,只想過自己平實的日子,就象以往一樣。因爲勝利,別人歡呼喜悅,乃至大肆慶祝,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好象與她無關。

項雲誠護送汪儀鳳回到金州,沈蘊也回來了,沈妍很高興,母女姐弟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沈蘊考中了童生,準備明年參加院試,不管能不能中,總要試試。

聽說沈承榮在金州,沈蘊輕哼一聲,搖了搖頭,一言不發。沈蘊十三歲了,已經懂事了,他對沈承榮沒有任何感情可言,若有情緒,那也是惱恨。

汪儀鳳剛回來,就生了一肚子氣,打仗之前,她離開金州,在永州呆了幾個月,戰亂一平,她就回來了。以周同知、趙典正爲首的官夫人們都以爲她出去避難了,對她嗤之以鼻,冷言冷語,再也沒有以往的恭敬。

在這場戰亂中,金州城的官夫人們確實出了力,皇上頒下賞賜的旨意,其中表現最突出的還得了誥封。汪儀鳳爲這事煩心不已,認爲給項懷安丟了臉,沈妍勸慰她、開導她,又提醒了她幾件事,讓她着手準備。戰亂結束,各地的百姓都要重建家園,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以後做一樣,何必爭一時長短。

項雲誠也很鬱悶,他現在有秀才的功名,準備明年回京參加鄉試、考舉人。他是原配嫡出,學識不錯,又刻苦上進,是項家一族這一代標杆和希望。

可一向不務正業、吊兒郎當的項雲謙卻在這場戰亂中立下大功。雖說賞賜的聖旨還沒頒下來,但封官晉爵必不可少,這就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壓力。項家是書香門第,歷代以文爲主,一個武將橫空出世,肯定會風頭大勁。

汪儀鳳接受沈妍的建議,回到金州,沒顧上休息,就馬不停蹄,做起項懷安的賢內助。平安州、邊郡和鬆城縣的百姓在戰亂中痛失親人,流離失所。汪儀鳳一馬當先,組織金州城的婦女們要助難民重建家園,還要寬慰救助。

平氏對這種事提不起半點興趣,她稱病在家,就由沈妍代替她去。這正合沈妍的心思,她能隨時出門,只跟平氏說一聲,連理由都不用編了。汪儀鳳顧不上照顧白肉糰子,平氏倒很樂意照顧孩子,沈妍就把白肉糰子交給平氏照管。

沈妍研製出抑制乃解除毒癮的藥物,就交給製藥作坊去生產。物理療法也經過多次實驗,效果不錯,把藥物配合物理療法的治療方法交給西魏的大夫,讓他們具體去做,她也就不用費心了,只打理濟真堂的雜事,生活恢復正常。

老程傷好以後,就提出要到製藥作坊是做夥計,再也不關心前線的戰事。沈妍知道他身體基本正常了,也不阻止,他有了思維,也就有了自己的抉擇。

這一日,沈妍正在藥房整理帳務,聽說沈承榮找她,她就知道沈承榮的毛病又犯了。聽說彈劾沈承榮的奏摺已堆滿了御案,他有恃無恐,毫不在乎。

她冷哼一聲,叫來丫頭吩咐幾句,丫頭離開一會兒,她就去了驛站。沈承榮正在小花園的涼亭內飲茶賞菊,悠哉神閒,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沈承榮開門見山,”平姑娘,那一萬兩銀子,你什麼時候給本宮兌現?“

沈妍故做驚訝,”什麼一萬兩銀子?小女不記得欠駙馬爺銀子呀?“

”別裝糊塗了,你們濟真堂供應軍需,比以前多花了許多銀子。再說,你也答應過給本宮一萬兩,讓本宮在兵部尚書面前替你美言幾句,不追究你們大發國難財之罪。怎麼?平姑娘這麼快就忘了?是不是想讓本宮滅了濟真堂呀?“

