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
無數人爲之瘋狂,無數才智卓絕之士窮極畢生攫取權力,權力的遊戲不見硝煙瀰漫,俯瞰腳下卻是血流成河。勝利者權杖的寶石搖曳着嗜血的光芒,卻不見王座之下累累白骨。
真正能理解權力的定義,將之單純視爲工具的人可謂少之又少,能超脫慾望和誘惑,效能化、合理化使用權力的更是萬中無一。
縱然是英名留史的凱撒在權力的誘惑下也會擲出骰子,悍然渡過盧比孔河,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直至最終被刺殺。面對權力的誘惑,能真正徹底抗拒甚至無視的,除了超凡入聖的賢者,恐怕就只有非人類罷。
“愚蠢這種病是不分國界和種族的。”
尖刻的話語在空氣中嘶嘶作響,如果是凌駕於億萬生命和法律之上的專制君主說出這樣的話,恐怕臣下當場就要跪倒請罪,並且戰戰兢兢的揣測雷霆和雨露分別會降臨到誰的頭上。
李林不是專制君主,縱然有着“超越種”、“神意代行者”的頭銜,還具備“亞爾夫海姆獨裁官”這樣具體的行政職位。但他終究不是徹底的獨裁者,誠然無論是評議會主導權、財團的運營、軍隊的召集調度等等權力都在李林手裡,但在形式上,李林依然保持着對評議會老爺爺、老奶奶們的尊重,此外爲了消弭不同派系因手中無權而產生的不滿,避免這些勢力團結一致,既要提供供他們爭奪的權力糖果,也要煽動他們彼此間的裂痕。
所謂帝王心術,大抵便是如此了。
距離那種一言而決、再荒唐命令也會不折不扣被貫徹的的獨裁者,李林還差得遠。
他本身就缺乏慾望,權力於他不過是工具,僅僅只是爲了達到最終目的而不可或缺的工具之一,從來都不是用來自我滿足和攫取利益的刺激遊戲,更不是精神藥品。對他來說,實現被賦予的使命是比任何事情更爲優先的課題——爲了達成這個目的,精靈陣營各個派系的同心協力是必要的。姑且不論今後的情形,現階段因爲些許權力和利益紛爭導致陣營內部產生龜裂絕不是什麼好事情。
如此簡單的事情,執行的過程中依然會遇上叫人無語的狀況。
《因應時局建設民兵提案》,簡稱《民兵提案》,剔除冠冕堂皇、毫無意義的部分,核心內容其實就一句話,以充實後備力量的名義,組建及充實由毫無戰力的烏合之衆組成,但聽命於評議會的民兵團,用來和獨裁官及軍方打擂臺。
能在戰時提出這種明顯是扯後腿的法案,該說某些老爺爺智商感人呢?還是該說這些傢伙纔是自己口中“該被天誅的國賊”呢?是不是該聯繫一下“憂國騎士團”的右翼青年們,讓他們齊唱《昭和維新之歌》,高舉“尊皇討奸”、“七生報國”的旗幟,以寧死不做平成豚的決意和勇氣,衝到老爺爺們的家裡,展示一下精湛的砍人技術呢?
