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古代篇尾聲,爲你修佛百年,只求來世相逢
住在十一宮的第七天,我平靜的生活被竹林深處走出的人打破了。
黃昏時分,天空濛着一層層摺疊的黑雲,狂風吹得幾片竹葉打在我的臉上,地上的黃沙捲起迷了我的眼。
七兄長在我被沙折騰出淚的眼眸中現出身影。
他的衣衫被風吹得向左飛舞,他陰柔的眼眸彎起,微微俯下身,笑道:“小十二,你在等誰?”
我道:“等主人。”
七兄長很絕情地道:“他不會來了。”
我閃着淚花望着他,“爲什麼?”
七兄長道:“景國的皇帝在城外駐紮軍隊,北月說到底也不過是個部落,怎敵得過一個強大的國家?”
我呆了下,道:“七兄長,我不懂。”
七兄長嗤笑一聲,道:“簡單來說,便是你的主人快死掉了,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死這個字眼第一次如此真實地出現在我面前,它的一連串可怕含義冒出我的腦海。死是消亡,是毀滅,是訣別。
我抓住了七兄長的袖擺,哭道:“我不要主人死。”
七兄長道:“這些全是因爲你。”
我呆住,凝望着七兄長充滿嫌惡與憎恨的目光,心底寒意頓生。
狂風沒有停,風捲着黃沙漫天飛舞。
七兄長在風中來,又從風中去了。
他的話彷彿一道黑暗的咒語不斷在我腦海重複,迫使着我走向那無法挽回的命定軌道,一步一步,無法回頭。
“十二,你去死吧。十一爲了你發起戰爭,若你死了,戰爭便再無意義。”
“我怕疼,不想死。”
“你不死,大王便會死。這兩個結果,你自己選。”
我手裡握着劍,又在臺階上坐下,天色暗沉,黑色的風空洞洞地穿過了竹林吹在身上。
寒光凜凜的劍,手裡感受到一片冰涼。
我顫抖着,心跳彷彿快要達到疾速。它是十一兄長的劍,十一兄長曾用它威脅我的生命,此刻,卻是我親手要用它結束我的生命。
我害怕。
可是,我更怕主人會死,沒有原因地想要用盡一切辦法保護主人,哪怕粉身碎骨,鮮血淋漓。
我舉起了劍,冰冷鋒銳的劍鋒割破了頸間的肌膚。
我聞到了風中的血腥味,鐵鏽般的味道。
我沒有再動作。
我不敢繼續下去了,會有多疼呢?只是想一想,我已經害怕得淚流滿面。
十一兄長回來時,我依然保持着這個動作。
他在距離我三米之外的地方,聲音卻已傳來,其中蘊含的恐懼竟好似他纔是那個要自殺的人。
“別亂動——”
我的自殺在他飛過來的這段時間內變成了一場比賽。
我明白,他過來,我便死不成了。
先前的猶豫害怕在這一瞬間全變成了慌亂,我橫下心,手裡的劍用力在脖頸上劃開。
我感覺彷彿能看見大朵大朵盛開的血蓮在眼前綻放,散發着血的香味,十一已飛到我面前半米之外,他跌落在地上,風捲起的黃沙裡,我看見,他淺色的瞳仁閃出了絕望的淚光,痛苦的悲傷,悲傷的溫柔,溫柔的絕望。
我倒在了臺階上,死……原來並不是那麼疼。
我們對視着,彷彿一眼便已成爲永遠。
他的紅衣在這個黑夜仿若蔓延成了一片灼熱強烈的火焰。在火焰裡,我看到了初初相遇時,他明月般迷人的眸溫柔地凝視我,道了句,“景玉見過太子殿下。”
一幕幕滋味難言的過往在火焰裡現出。
他的溫柔,他的卑微,他的霸道,他的狠辣,他的深情……這些記憶美好卻又令人心痛,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他曾說,若你死了,也不打緊,至少我可以每天抱着你的屍體,卻不必擔心被你拒絕。
可是,如今我真的死了,他卻沒有過來抱着我的屍體,只是維持着跌倒在地的姿勢,彷彿失了魂魄一般凝望我。
“景玉……”
這個名字從我脣瓣呢喃而出,然而能聽到的人只有我自己。我眼前的火焰剎那間歸於黑暗,一切安靜了。
國師預言,我已命不久矣。在他預言的一年內,我便真的死了。然而……我並沒有回到自己的時空,反而跟在了景玉的身邊。
當我有意識時,景玉已經抱着我的屍體走出了王宮,他的身側跟着沉默的小景。我回頭望,王宮已經化爲了一片火海。景軒騎在馬上,身後是景國的軍隊。
景軒目光遙遙地望向景玉的背影,神情不似以往的厭惡,竟透出幾分落寞頹喪。
我雖不知這對兄弟的矛盾從何而來,但此刻……我明白,景軒已經重新真心接納了這個兄長,然而,景玉卻已決定離開。
我並不能離開景玉的身邊,或許是因爲他抱着我屍體的緣故。
我試圖大聲叫景玉,叫小景,然而,他們沒人聽見我的呼喊。
兩人皆低垂着頭,長髮遮住了臉頰,落下一大片暗影,只是彷彿沒有意識般往前走。
我飄在兩人身後,真的很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決定好去哪裡。
路上,景玉偶爾會停下休息。小景身上揹着一個包袱,裡面裝着一大包淡黃的圓餅,兩人餓了時,便拿出來吃一塊,臉上卻毫無表情。
我看得有些想哭,他們是笨蛋嗎?明明有錢,爲什麼非得吃這些東西啊?