”敢問駙馬爺以什麼理由滅掉濟真堂?“沈妍冷哼,橫眉立目站起來,直視沈承榮,”就因爲駙馬爺要跟濟真堂索賄一萬兩銀子,民女沒答應?“

沈承榮見她這次與以前大不相同,很驚訝,但仍沒把她放到眼裡,”本宮是督軍欽差,又負責調轉軍需,說你們的藥物吃死了將士,就足以滅掉濟真堂。“

”哈哈……“爽朗中透着輕蔑的笑聲從門口傳來,”駙馬爺索賄不成,就栽髒嫁禍,難道你就是這樣立足朝堂的?本官今天總算長見識了。“

”是誰?“沈承榮看到項懷安帶着幾個人進來,頓時咬牙切齒。

項懷安重哼一聲,”沈駙馬,你也知道爲官者向百姓索取錢財是什麼罪,索賄不成,又栽髒嫁禍,若這件事讓皇上知道,恐怕慧寧公主也保不住你了。“

”你……“沈承榮很清楚若今天的事傳出去,就算摘不掉他的烏紗帽,他也要栽個大跟斗,沒臉再見人,那時候,恐怕慧寧公主不抽他個半死是不饒他的。

”,各位大人,你們都聽到了?濟真堂的藥物並不廉價,當初,沈將軍讓我們供應軍需藥物,就是知道濟真堂的藥物療效好。“沈妍冷哼一聲,又說:”此次戰亂結束,濟真堂捐贈了十五萬兩銀子,連皇上都稱讚濟真堂的仁愛義舉。就因爲駙馬爺索要一萬兩不成,就要滅掉濟真堂,公理何在?“

項懷安冷冷一笑,”這件事本官會上摺子稟奏皇上,沈駙馬還有什麼話說?“

”呵呵,項大人誤會,平姑娘也誤會了,本宮只是開個玩笑。對於濟真堂的義舉,本宮也欽佩不已,正尋思如何寫摺子替濟真堂向皇上請功呢。“沈承榮乾笑幾聲,又說:”本宮喜歡平姑娘聰慧伶俐,有意納她爲妾,帶她上京,從此享受榮華富貴。可她心思死板,竟然拒絕本宮的美意,本宮就隨口一說,不過是嚇唬她。幾位大人都爲官多年,不會聽風就是雨,把這種事放在心上吧?“

爲官者向百姓索要錢財是重罪,若是想納民女爲妾,又不是強搶,就成了風雅之事。沈承榮腦子反映很快,沈妍穎慧討喜,他也確實有色慾之念。

可是,打死他也想不到,挖個坑,讓爹入土爲安,不只是孝順,更能美其名曰坑爹。這個坑沈妍已經給他挖好幾個月了,就等着”孝順“他呢。

項懷安皺眉苦笑,問:”沈駙馬,你要納她爲妾?“

”不可以嗎?本宮喜歡她,與公主共侍一夫也是他的福氣。“

沈妍奸笑幾聲,衝門口喊道:”娘、娘,快進來,沈承榮要納我爲妾。“

”禽獸不如,天底下怎麼有你這麼厚顏無恥的人?“汪儀鳳大步進來,怒罵沈承榮,若不是丫頭攔勸,又怕項懷安有失體面,她早就衝上去打罵沈承榮了。

沈承榮怔住了,臉色滲出血紅,又慢慢變成青紅色。時隔七八年,沈妍由一個黃毛丫頭長成了婷婷少女,他沒認出來,更沒多想沈妍的身份。可汪儀鳳沒變化,甚至比七八前還年輕了,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聽到沈妍管汪儀鳳叫娘,他就知道沈妍是誰了。想想以前的事,又覺察到項懷安等人今天突然出現很蹊蹺,他就是再傻,也知道他這個爹被”坑“了。

”你、你、你這個不孝女,你、你這個畜生,我、我打死你。“沈承榮跟斗栽大了,臉丟盡了,被坑得體面盡失,他也就不顧及尊榮形象了。

他跳起來,要打沈妍,又覺得用手打不出氣,想搬石桌,又搬不動。正好看到涼亭旁邊有一把掃笤,他拿起來就衝沈妍撲去。沈妍不辯解、不頂撞,看到他追過來,撒腿就跑,她跑得很快,沈承榮根本追不上,氣得真跳腳。

項懷安衝其他幾名官員抱拳,”讓諸位見笑。“

”項大人何出此言?你讓我們見識了沈駙馬的真面目,我們應該謝你。“

”是呀!項大人,沈駙馬也是兩榜進士,讀書人的標杆,怎麼如此齷齪?“

”哼!我等回去就上奏皇上,彈劾沈承榮。“

……

”這件事稍後再議,戰亂剛平,我們還有大事要做。“項懷安嘆笑,趕緊讓兩名侍衛把暴跳如雷的沈承榮攔下來,又讓人送汪儀鳳和沈妍回去。

沈承榮被侍衛攔住,更加氣憤,他緩了口氣,拿起掃笤就衝項懷安打來。項懷安躲得很快,結果周同知”中標“,臉上被劃破了一塊,滲出了血跡。

很快,沈駙馬瘋癲無狀的消息就傳開了。

時值初冬,朝廷派來的談判欽差到達金州,由項懷安陪同,快馬趕到西魏的都城。談判使臣到了,沐元澈交接清楚,留下護衛兵,率大軍凱旋而歸。

將士們離開金州城,勝利歡悅的氣氛慢慢沉澱,金州城又恢復祥和平盛。

隆冬剛至,平氏和沈妍就收到了一個好消息,武烈侯府要接她們進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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