可惜政治並不是靠一言不合就砍人來運作的。
說到底,提出這個腦殘法案的評議員們自己都沒指望會通過,萬一真通過了,他們自己就會動手廢除。這看似腦殘的行爲其實只是宣誓自己的政治存在,提醒一下獨裁官和民衆,評議會還沒被解散,議員們還沒回家養老呢。
一旦被人遺忘,沒有人願意追隨和提供資源,政治生命即宣告結束——這就是政客這種生物的生態。老爺爺們的小花招或許有點不上臺面,至少還在可接受範圍之內。真正叫人頭疼的卻是查理曼和財團勾搭上的那一票貨色,這羣連最起碼的底線和規則都不要的傢伙才叫麻煩。
在李林的戰略規劃裡,直到戰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原查理曼的官僚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這些地頭蛇在政權過渡交接、清除前政權殘餘力量、清剿反抗力量等等重要任務上都可以發揮重要作用。使用的當的話,佔領及戰後穩定的工作會順遂很多。精靈陣營也不用像昭和二十年之前分散在華夏大地上的“蝗軍”們一樣,永遠都在感嘆“狗到用時方恨少”了。
問題是狗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派不上用場的,甚至會反咬主人一口的瘋狗,任何時候都是不能留的。
“樂觀精神是人類生存戰略中必備的要素,可樂觀不能解決問題,沒有任何實際支撐的盲目樂觀更是一劑甜蜜的毒藥。“
將一份份滿是虛妄與恐嚇的廢紙丟進廢紙簍,獨裁官撂下尖酸的評語。
任何時候,潛伏在對手內部的叛徒都是莫大助力,但這些依靠背叛謀求利益的傢伙絕大多數不值得信任,對形勢的判斷能力更是良莠不齊,如果再加上“盲目樂觀”這個危險的添加劑,經常會產生一些讓人哭笑不得或者頭疼萬分的化學反應。
——比如以自己背叛的價值勒索利益什麼的。
失去道德約束的人可以毫不介意地將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視爲商品,他們關心的只有手中利益的多少,越是墮落,眼中越是除了利益什麼都看不到,判斷能力也越是低下。如今查理曼內部的部分官員完全可以用來充當此類蠢徒的典範標本。
戰爭開始階段,防衛軍勢如破竹般衝向呂德斯的時候,效忠書如雪片般通過各種渠道堆積在獨裁官辦公桌的案頭,郵政管理處差點被活活累死。等到某聖少女高舉金色鳶尾花戰旗,將防衛軍送回出發地時,效忠書也隨之縮水。等到最近出現了那麼一點雙方可能會長期僵持、拉鋸的跡象後,發往獨裁官辦公室的信件再次多了起來,內容卻不是之前千篇一律的阿諛奉承,而是各種“補助”、“協力”的要求,一部分人還直接附帶上了金額。
或許他們覺得這將會是一場血腥漫長的三十年戰爭,甚至是百年戰爭,自己可以遊走於呂德斯和亞爾夫海姆之間攫取利益,利用雙方的矛盾謀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如果時機合適,還可以和第三方協作,建立自己的國家——這絕不是想象,種種跡象顯示,亞爾夫海姆在海峽對岸的盟友按捺不住自己的攪屎棍天性,正在通過種種渠道接觸和物色可堪一用的政治角色。顯然他們也準備視戰局發展,調整自己的位置以及整個局勢。
沒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非常現實主義,也非常阿爾比昂。
只可惜這是一個基於錯誤判斷的錯誤決策,只是白白耗費時間和金錢。至於查理曼那羣看不清現實的愚妄之輩……託他們自己之福,亞爾夫海姆獲得了一份早期清洗名單,也確定了一筆合法收入,最後還獲得了一份撻伐前政權、討好查理曼普通民衆的絕佳素材。
“……侵略者的德政,終究只是一種僞善。”
吐出像是預言又像是總結的話語,獨裁官調整了一下坐姿,身下突然傳來一陣難耐的呻吟。
……椅子不會發出奇怪的“嗯~”、“啊~”的聲音。
可如果是什麼奇怪的東西替代了椅子的話。
比方說,某條化作正太形貌,四肢趴跪在地上,面色潮紅,吐出足以讓地板發紅的灼熱吐息和讓人想入非非的奇怪聲音的黑龍。
作爲對“非法出版物事件”的處罰,尼德霍格在一週內代替獨裁官辦公室的椅子,以全身全心侍奉那位至尊,通過羞恥磨礪自己的忠誠度——原本應該是這樣的,可看他如今這模樣……與其說是接受懲罰,不如說在享受。不得不讓人懷疑親衛隊隊長閣下的性癖和取向。
享受歸享受,身爲臣下的諫言之責卻不會被遺忘。
“……閣下,交給德基爾真的沒問題嗎?”
他指的正是羅蘭。
即使抹掉情感色彩和私心,這也是個相當不解風情的諫言,如果邊上有什麼小人弄臣在場,只怕當場就要彈劾親衛隊隊長“蠱惑君心”、“干擾聖斷”了。不過親衛隊隊長也有他自己的主張,在他看來,不論好壞,任何關聯到國家安定的信息和問題都必須在第一時間讓獨裁官知道。暫且不論獨裁官做何裁斷,隱瞞和遲滯信息乃是瀆職和不忠,對此沒有任何辯解餘地。
所幸他侍奉的是一位兼具嚴苛和納諫兩大優點的傑出主君,透過冒犯的動作,他完全明白尼德霍格想要表達什麼。
“你是覺得德基爾不適合心理誘導這種細膩的工作,交給擅長看穿人心的傑勒斯,效果會更好?”
