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奶奶這麼說,我趕忙問道:“墳地裡點不着的這個女紙人,會不會就是明羣他媽牀底下那個呀?”
奶奶點了點頭,說道:“應該就是,我看就是雙喜把那女紙人背到明羣媽牀底下的。”
我撓了撓頭,說道:“不會吧奶奶,鬼魂不是不能碰陽間的物件麼,再說明軍他爸也沒死多長時間,新鬼他能有啥本事呀。”
奶奶說道:“紙人、紙錢這些物件兒不一樣,這些物件做好以後就能通陰,就是新鬼也能動它們,你要是不明白,你去問問你姥姥,他們那些扎紙人的手藝裡面也有行規,特別是紙人,紙人紮好以後臉就得用黑布罩上,要不給過路的鬼魂看見,就會附在上面,家裡記得出事兒。”
我說道:“那您的意思,是明羣他爸附在那女紙人身上,把女紙人放在了明羣媽牀底下?”
奶奶又點了點頭,“只有這個可能了。”
我又撓了撓頭,說道:“那也不對呀,在大坑裡面的時候,我看見明軍他爸拉着那女紙人,那時候是誰附在女紙人身上的呢?”
奶奶笑了,反問我,“你想想會是誰?”
我眨巴兩下眼睛,一想,剛纔奶奶說了,明羣他爸想把明羣他媽帶走,難道,附在女紙人身上的是明羣他媽?我試着問道:“奶奶,不會是明羣他媽吧?不過明羣他媽是活人呀。”
奶奶說道:“活人就不能魂魄出竅麼,依我看,明羣媽魂魄出竅,附在了那女紙人身上,她現在白天是人夜裡是鬼,要是一直這麼下去,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沒命了。”
“那咋辦呢?”我說道:“要不,咱到明羣家裡,把那女紙人弄出來燒掉吧。”
奶奶趕忙一擺手,“女紙人現在不能燒,要不然明羣媽晚上魂魄出來以後就沒地方附了,要是給她魂魄跑到別處去,到時候想找回來就難了。”
“那該咋辦呢?”
奶奶想了想,說道:“咱家這些手藝裡面,沒有能防住別人魂魄出竅的,不過,魂魄出竅以後,倒是可以把它先困住,等把明羣爸那邊的事兒辦妥了以後,明羣媽這邊再想別的辦法。”奶奶說着,臉色一正,繼續對我說道:“你今兒個晚上再上明羣家裡去一趟,等他們睡着了以後,在明羣媽那裡屋門口灑上一道草灰,她那屋好像沒有窗戶吧?”
我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就不用在窗戶臺上撒了,裡間門口撒完以後,圍着明羣媽牀邊再撒一圈兒,撒完草灰以後,在他們房門門檻裡邊,鼻兒衝裡、尖兒衝外,擺上六根納鞋底兒的大針。”
我點了點頭,“火海箭陣,我知道了,草灰裡是不是還得摻上棗木鋸末?”
奶奶笑了,點了點頭說道:“看樣子,再等兩年就能給你傳香了,到時候奶奶也能歇歇了。”
奶奶這話說的特別滄桑,聽語氣很像陳瞎子當年收我弟弟做徒弟那會兒,我頓時心裡莫名其妙涌出一股子難受。
奶奶說完以後,擡腳就要離開堂屋,我知道,她這是又要去外面溜圈兒了,趕忙問道:“奶奶,弄完這些以後咋辦呢?”
奶奶往門外走着,頭也不回說了一句,“等熬過了今兒個晚上再說。”
熬過今天晚上?我聽奶奶這話咋感覺有點兒彆扭呢,趕忙問道:“爲啥非要熬過今天晚上呢?”
奶奶沒回答,反問我道:“今兒個陰曆初幾了?”
