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相府的書房裡。
“二少爺不在府內?”
“是的老爺,二少爺進宮去了。”
蘇文手中提着直挺的毛筆,蒼勁有力的在宣紙上寫下了爲官之道四個大字。
這段日子不僅江湖不太平,祺國朝中也是風起雲涌。
他們兩父子博弈至今看起來似乎難分勝負,可是蘇文一點都不着急。
大魚總是晚點才上鉤,而他這個兒子,似乎越來越安奈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的燭光還亮着,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那面容陰鬱的年輕男子已經立在門口。
蘇盛的眼眶相較於從前越發的陰沉,自從蘇文回來以後,他幾乎都沒有休息好,整日打點關係佈局設防,精神時時處於緊繃的狀態。
而蘇文,卻是圓潤了許多,精神抖擻一副官場得意的模樣。
“父親可是在等孩兒?”
蘇盛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涼涼的,他站在蘇文的面前,臉上沒有該有的恭敬。
“盛兒可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念?”
蘇文拿起了之前寫好了書房,眼前的男子眼神一冷,“父親是在說孩兒不懂得爲官之道?”
“你那叫爲官之道?你那叫旁門左道!”
蘇文的臉上始終帶着笑容,他沒有揭露今夜蘇盛被皇后召去的事情,只是旁敲側擊的提醒着。
“爲官之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審時度勢,通俗來講就是要選對隊伍!”
“父親不必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來提點孩兒,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他那一點老套的辦法,蘇盛一點都不看在眼裡。識時務者爲俊傑,蘇文已經老了,朝中官員定能看得清楚,這個朝堂日後還是要讓年輕的一輩來引領!
“盛兒,你還是走吧,從哪來的就回哪去。”
到底都是自己的孩子,當初他犯了錯誤,將他遣離京都,蘇文至今都覺得是對的!
不論蘇盛做了什麼事情,他也不希望這個孩子死在自己的手裡。
但蘇文彷彿已經預見了蘇盛的下場,那就是作繭自縛。
年輕的男子好像沒有聽懂蘇文的話,只是輕輕一笑,“父親也早點休息,孩兒這就回屋去了。”
是的,他還沒有輸。
雖然這個老傢伙在陛下面前做了許多手腳,讓自己始終只能做個小官無法得到什麼實權,但明日就不一樣了!
希望蘇文到時候也能像現在這樣,站得這般筆直。
……
次日清晨,恢弘的廣場之上,早朝的大臣們井然有序的踏上了那潔白的階梯。
“參見陛下——”
“衆位愛卿平身,朕收到了蕭兒從邊境送來的消息,即日起他將護送託國公主回京,託國大軍已經收兵,擇日前來迎接公主!”
好啊!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衆位大臣的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只覺得壓在心頭的大石終於卸下。
“託國王已經送來了和書,這一次公主失蹤,是因爲託國的那位巫師叛變,人已經抓到了,但我們祺國保護不利也不能推卸責任!”
祺皇長長的送了口氣,不論如何賠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衆位愛卿可還有其他的事情稟報?”
這陣子的早朝實在太過沉重,難得有了這樣的好消息,祺皇也想早點下朝給自己一個緩氣的時間。
就在這時,隊伍後方的一名年輕男子站了出來。
“啓稟陛下,微臣有事啓奏。”
“哦?蘇愛卿有何要事?”
蘇盛緩緩擡起頭來,別有深意的目光掃過蘇文那張寵辱不驚的臉。
他最先衝着祺皇行了一個大禮,隨後跪下身來,竟是伸出手去脫下了自己的烏紗帽。
“蘇愛卿!這是何意?”
“啓稟陛下,臣今日要做一個忤逆之舉,彈劾自己的父親蘇丞相。而作爲蘇家的一份子,臣自然沒有資格再戴這頂烏紗帽。”
此言一出,滿朝譁然。
蘇文卻是微微挑了挑眉,看着地上的烏紗帽,哦?這小子,這招學得倒是挺快。不過難道沒有人告訴他,這帽子不是什麼人想摘就能摘,想戴就能再重新戴回去的。
“蘇愛卿,你,你當真要彈劾自己的父親?”祺皇有些難以置信。
“是!微臣要彈劾丞相蘇文,濫用職權,勾結鹽商,中飽私囊,公報私仇。”
蘇盛細數了蘇文爲官的這些年來所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中間不乏各種隻手遮天的血案,每一條都足以讓他遺臭萬年!
可是自始至終,這老丞相的表情都淡淡的,絲毫不爲他所動,反而時不時衝着蘇盛投去一個欣賞的眼神。
嗯,不錯,句子通順案件新穎,聽起來還有點押韻!可見耗費了不少心血。
祺皇聽得越發心慌,“蘇愛卿,可有證據?”