“閣下明鑑。”
七宗罪從根源上就不存在“忍耐”這一概念,如果懂得忍耐,他們也就不會成爲原罪了。
德基爾不像格利特和格拉託尼那樣近乎暴走,卻也不是什麼喜歡矜持的類型,完全就是用下半身思考問題的典範。先不說讓這腦袋裡滿滿都是精蟲的貨負責此類任務合不合適,按這貨習慣和人聊着就聊到牀上去的習性,羅蘭的貞操就是個大問題。
“首先,他還具備最起碼的分析判斷能力,清楚搞砸事情後有什麼等着他;其次,從頭到尾我都有監控事態的發展,在他幹出蠢事之前,我就會讓他後悔自己曾經有過愚蠢的想法;再次,羅蘭的精神承受力還沒脆弱到遭遇些許挫折就會出現可乘之機;最後——”
畫上一個漂亮的畫押,限量定製版勃朗峰金筆套上筆帽,帶着新鮮墨跡的文件放在一旁,略顯纖細的手肘撐着桌面,擋在鼻翼前方的雙手遮擋住微微勾起的嘴脣。
“無論最後會達成什麼樣的結果,對我來說都沒什麼損失,也沒什麼可意外的。”
李林確實有把羅蘭培養成英雄的想法,最終目的卻不是“英雄”本身,而是通過“英雄”獲得答案。
邏輯上看似毫無問題,但有一個繞不過去的矛盾。
英雄。
不該是自己“主動”站出來的嗎?
因爲必要所以才刻意製造出來的,也是“英雄”嗎?
光憑一個人的活躍,世界根本不會爲之改變。就算髮生了改變,也不過是被刻意營造出來的表相——哪個世界都是如此。
無數次在現實之壁面前碰得頭破血流,不斷反覆挑戰嚴苛冷酷的世界,飽嘗冷眼和蔑視,依然矢志不渝地堅持信念,不厭其煩地在絕望的沙漠中翻找一粒名爲“希望”的沙塵。
——如此特異於凡俗大衆的存在,纔是所謂的“英雄”。
現在的羅蘭,還不夠格。
“如果目睹了人類這個種族令人絕望的黑暗面,親身體驗到人性的醜惡,明白到人類社會是多麼不可救藥,他依然能跨過這個心理障礙繼續前進成長,那麼塑造英雄偶像的計劃便可加速完成。如果他就此一蹶不振,那麼就乘虛而入,誘導他和周遭女性發生關係,確保優秀的‘英雄後補’,從長遠來看依然有利於整個計劃及系統的構築。哪一種結果對我都沒差,因此德基爾的表現如何完全可以忽略,我們只要耐心等待羅蘭那邊的結果即可。”
“可如果……“
“沒有如果,和全世界比起來,一個人的命運根本微不足道。”
斬釘截鐵的話戛然而止,尼德霍格也配合的結束了他執拗的提問。沒錯,世界的重量面前,人命連螻蟻都不如,爲了達成新秩序,歷史的車輪需要足夠的鮮血來潤滑。
一個人,什麼都不是。
然而——
人心既軟弱又堅強,醜陋也美麗,複雜多變的人心並不是二選一的答題機器。沒有標準答案的心,真的會按照邏輯和算計亦步亦趨的運作嗎?
縱觀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不斷挑戰極限的歷史,無知無畏的向“禁忌”、“不可能”發起衝擊——這一毫無邏輯的行爲正是這個種族的天性。縱然是極端絕望的環境下,他們依舊會懷抱希望的種子,等待着傳承者孕育出足以打破絕望的果實。
如此這般不斷的賦予試煉,是不是也等於在孕育“打到李林和母神”這一危險的可能性呢?
李林並未遺漏這一點,從不犯錯的他絕不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他只是不在乎,就像扔給羅蘭一個又一個試煉一樣,毫不在意。哪怕羅蘭很可能在下一個試煉裡崩潰甚至死亡,他依然會毫不猶豫的拋出試煉。
這不是冷酷無情,不是毫無來由的自信,更不是樂此不疲。
只不過。
人類的內心,他從來不想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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