我想了想,隨後回道:“十五了。”
奶奶不再理我,徑直走出了房門。
每逢十五月圓夜,就會有很多故事發生,月圓之夜,不管是畜生還是鬼魂,都會特別亢奮,有道行的畜生會對着圓月磕頭,就是道家所說的吸收日月精華,那些孤魂野鬼會在月光下來回走動,我們管它們這種行爲叫“照影子”,也就是說,鬼魂會站到月光下在自己身前身後找來找去,納悶自己爲啥沒有影子。相傳這時候要是有路人經過,它們有的就會問路人,哎,我爲啥沒有影子?路人要是聽見了,還給它們回答了,那這路人就該倒黴了。可以說,月圓夜等於是這些玩意非常活躍的時候,明羣他爸要是想把明羣他媽帶走,很可能會選在這一天。
書說簡短,一轉眼,又來到了晚上,颳着點兒風,天上沒雲,月亮懸在半空明晃晃的。
奶奶這時候已經把草灰、大針提前給我預備好了。吃過晚飯,我拿着草灰大針臨出門的時候,奶奶交代我,今兒個晚上可以回家睡覺,擺置好草灰大針以後就能回來了,我點了點頭。
不過,剛離開我們家走了沒幾步,迎面朝我走過來一個人,我一看,居然是強順,因爲明天是星期天不用上學,看樣子強順是來家裡找我玩的。
我立馬朝他迎了過去,兩個人一碰頭,強順神神秘秘把我拉到路邊,低聲跟我說:“我正要去你家找咧,走,找新建叫新建請咱們喝酒。”
我一頭霧水,問道:“爲啥要新建請咱們喝酒呀?”
強順說道:“我聽說今天是他的生日。”
強順這話叫我哭笑不得,想喝酒找藉口都找絕了,我說道:“你自己去吧,我今天還有事兒呢。”
強順一聽就不高興了,問道:“你有啥事兒呀?”
我衝他晃了晃裝着草灰的袋子,說道:“奶奶叫把這些東西撒到明軍家裡去。”
強順眯起眼睛看了看袋子。強順他們家跟我們家那是沒得說,強順對我們家這些瞭解的也很多,他一看就明白了,問我:“明軍家出啥事兒咧?”
我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說出來能嚇死你。”
強順一聽,不服氣道:“劉黃河,你可別小看我,這兩年我的膽子練出來了,啥事兒都嚇不住我了。”
我立馬兒嗤之以鼻道:“你膽子要是真練出來了,有本事你把胸口的血擦掉試試。”
強順噎了一下,不過他很快轉移了話題,問我道:“你是不是一會兒就弄好了?”
我點了點頭。
“那我跟你一起去明軍家,你一會兒跟我去找新建,中不中?”
我沒說話,又點了點頭。
來到明羣家,我把袋子放到了他們家門外,這時候,他們家剛剛吃過晚飯,一家三口正在屋裡看電視,我跟強順一進屋,明羣母親趕忙找凳子招呼我們坐下,隨後她轉身走進了她自己的屋。
我跟強順坐下以後,跟明羣明軍打了聲招呼,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彼此都不陌生。不過這時候明羣他們兄弟倆不跟我們倆相比,我跟強順這時候,跟外面那些孤魂野鬼一樣精神,他們兄弟倆呢,已經開始爲生計奔波了,每天趕着騾子車跑上幾十裡地,晚上回家以後又累又困,連看電視的精神都沒有了,吃過飯一集電視劇看不完就要睡覺了。
沒一會兒,明軍開始哈欠連天,跟我們打了聲招呼,躺自己牀上睡下了,明羣挪了挪凳子,坐我身邊低聲問我,跟我奶奶商量的咋樣兒了。
我朝明軍牀上看了一眼,明軍好像已經睡着了,起身把事先放在門外袋子拿進了屋裡,然後把奶奶跟我說的那些話,給明羣說了一遍。
明羣聽了前交代我們,走的時候把電視跟電燈關上,說完,轉身他也回北里間睡覺去了。
房間裡,立馬兒只剩下我跟強順兩個,強順給我使了眼色,那意思,叫我現在就動手,我搖了搖頭,低聲說,等他們全都睡着了再撒。
等我們把一集電視劇看完,時間已經快九點了,我看差不多了,起身走到明軍牀邊跟明羣睡的北里間看了看,明羣跟明軍已經全都睡着了,估摸着,他們母親這時候應該也睡着了。
強順這時候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又給我使了個眼色。
我點了下頭,拎起草灰袋子走到明羣他們母親的門口,從袋子裡抓出一把草灰撒在了門口,撒過以後,原本打算撩開簾子直接走進明羣母親房間的,不過這時候我總感覺明羣的母親好像還沒睡着,萬一真沒睡着,我就這麼冒冒失失鑽進去……不太好吧。
我悄悄把門簾撩開了一條縫,閉上一隻眼睛往裡面一瞧,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時候我沒有絲毫心裡準備,就見明羣母親就在門裡邊直挺挺地站在,披頭散髮,背對着房門,還好是背對着,要不然指定能發現我,不過,她這時候黑燈瞎火在屋裡直挺挺站着,到底是啥意思?