當我看到景玉雖像無意識地走路,卻能毫不猶豫地選擇方向時,我便明白了,他是有目的地的。至於吃餅,是爲了節約時間吧?爲什麼要節約時間……想到這個問題,我忍不住要哭,然而鬼卻沒有眼淚了。
他是怕我的屍體會腐爛吧!
景玉對我的屍體比照顧小景還要細心,他用清水替我洗臉,甚至用梳子將我亂了的髮髻重新梳好,他的神情溫柔而體貼,仿若他懷中的女子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
這般連續着走了兩天,我甚至已經聞到屍體淡淡的腐朽的味道,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瞪大眼看向神情溫柔地凝望着屍體的景玉,他……該不會……不打算把我埋掉吧?
有了這個猜想,我看景玉的眼神便複雜起來。將我的屍體多留幾天算是深情不捨,這一直留着……算是……變/態神經吧?
夜間,兩人找了一件破廟過夜。小景連日奔波,很快便入眠。我有點心疼地伸手去摸小景的臉,然而,轉頭去看景玉時,心疼便成了心驚。
我去——
望着眼前這一幕,我渾身都冒出了寒意。
景玉吻住了懷中的女子。
飛在空中,看着自己愛的男人吻着自己的屍體,這種滋味……真心複雜難言。
我眼神更加複雜地看着景玉。
可是,看到他伸手開始脫女子的衣裙時,我終於忍不住大叫,“景玉——你這是侮辱我的屍體!”
我飛下去,蹲在景玉身邊,想要阻止他禽/獸的行徑,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我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一件件地脫掉了我的衣服,我忍不住抱着胳膊發抖,低頭看身上的白裙,還在。
我不忍看接下來的場景,閉上了眼。過了半晌,並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我終於忍不住睜開眼。
脫下來的衣裙整齊地擱在一旁,景玉正倚着柱子睡覺,而他懷中緊抱着的女子已經換了一身紅衣。
原來是換衣服啊!
我鬆了口氣,目光停在紅衣上面,忽覺有那麼幾分像是……嫁衣。
景玉曾提過的冥婚突然出現在腦海中,他……不會真有這打算吧?
我只覺心臟十分地負荷不了,這比得知景玉與連卿上g後的打擊更大。
翌日,景玉又上路了。在晴朗的陽光灑在冰山上的午後,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冰山之上,紛飛的雪如一場白色的花雨。
景玉定然是來過這個地方。他找到一處竹屋,院子內冰凍三尺,一株寒梅迎風綻放。
令我驚異的是,寒梅樹下,一具冰棺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在寂寞地在等待它的主人。
而我很不幸地成爲了冰棺的主人。景玉將我小心地放入了冰棺,凝眸看了半晌,仿若看出我真的不會醒來,方輕聲一嘆,蓋上了棺蓋。
冰棺彷彿透明的水晶,散着淡淡的寒氣,即便蓋上棺蓋,裡面女子蒼白的容顏仍清晰可見。
小景終於說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句話,他道:“孃親真的死了嗎?”
景玉道:“不,她只是睡着了。”
小景垂下頭。
深夜,寒氣凝重。
景玉站在冰棺前面,冷風呼嘯着吹落幾瓣梅花,飄飄蕩蕩落在他烏黑的發上。
景玉凝視着棺內的女子,道:“芊芊,國師說你會死,我便派人打造了這具冰棺。當看到你真的死了,我又後悔打造了這具冰棺。”他淡淡的笑,“會不會是因爲已經有了冰棺,你纔會死?”
景玉緩緩跪在了雪地裡,他的手貼在冰棺上,彷彿已經能觸碰到那蒼白的臉。
他道:“我曾想過,你穿上嫁衣的模樣定然是極美的。卻不曾料到,你竟只能在死後才能爲我披上嫁衣。芊芊,國師曾說,人有來世,若我在此地修佛百年,能不能求得來世的一次相逢?哪怕換了容顏,沒了記憶,我也一定能夠認出,你是我前世摯愛的戀人。”
景玉將臉貼在了冰棺上,他道:“芊芊,你別急着投胎。我爲你入佛門,唸經文,修行百年。那時,我們一起去投胎。我們不會再是生來的仇人,初見也不會懷着任何憎恨。我會爲我們求得一個美好的相遇,幸福的結局,你等一等我,好麼?”
我拼命地在一旁說“好”,可是……他什麼都聽不見。
“景玉!我就在你身邊,你聽見了嗎?”
我伸出手指想要觸摸到他的臉,然而卻只感受到一片冰冷的風吹過手指。
景玉卻忽然側頭,眸光漸漸凝成焦點,聚在我的身上,瞳仁微縮,他的神情似驚似喜,“芊芊……”
他朝我伸出手。
他看見我了!他看見我了!
我忍不住露出微笑,下一刻,卻發現心口傳來一陣劇痛,我的手還沒能碰觸到他,便煙消雲散。
風在輕輕地吹,我仿若還能聽到景玉在喚我,“芊芊……芊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