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鑠今日, 起的格外早。
窗外寒風呼嘯，月色沉沉天未亮，他就披上大氅去了廚房, 生火熬湯。
滿臉倦意的坐在竈臺前, 蕭景鑠認認真真的盯着湯鍋, 一會兒一看, 生怕自個兒熬的湯出了什麼意外。
畢竟,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熬湯。就連熬湯流程，也是蕭儒源昨晚現教的。所以這般小心，也能理解。
熬湯就要入味, 須得將肉熬爛了，湯汁熬白了纔好。蕭景鑠知道這個理兒, 也不急, 就平平靜靜的坐着, 添柴看湯，耐心十足。
好不容易等湯熬好了, 天也亮了。
思羽循着香味過來，一進門就看到了蕭景鑠，驚得差點沒把眼珠子掉下來：“表，表哥？你在廚房做什麼？”
哪怕他面前擺着一鍋肉香四溢的雞湯，思羽也沒辦法將湯和人聯繫在一起。
蕭景鑠是什麼人, 她姜思羽還能不清楚？
活脫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 甭說洗手作羹湯, 他哪日能自個兒換換牀罩被套, 估計都得等到太陽打西邊兒出來才行。
可世事無常, 總有意外嘛。
比如現在，蕭景鑠就面色詭異的笑了笑, 然後指着鍋裡翻騰冒泡的雞湯：“燉湯。”
別說，腦子好用的人呀，做什麼好像都比別人多點天賦。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就算了，就連這燒飯煲湯，也能一步到位，就有點讓人嫉妒了吧？
“嗤。”思羽湊到湯鍋前嗅了嗅，迅速揚起張笑臉：“表哥，你真厲害，第一次燉湯就燉得比酒樓裡強。”
“嗯哼。”蕭景鑠眼也不擡，就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算盤：“所以？”
“所以呀，我先幫青梧試試菜。”
思羽說着，已經轉身去碗櫥裡拿了湯碗湯勺出來，準備盛湯：“青梧還真厲害呀，把你□□得這麼乖。”
“……”蕭景鑠沒接話，自顧自的換了口鍋，開始煮麪。
反正他燉了這麼大一鍋湯，也不差思羽這兩口。不過，蕭景鑠神色一凜：“你舀雞翅做什麼？那是給青梧的。”
“哦。”
“雞腿也不行。”蕭景鑠提醒：“雞腿肉多，青梧喜歡吃肉。”
“哦。”
“雞胸也得留着……”
“好吧。”思羽默默放下湯勺，“你直接告訴我，哪塊肉是我可以吃的吧。”
“脖子吧？”蕭景鑠試探性的問：“雞頭？”
“還好你沒把屁股一起燉了，我可謝謝你吧。”思羽生無可戀：“我的親表哥，你是想做雞湯麪吧？我就想知道，你要用多大的碗，才能把這些翅膀雞腿雞湯麪條一起裝給青梧。”
“……”這倒是個問題。
蕭景鑠仔細想了想，也覺得自個兒似乎有點誇張了。
仔細斟酌了番，他拿起湯勺遞給思羽：“你自個兒看着舀吧，反正給青梧留點就成。對了，我爹喜歡喝湯，多給他留點湯。”
“嗯嗯。”思羽看着沸騰的湯鍋，笑的合不攏嘴：“你就放心吧，我這人最有分寸了。”
思羽把撈了個雞腿和雞爪子在自個兒碗裡，又問：“話說，你要不要多煮點面，也分我一碗呀？”
“……”蕭景鑠選擇沉默。
好不容易端着雞湯麪走到胭脂小鋪時，青梧已經在那兒了。
她坐在桌子前，專心致志的和麪前這碗紅豆丸子戰鬥，心無旁騖。就連蕭景鑠進門，都沒發現。
直到身邊多了個人，並將冒着熱氣兒的湯麪推到她跟前，青梧才擡頭：“你來啦？”
她嚥下口中的丸子，笑得兩眼彎彎。
霧白的熱氣蒸得她臉頰微粉，就跟三月桃花似的，豔紅又不豔麗，格外招人。
蕭景鑠“嗯”了聲，擡手附上她的脣，將脣角殘留的紅豆湯漬揩掉，“吃飽了嗎？”
順手將她吃了一半的紅豆丸子端走，蕭景鑠神色如常。
青梧也沒在意他的動作，只是重新從桌子下端了碗沒吃過的紅豆丸子出來：“吶，我也給你帶了一份。”
“多謝。”蕭景鑠看着梅子色的紅豆湯，心裡又甜又軟。
你惦記的人，也恰好惦記着你，真好。
“你嚐嚐好不好吃，我最喜歡這家的紅豆丸子了。”青梧回頭，才發現自個兒沒吃完的紅豆丸子不見了。
黑沉的檀木桌上，只有放着碗雞湯麪，孤零零的。
這裡就兩個人，不是她，那就是蕭景鑠了唄。
嚥了咽口水，青梧捧着雞湯麪問：“你給我買的呀？”
“嗯。”
“聞着就很香誒。”青梧重新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熬到濃稠的雞湯又香又醇，再配上煮爛的雞肉，輕抿即化。雖說麪條稍微有點坨了，不勁道，但奈何湯底好呀，總體味道還是沒受太大影響。