“有!人證物證俱在,唐尚書和林侍郎以及沈大人都可以爲下官作證!”
被提起的這幾位大人面上一愣,驚訝無比的站了出來。
“蘇大人,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啊!”
“是啊陛下,我等也是今日第一次聽說,那個什麼證據,微臣沒有啊!”
跪在地上的蘇盛眉頭一蹙,陰沉的目光看向那幾位大人,怎麼回事?他不是已經告訴他們要怎麼做怎麼說了嗎?
“哎呀,這真是奇怪,蘇大人爲何要拉上我們?這無憑無據的,我等要去哪裡證明蘇大人所言爲真?”
“蘇丞相爲官多年清正廉明,爲陛下效力任勞任怨,蘇大人可是調查清楚了?若沒有,可不能這樣冤枉好人啊!”
朝堂上瞬時一片混亂,幾位大人皆是一副無辜至極的表情,不斷的爲蘇文打抱不平。
蘇盛袖中的手不由得緊緊握起,爲了不給蘇文翻身的機會,他將這些“證據”分別交到了這幾位大人的手中,就是等着今日一舉將蘇文拉下那個位置,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臨陣倒戈!
難道……
蘇盛立刻看向蘇文的方向,這些日子他花了這麼多錢財打點這幾位大人,那老傢伙到底做了什麼?
氣氛一度尷尬不已,作爲當事人一直沉默的蘇文終於站了出來。
四周安靜了下來,老丞相沖着祺皇緩緩跪了下來。
“微臣該死!”
“蘇愛卿,快起來說話!”
“微臣教子無方,擾亂朝會,請陛下降罪!”蘇文的聲音清清楚楚的迴響在大殿之上,“犬子這些日子以來公務纏身夜不能寐,以至於患上了隱疾,時常胡言亂語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幾位大夫都束手無策。”
他的意思是,蘇盛瘋了!
“臣本應該早點向陛下稟報,犬子已無能力再爲朝廷效力,臣爲自己的私心感到慚愧!只是沒有想到犬子今日竟是變本加厲,做出了此等荒唐之舉,臣罪該萬死!”
丞相真是忠厚,真誠的承認自己有私心。
不過護子心切,人之常情啊!
“肯請陛下,革去犬子職務,讓他安心回府休養。”
蘇盛低垂着眼,身上漸漸散發開陰冷的氣息,連周圍的大臣也感覺到了這年輕男子身上那不一樣的情緒,有些後怕的往旁邊退散開來。
革職?好一個狡猾的老傢伙!他早就等着自己犯錯了!
他以爲自己稀罕這麼一個芝麻小官的烏紗帽?可是蘇盛不甘心!
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的一舉一動一直以來都沒有逃過蘇文的眼睛!他早就知道今日早朝自己會彈劾他!所以事先和那幾位大人暗中通氣,說不定一開始,他們就在戲耍自己!
蘇盛沒有聽見接下來祺皇說了什麼,他只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可惜眼神。
滿朝文武都聽信了蘇文的話,把他當成了得了病的瘋子!
這羣愚蠢的大臣!活該一輩子都活在蘇文的陰影之下!
愚蠢,愚蠢之極!
蘇盛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帶下去的,宮人脫去了他身上的官袍,外頭傳來了公公的聲音。
“丞相大人,可以帶二公子回府了。”
他就這樣筆直的站在那兒,看着蘇文面色平靜的跨了進來。
“父親好手段。”
蘇文在他的面前站定,隨後才緩緩開了口,“走吧,回去好好治病。”
“告訴我,爲什麼他們會臨陣倒戈。”
蘇文微微挑了挑眉,此刻這廳中已經沒有了其他人。
“這個世間錢財雖然好用,卻不是無所不能的。比錢財更能驅使一個人的,是把柄。”
蘇文爲官這麼多年,早已經掌控了朝中大局。
衆人之所以對他言聽計從,是因爲有把柄在他的手上!而蘇文的心胸開闊,只要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罪,就留着他們在朝中。
離開京都的那段日子,那些大臣可以因爲錢財爲蘇盛所用,可是蘇文回來的那一日,他們就再也不是他的人了。
“回去吧,你已經做過了官夢,這本來就不是你喜歡的。”
“怎麼,你怕了?”
蘇盛挑釁的笑了笑,這個老傢伙千方百計的要趕他離開,想必是猜到,他留在朝中是有別的目的。
“怕的話,不如干脆殺了我,別告訴我你捨不得我這個兒子。”
蘇文沒有說話,只聽蘇盛大笑了幾聲,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便帶着陰沉的風離開了他的視線。
執迷不悟!
殺了他?難道他不知道,若不是自己在這兒,他早就已經死了!
夜凰樓的人答應蘇文,蘇盛的事情由他自己解決,這個兒子之所以變成如今的這副樣子,歸根究底,還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