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天鷹閣已是黃昏時分,大家見到沈挽荷和柳墨隱都鬆了口氣。原來司空霏雅一早就回來了,只是手臂中了一劍,正在養傷。沈挽荷斟酌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去看司空霏雅。
“師姐?”沈挽荷推開半掩的門,司空霏雅閨房內特有的香味撲鼻而來。
“挽荷嗎?”幔帳內傳出司空霏雅輕靈的聲音。
“是我。”沈挽荷應了一聲,緩步走到牀前。
“你能回來真是萬幸。”司空霏雅舒了一口氣,“我以爲你回不來了,正召集人去明溪山莊呢。”
“你的傷怎麼樣?”沈挽荷坐到牀前看着司空霏雅,見她臉色很是蒼白,原本桃花色的脣瓣成了暗紫。
“傷口有些深,不過還好是皮外傷。”司空霏雅答得輕巧。
“對了,先生呢?你有沒有……”司空霏雅的眼中是毫不避諱的緊張與慌亂。
“他沒事,現在在梳洗,等下估計就過來看你了。”她和柳墨隱剛回來時身上多少帶了些泥污血跡,只是她急着來看司空霏雅故而洗得較爲匆忙。
司空霏雅這樣一聽才放下心來。可是仔細一想,心裡又酸澀起來。“你和他一起回來的?”
沈挽荷點頭應承,“嗯,是他救我回來的。”
聽了這個回答司空霏雅的心彷彿掉入了一缸冰鎮的陳年老醋中,又冰又酸。明明她和沈挽荷是一起遇險的,但柳墨隱救的卻不是自己。是誤打誤撞的救起,還是特意爲之?
“師姐?”司空霏雅沉浸在自己的憂思中,並沒有留意沈挽荷的話,沈挽荷問了幾遍,纔將她拉回到現實。“什麼?”司空霏雅無精打采地問。
“我說這次的事情大有蹊蹺。”沈挽荷再一次重複自己說過的話,“我們那一路遇到伏擊,幾乎全軍覆滅。而我也是多虧了有人搭救,才得以逃脫。”
“是麼,我們那邊倒不似這般慘烈,不過也是傷亡慘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說那兩條路埋伏少嗎,而且還找人誘了敵。”司空霏雅同樣疑惑不解。
“也許是敵人故佈疑陣,探查的人沒有弄清楚。”沈挽荷胡亂揣測,“又或許……”她想了一想說,“有人告密。”
司空霏雅聽後不發一詞,只長久地沉默着。
“還有另外一件事古怪,我那時快要遇襲,千鈞一髮間有個人救了我。哦,不對,應該是一羣人。一羣戴面具的人救了我。”沈挽荷闡述。
“什麼戴面具的人,不是先生救的你嗎?”司空霏雅更爲地好奇起來。
“不,在那之前我其實已經快撐不住了,要不是那羣人來得及時,我恐怕真的要埋骨明溪山莊了。可是我實在想不出,那些人會是誰,爲什麼要救我。”
“居然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司空霏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你是否有看出那些人的招式路數。”
沈挽荷搖頭否定,“他們好像沒有特別統一的招式,但配合默契,對敵十分有章法。我總覺得他們好像不是武林中人,而是訓練有素的衛隊。”
司空霏雅嗤笑一聲道,“衛隊怎麼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也許是我想多了。”沈挽荷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此事權且不議。真正令人擔憂的是眼下的形式,此次受襲,我方又折損大量高手。再這樣下去,真不知會怎樣。我真怕我們自己人先扛不住,亂了陣腳。”