青梧一口接一口，風捲殘雲似的將面吃完，還抱着碗將湯也喝了個乾乾淨淨，然後才摸着自個兒圓乎乎的肚皮：“超好吃。”
不雅觀的打了個飽嗝兒，青梧不好意思的笑笑，有點害羞。
蕭景鑠卻不在意，笑着從懷裡摸了方手帕給她：“喜歡明天再給你帶。”
“好啊。”青梧看着他見地的瓷碗，也主動表態：“那我也給你帶丸子。”
就這樣，兩人達成一致，並高高興興的開始了工作。
風雪過後，天色漸明，溼冷卻比之前更甚。
大夥兒出門，也不比從前那般隨意了。一個個都將自個兒裹了起來，恨不得直接將棉被背在身上纔好。
看着外面重新熱鬧的街市，來來往往的人，青梧覺得自個兒幹起活來都更有勁了。
不過，這大冬天的，也沒有太多鮮花讓她研磨，所以這店裡的新鮮東西，幾乎都是梅花味兒的。
一屋子的梅香，沁人心脾。
蕭景鑠就在一片梅香中，拿着畫筆，沾着彩墨，全神貫注的給青梧畫指甲。
她的指甲又小又圓，也沒太多紋路，就跟雕琢好的寶石似的，特別精緻。
蕭景鑠左手捏着青梧的食指，右手捏着筆，一筆一畫，無比專注。
比之他的認真，青梧就放鬆多了，左瞧瞧，又看看，偶爾還不安分的偷看偷看蕭景鑠，順便關注門口是否有客人進門。
“素纓姐。”青梧看到客人，當即起身開始招呼。
走出櫃檯，她纔看到素纓不止一個人，她身後還有幾個跟她差不多打扮的貴婦人。
幾人皆是錦衣華服，珠翠滿頭，金燦燦的頭飾被太陽照得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一看，就是錢多到可以隨便撒的那種。
素纓站在前頭，也不拿自個兒當外人，直截了當的就開始招呼人：“吶，我的胭脂水粉都是在這兒買的，你們喜歡什麼就拿什麼，這裡的掌櫃是我妹子，給的肯定也是良心價。”
“哎呀，這樣說就見外了吧？大家都是自己人，還怕價錢不良心嗎？”
“是呀，我們也只剩下銀子可以花了，難道還要拘着？”
“……”
幾人你來我往，說話都挺直接。
好在這幾位都是心大的，說了就過了，誰也不曾記仇上心。
三言兩語，就把話題拉到香水上去了：“妹子，你這香真好聞，多少銀子一個呀？”
“你是素纓姐的好友，給這個數就成。”青梧剛報完價，就被素纓給拉走了。
站在門口，素纓擰着眉，壓低了聲音問：“你賣這麼點錢，有得賺嗎？”
“不是說好良心價了嗎？”青梧撓了撓頭髮：“我總不好反悔吧？”
“小青梧，良心價就是一說辭而已，沒什麼具體意義。”素纓揉着眉心：“對她們這些人來說，哪怕你賣五兩銀子一小瓶，她們也不會覺得你沒良心，反而買的更開心。”
“……”還有這種好事兒？
素纓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們的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買東西也就是圖個高興而已。你賣的越貴，她們就覺得自個兒買的越有價值，越能體現自個兒的地位，何樂不爲？”
說着，素纓嘆了口氣，“你這心眼也太實在了，也就是命好遇見了蕭公子，若換個男人，還不知被糊弄成什麼樣呢！”
“……”這兩者有什麼必然聯繫嗎？
青梧想開口問問，可素纓早就邁着步子回到鋪子，開始瞎扯了。
“這香水是鋪子裡最廉價的，平常丫鬟們買的多。咱們要買呀，還是得買點好的。”素纓隨手拿起一瓶香水：“喏，這個就挺好……”
“嘖，果然是行家。”青梧摸着下巴，靜看素纓舌燦蓮花。
素纓也沒讓她失望，不一會兒，便忽悠着貴婦團掏了銀子，滿載而歸。
看着桌上的銀票，青梧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強行把自個兒的嘴巴合上，青梧心裡還有點虛：“黑店也不過如此了吧？”
她打小在藥鋪長大，骨子裡流的就是純粹實在的血。猛的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必然是慌亂無措的。
相較於她，蕭景鑠就淡定許多了。
到底是學着生意經長大的，哪怕這人再怎麼實誠清冷，也將人情冷暖看的透徹清楚。
蕭景鑠仔細清理好銀票，一筆筆入賬：“這是自由買賣，不能算坑。買之前，她們就知道價格和價值間的差距，並且欣然接受了，我們也沒什麼好心虛的。多給的，是她們心甘情願花錢買的格調和麪子罷了。”
話雖如此，但他卻沒將銀票和之前收的銀子放在一起，而是整齊疊好，放在了最底下的抽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