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可能並不知道這件事情，也可能明明知道卻在裝傻。因爲她既不可能回到三千年前去，找萊因哈特幫忙，也沒有必要向唐納一五一十地解釋，曾經有那麼一個聖騎士來過魔法大陸，搗過亂，又幫過忙——站在契伽山的角度，萊因哈特確實幫了個大忙，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三千年前的大混戰，教廷搜刮魔晶的秘密也不會被識破。
令唐納頗感無奈的是，假如沒有萊因哈特，契伽山不因此而崛起，魔法大陸仍舊在教廷控制之下的話，他現在所面臨的困境，會容易解決得多。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有時好心反而會做成壞事，還有一些時候，明明在當時看來是無可指責的壯舉，卻會演變成災難的源頭。
不過，唐納知道，他沒有資格埋怨萊因哈特，而且這種埋怨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所能做的，只有見招拆招，在危機四伏的黑暗中，不放過任何一絲微弱的光芒，然後循着惡意的空隙和夾縫，尋找可能的出口。
……
裝飾簡單的馬車車廂內，唐納正閉着眼睛靠在皮質的座椅靠背上，麗莎就坐在他的對面。
一個多小時前，當麗莎問唐納，是要繼續等他的侍女回來，還是現在就跟她走時，唐納選擇了後者。他知道韋斯利他們不會回來，與其硬撐，還不如干脆一點。
事實上，當麗莎提出條件之後，擺在唐納面前的選擇，就只剩下一個了。除了暫時同意合作，他還能怎麼辦呢？
麗莎的口氣很隨意，笑容很溫和，似乎真的沒有惡意，可這是因爲她還不清楚唐納身上真正的秘密。
唐納一點都不懷疑，假如麗莎知道他來到魔法大陸的目的；知道他也是一個精神系法師；知道他就是躲在光明教廷幕後的核心人物，她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客氣的。
一個站在世界頂端的食利階層，在面臨被推翻的危機時，會爆發出怎樣巨大的力量，使用多麼殘忍的手段，就算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摩，也絕不爲過。
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階層之懸殊、剝削之徹底，超過唐納所知道的任何一個文明體系。
剛走出蘭特島時，唐納曾震驚於貴族一鄭千金；在凱奧斯大陸，他見識過中土頂層的貴族，用數百萬藍晶購買一瓶藥劑；而到了魔法大陸，他又親眼看見海利安人將每一顆都代表着百萬藍晶的紫晶，隨意揮霍。
這看似早就應該崩潰的貨幣體系，其實一直在向唐納述說着這個世界的真相——在這裡，剝削依靠的是絕對的力量和絕對的統治，而不是假惺惺的稅收和貿易。
在蘭特島，一名經驗豐富的鐵匠，勉強養活兩個孩子；在凱奧斯大陸，像藥師摩恩的家庭那樣的貧民，必須要把失去了勞動能力的老人送去等死，纔有餘力繁衍後代。
屬於貧民的一切，都會被無情地奪走。而所有的中土貴族，也只是幫助魔法大陸管理中土的牧羊犬而已。
沒錯，從魔法大陸的角度看中土世界，看到的只是一個提供魔晶和粗製魔藥的農場，銅幣銀幣金幣甚至藍晶，都是用來維護這個農場正常運作的工具。
而現在，爲了讓中土世界數以億計生活在飢餓和死亡線上的貧民看到希望，爲了懺悔對父親的內疚，爲了彌補一萬多年前犯下的錯誤，唐納不惜一切，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去推翻的，正是麗莎所代表的階層。
他清楚地明白，在沒有掌握足夠的力量之前，任何乞求憐憫的做法都是可笑的。他甚至敢肯定，只要光明教廷亮明立場，最虔誠的蒼藍聖院，也遲早會站到教廷的反面去。是的，在絕對的利益面前，信仰又能堅持多久。
正思索間，麗莎的聲音響起。
“你還在擔心你那位漂亮的侍女嗎？”
唐納睜開眼睛，不置可否地聳聳了肩。
“我有點好奇，你會把她們送到哪裡去，還有，假如我把她們弄死掉，你會不會很不高興。”麗莎笑得很好看，聲音也很好聽，但表達的意思，卻讓唐納不寒而慄。
唐納仍舊沒有說話，他不明白這女人爲什麼突然這麼說，難道是要用喜怒無常的態度，來給自己施加壓力？
“你太冷靜了……”麗莎笑着搖了搖頭，她的表情像是在讚許，可動作卻表達着相反的意思。
在這麼近的距離上，唐納感覺對方就像一條隨時會吐信的毒蛇，充滿危險的氣息。這讓他很不舒服，卻又無可奈何。
這條毒蛇在安靜了一個小時之後，又開始活躍起來了。
“你覺得格蘭蒂斯怎麼樣？”她好像很喜歡問些不着邊際的問題，偏偏這些不着邊際的問題背後，可能藏着她真實的目的。
“他很缺錢。”
唐納的回答很簡潔，越簡潔的答案，就越保險。而麗莎似乎覺得這個答案很有意思，笑得很開心。
她就這樣一邊笑着，一邊說出一句令唐納瞠目結舌的話：“告訴你一個秘密，他是我父親……”
這句話對唐納的殺傷力，比起之前被麗莎當場說破身份，也差不到哪裡去。他怎麼也想不到，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格蘭蒂斯會長，居然和契伽山關係如此緊密。可既然如此，他爲什麼會這麼缺錢呢，唐納想不通。
“我把你從聖彼得堡偷走，他一定很不高興。”麗莎掩着嘴笑。
這一刻，唐納徹底凌亂了，他有點搞不清，這到底算是什麼破事兒。
“這不能怪我……誰讓他上次回來的時候，在我面前說了你這麼多好話。”麗莎撇了撇嘴，做了一個和她年齡很不符的表情：“你知道嗎？其實他每一次都是錯的，被他說成是天才的那些人，根本都是蠢貨。”
唐納閉上眼睛，無形地翻了翻白眼：看來這個麗莎，也有“別人家孩子”那樣的一生之敵。
“我很失望……因爲收集了所有關於你的信息之後，我發現這一次他好像沒有說錯……”麗莎苦笑道：“所以，一開始我是想殺了你的，直到我看穿你的秘密爲止……”
唐納心想：“假如我不是來自中土，你就要殺了我？你他麼就是個神經病，怪不得老巫婆會恨死你！”
（謝謝樂峻書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