對於師妹的擔憂,司空霏雅只神情萎靡地嘆了一聲。
沈挽荷一語成鑑。
明溪山莊一戰後,逐鹿會又做了幾件大事。
九月初八,三□□門派同時收到一紙勸降書。受此大辱,各大派皆義憤填膺,同仇敵愾。
九月十六,徵風門被悉數滅門,掌門徐傑的屍身被做成肉餅送至餘下的門派。各大掌門一時驚駭莫名,可依然強作鎮定。
九月二十九,逐鹿會二度偷襲,於重重防護中砍去範盟主的兩條胳膊,並揚言下次要挖掉他的眼睛。範惜同自覺無顏再面對天下豪傑,咬舌自盡。北武林一時羣龍無首,暫且由長老會統領。
十月初八,三十七大派再次收到勸降書,漣衣門門主季琴帶衆女弟子率先歸附逐鹿會,接着又陸續有五個門派宣佈投誠。自那以後,武林暫時安靜了下來。
十月二十。
這天早晨天氣陰沉,灰濛濛的天空亦如這段時間內衆人的心情。
沈挽荷照常在門口的空地上練劍,自明溪山莊一役,她日夜練劍,時常要練到站不起身才肯罷休。
此時,她方練完一套熱身的掌法,猛地一回頭卻見柳墨隱正立在不遠處的一棵銀杏下。晨霧未散,天已漸涼,他依舊只穿了件單衣,遠遠地在這料峭的秋氣裡凝望着她。
“柳大夫一大早找我有事。”沈挽荷走過去與他搭話。
柳墨隱神秘一笑,沉默了一會兒方一臉得意地說:“解藥已成。”
“什麼?”沈挽荷驚訝萬分,“你是說解藥研製出來了?”
“嗯。”柳墨隱點了點頭,“雖然還沒有正式找人試驗,但估摸着□□不離十了。”之前他向天鷹閣要了個僻靜的所在煉藥,如今終於有所成效。
“太好了,可惜呂慕寒已死,本來可以找他試藥。”沈挽荷的話裡又夾雜了些惋惜。
“無妨,試藥的人總會有。”柳墨隱倒並不擔心此事,“我的藥已練成,不知沈女俠的神功成了沒有。如果成了,憑着這兩樣倒是可以令敵人聞風喪膽。”
“什麼神功?”沈挽荷眨着眼,一頭霧水,“誰跟你說我在練神功?”
柳墨隱輕笑一聲,“不是神功,又何必早起晚睡,這般癡迷。”
沈挽荷料想他定是聽了某人誇大的言辭纔來激她,卻不知柳墨隱住的地方正好能瞧見她練武的場地。每每她練得昏天暗地,總是盡入對方的眼底。
“不過練着玩兒罷了,我的功夫這幾年荒廢了許多,師父傳的劍法到現在還耍得不倫不類。”沈挽荷三言兩語輕巧帶過。
柳墨隱卻知道天鷹閣被屠,加之明溪山莊一役,沈挽荷心裡有了負擔,才這般拼命。她本不是要強之人,如今這樣無非是爲了保護身邊的一干人等。
柳墨隱負着手向前走上兩步,接着從地上撿起兩根樹枝,扔了一個給她。
沈挽荷不知對方意欲何爲,只迷惑地看他。
“我這兒也有一套劍法,可惜只斷斷續續地記住了幾招。你我是半斤八兩,就是不知加起來算不算得一斤。”他話音剛落,手中樹枝一緊,竟毫無預兆地攻了過來。樹枝破空之聲咻咻作響,沈挽荷聽得立馬凝神應戰。
此次出招柳墨隱並沒有運內力,饒是如此依然不減其勢的凌厲。沈挽荷只覺那樹枝長了神識般跟着自己的短處走,她哪裡一有疏漏,樹枝的尖端便侵襲到哪裡。她每每慌忙躲避,便又會露出新的弱點,如此往復,幾十招下來,若不是柳墨隱點到即止,她身上恐怕已經千瘡百孔,血流不止。那日柳墨隱力戰崑崙老妖之時,她還想着自己能在他手下過上幾招,如今倒是再清楚不過了,頂多七八招,前提還得是她以死相搏而對方隨意爲之的情況下。想到這兒,沈挽荷不免有些喪氣,而心緒紛亂的結果就是轉瞬間被柳墨隱反手扣住。
“專心些,你只管使你那套劍法,你我不過試練,並不是決鬥。”沈挽荷正焦躁愧怍着,上頭傳來柳墨隱悠悠的開導之言。