強順這時候傻不拉幾的過來了,瞅了瞅門簾,一張嘴,好像是要說啥,我趕忙一轉身,沒等他說出來,反手把他的嘴給他捂上了,不等他反應過來,我把一根手指頭立在自己嘴邊,輕輕噓了一下,強順也不傻,立馬不吭聲兒了。
我慢慢放開他,又朝他一擺手,我們兩個一前一後走出房門來到了院子裡。
強順這時候老不痛快了,這都九點多了,說不定新建已經睡下了,這時候再去找他也不合適了。
我對強順說道:“今天晚上你幫我個忙,這頓酒我請你喝。”說着,我從身上掏出煙遞給了他一根。
強順接過煙,臉色好了很多。
強順問我,“你要我幫你幹啥?”
我說道:“用你的陰陽眼看看明軍家裡到底有啥。”
強順聽了臉色頓時就變了,我趕忙說道:“你剛纔不是還說你現在膽子已經練出來了麼,我看以後你的話是不敢再相信了。”
強順一聽,立馬兒急眼了,說道:“我就怕你的話不敢相信,你先把酒給我買來,還得給我買盒煙。”
“好吧。”我點了點頭。
那時候的酒,好像也就兩塊多一瓶吧,我們那時候經常喝的那是些什麼酒來着,仰韶?鹿邑?記不大清楚了,我就記得我們經常抽的那“彩蝶”煙一塊七一盒,“喜梅”煙一塊六一盒,後來都漲到了一塊八。
我當時已經十五六歲了,多少也有點兒私房錢,回家拿了錢,又到村裡小賣部,買了一瓶酒、一盒彩蝶煙、還有一袋子油炸花生米。
強順一看見菸酒,臉色就樂開了,他這一點,算是個很不招人待見的惡習。後來我沒少說他,有奶就是娘,有酒就是爹,只要有酒,殺父仇人請你喝酒你也能喝下去。
買來菸酒以後,我又撩開明羣母親房門的門簾朝裡面看了看,這時候,明羣母親已經不在門裡站着了,牀上又出現了一個人形隆起,等了一會兒,見沒啥動靜兒,我把草灰繞着她的牀鋪撒了一圈,而且,我還忍不住撩開牀單子往牀下看了一眼,那女紙人在牀下側身躺着,那雙黑眼睛珠子,看着還是那麼滲得慌。
出了裡屋,我又把那六根大針擺在了他們家房門口兒。弄完這些以後,強順已經迫不及待了。
明羣他們家東南邊兒、那條大土路的西邊,有個土坡,坐那土坡上居高臨下,能把明羣家整個房子帶院子看得清清楚楚。我們從明羣家裡拿出來一隻碗,拎着酒叼着煙,爬到了那土坡上。
酒倒進碗裡,磕着花生米看着明羣家,我們就喝上了。
雖然在這麼一個恐怖氣氛之下,不過,許多年後,它卻成了我最美好的回憶。
清風明月,對酒當歌,人生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