沈挽荷這才意識到自己眼下確實過於心浮氣躁,勝負之心太重以至於適得其反。想通後她靜了靜心,點頭應是。柳墨隱這才滿意地放開手,執起樹枝再次劃出森忙冷氣。再次對打,沈挽荷一改搏命之法,而是沉下心來使她的沉英劍法。柳墨隱的攻擊她有些能接住,而有些接不住也不打緊。打了小半個時辰,她能夠對接的招式竟慢慢地多了起來。爲了擋住柳墨隱紛繁多變的攻勢,沉英劍法被她拆分得亂七八糟,可對那套劍法她卻是從未有過的融會貫通。柳墨隱的攻擊彷彿都是精心設計好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爲了逼她靈活運用平日所練習的招式,使她得以重新感悟劍法中的真諦。一個輪迴下來,柳墨隱戛然收起樹枝。
“你?”沈挽荷呆立當場。他怎能做到此?就算是先師在世,傳授劍法也頂多教一下招式,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大抵如此。而柳墨隱今日的做法比之師父,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沒有教自己一招一式,相反的他只是提供了一個讓自己去領悟去提升的空間。能做到這一點有多難不言而喻,對此沈挽荷有些不可置信,但同時亦是感激莫名。她練的劍法越到後面越是晦澀難懂,她其實早遇到了瓶頸,又苦於無人指點。那些個難題,如今倒是一一化解了。
只是話又說回來,能夠這樣做,前提非得是十分了結沉英劍法才行。
“你是怎麼……”
沈挽荷還未組織好語言來問柳墨隱,對方已經猜到了她的疑問,“我這幾日早起或者晚歸,總能在廊前看到你練劍。看得多了,也就記住了你的招式。你若是想要懲戒我偷窺之罪,儘管來。”柳墨隱說得輕快,末了嘴角還有一絲上揚。
沈挽荷聽得哭笑不得,說感激,對方明目張膽地偷看天鷹閣的秘傳劍法,說責怪,他又着實指導了自己一番。眼下,她彷彿說什麼都不對。
“這袋子香,你拿去換上。上次爲了調配藥方,你香囊裡的香料被我拆得七七八八,已經沒什麼效果了。這是新配的,氣味比上次的淡一些,但效果更好。”說話間,柳墨隱遞上一小袋用棉布裝裹的香料。
沈挽荷單手接過,放到鼻下嗅了嗅。香囊裡清冽悠遠的淡香瞬間沁入肺腑,一股安逸感遊走周身。
沈挽荷低眉望着手裡的香囊,再擡眼看向贈藥人。但見陰沉灰濛的天空下,柳墨隱的氣息似松風般悠然。此人做任何事彷彿都是那樣理所當然,讓人不免覺得是隨意爲之。比如這次幫她練劍,便是對方不經意間看到自己苦練,又順便想了幾個招式,選了個適當的時間來與她過招。粗一感受,彷彿毫無不妥。然相處良久,知之愈深,方知柳墨隱做事從來思慮周全,偶爾性情所致或許會率性而爲,但像這樣連續性的隨意,是說不過去的。沈挽荷隱約覺得,他的淡然是刻意的,爲了讓自己不至於過分地感激他。他將自己的關懷粉飾得淡如清風,將他的心掩蓋得波瀾不驚,都是爲了不使自己產生負擔。
沈挽荷想得入神,耳畔突然傳來別人急促的呼喚聲。她順着聲源的方向看去,見到一個人邊走邊焦急地叫嚷,“師姐,出事了,閣主請您去大堂。”
“什麼事。”沈挽荷一急,語氣也焦躁起來。隱隱約約地她感受到了不妙。
那人喘着氣,眼神閃爍了一陣子,才最終考慮告訴她什麼事,“有人被殺了。”
她一臉驚詫地與柳墨隱對視了一眼,接着即刻飛奔着跑向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