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飛機上下來, 莫纖纖出乎意料地十分平靜,只簡單跟陸文巍說了幾句,便要向他告別。
“你要去哪裡?”陸文巍關切地問道。
“回家。”莫纖纖無所謂地笑笑, “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
“那好, 你自己小心, ”陸文巍盯着她說道, “我接到緊急命令, 得立即回去,不能留在這裡了。”
莫纖纖感激地點點頭。本來陸文巍作爲中級軍官,是不用親自進入封鎖區冒這個險的, 她能理解高層肯定給他施了壓。“那就再見啦。”她故作輕鬆地揮揮手,轉身就走。
身後, 陸文巍站在直升機的艙門旁, 看着這個身染病毒卻無比堅強的女孩, 眼神複雜。直升機的旋翼已經開始漸漸轉動起來,氣流逐漸轉急, 風大起來,颳得運動場四周的樹刷刷作響,莫纖纖的衣角和長髮都在風裡揚起來,她卻再也沒有回頭。
這一走,竟像是告別人間。
莫纖纖不敢回頭, 怕一回頭自己就會崩潰, 心底的恐懼會立即衝破剛剛構建好的防線, 迫使自己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她不是沒有體會過那種獨自離開的孤獨, 只是現在的她已經有了弱點, 知道了人情的溫暖就容易貪戀,尤其是在自己已經身染病毒, 生死未卜的情況下。
可是她知道,即使再不捨再難過,她能選擇的,始終只有獨自一人,面對孤獨,面對死亡,面對所有即將降臨在她身上的一切。
身後,直升機旋翼的旋轉越來越快,陸文巍在艙內坐下,透過飛機的舷窗望着走遠的女孩,望着她瘦弱纖細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體育場的鐵製欄杆之外,連綿成樹枝之間斑駁的光影,直到拐過了體育場與教學樓之間的拐角,而後消失不見。
此時直升機已經升空,陰霾密佈的天空下狂風呼嘯,N大的建築漸漸遠去,莫纖纖的身影也逐漸縮小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廣袤而充滿未知危險的人間。
十分鐘後,莫纖纖回到了自己在學校外面小區的家。推開門,莫纖纖一時還是有些不習慣,這裡還保留着John離開時爲她收拾好的模樣,一切都沒有改變。莫纖纖站着愣了一會兒,穿過客廳拉開窗簾,讓外面的天光漏進來。
之前胡亂堆在一起的衣服都被收好放回了臥室的衣櫥裡,乾淨的茶几上整齊地擺着幾本書,杯子等雜物也都妥善地安置在一旁,白色地板一塵不染,觸感冰涼。一切都透着一股許久沒有人回來住過的冷清氣息。
莫纖纖怔怔地站了許久,直到赤腳踩在地面的寒意才使她驚醒過來。不喜歡穿襪子是她從小的特殊癖好,以前經常赤腳在家裡走來走去也從來不覺得冷,不知道爲什麼,這次回來卻覺得家裡格外地冷,迫使她不得不走回門邊找了雙拖鞋穿上。
而後她坐到沙發上,呆呆地看着家裡的一切。這個小窩是她來到N城以來找的第一個住處,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她就格外喜歡,每次放學回來扔下書包跑到廚房給自己做飯,或者犯懶帶外賣回來吃,而後躺在沙發上看看書或者狂趕第二天要交的作業,這是她最愜意的時光。這個狹小卻溫馨的住處裝載了她半年來所有或好或壞的記憶,可是有一件事,她卻從來沒有想到過。
有一天,自己要在這個小窩裡,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
莫纖纖靜靜坐着出神,沒提防自己手腕上的接收器突然發出了兩聲尖細的通知音,倒被嚇了一跳。她頓時反應過來,心下一凜,立即擡起手來看,果然是Lester給自己發來的消息。
John看來是結束通訊之後立即就通知了Lester。
這次屏幕上只有文字信息,短短的一行英文:Waiting for John.
莫纖纖疑惑地又看了一遍,確信沒有其他的訊息才放下手來。這是什麼意思?既然John已經通知了他,那麼他不可能不知道John現在所處的境遇,他明知道John不可能來,爲什麼又要說讓自己等一個不可能來的人……
莫纖纖畢竟隨時有感染髮作的危險,Lester絕不可能拿她的生死跟她開玩笑,可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由於莫纖纖的權限不夠,她的接收器在這次任務中只能被動聯絡,也就是說她不能主動聯繫上Lester或者John之間任何一個人,只能被動等待。可是就在半個小時以前,她已經那麼強硬地拒絕了John說要來找她的請求,他怎麼可能還會來?
莫纖纖絕望地閉上眼,感覺腦中一片混亂。不管這是不是任務的一部分,反正現在無論她如何絞盡腦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面對困難的時候無法解決問題並不是痛苦,什麼都不能做纔是最痛苦的事。
好半天,莫纖纖才掙扎着坐起來,走進臥室。她知道多想無益,趁着現在還有機會趕緊養精蓄銳纔是最明智的選擇。從櫃子裡拿出另外的被褥和牀單出來鋪好牀,視線猛然落到臥室對面牆上的穿衣鏡,莫纖纖猛地愣住了。
鏡子裡的女孩穿着單薄的風衣,上面落滿了灰塵,裡面的毛衣上還有隱約可以辨認的血跡,外表很是狼狽。女孩的長髮隨意而凌亂地散着,本來還算清秀的臉上已經蒼白如紙,隱隱透出青紫色。莫纖纖的心猛地一沉。這似乎是喪屍化的前兆。
她輕輕走近,慢慢地脫下風衣和毛衣,露出身上已經遍佈着的斑駁傷痕。那些醜陋無比的紅色硬塊以膿瘡爲中心,已經從之前的脖頸處延伸到了背部,有些膿瘡似乎已經破裂,流出黃色的膿液,發出噁心的臭味。
這幾天來自己身體的變化莫纖纖不是不清楚,只是她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一直壓到了現在。當然,更重要的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死,Lester一定一直在看不見的地方關注着這裡,只是現在,他的做法卻反而讓自己陷入了疑竇之中。
莫纖纖就這麼站在鏡子前,審視着自己身上醜陋的傷口,而後帶着嫌惡地猛然草草套上衣服。剛走出一步,她就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竟然已經開始有些頭暈,兩隻眼睛彷彿像要燒起來,她硬撐着坐到牀上,伸手蓋到自己的額頭上。
炙熱的溫度讓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放下手。喪屍病毒的發作看來還伴有感冒發熱症狀。莫纖纖清楚地知道,這可能是喪屍病毒與她身體的防禦系統以及John留在她體內的血相互作用的結果。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完全侵入她的整個身體系統,作用於她的神經、肌肉、骨骼、大腦,使她變成完完全全的喪屍。
如果那時候John還沒有來的話。
莫纖纖疲憊地閉上眼,決定先給自己洗個澡,而後躺下睡一覺。持續的頭暈和發熱讓她的思考速度和行動速度都有所減緩,周圍的空氣似乎都有着某種粘性物質,讓她彷彿置身於一片混沌之中。
莫纖纖掙扎着起來洗了澡,而後躺上牀,卻久久不能入睡。一閉上眼,她腦中就浮現出那些喪屍們的模樣,上下眼皮燙得像是馬上要燒起來,持續的熱度讓她渾身痠痛,彷彿被放在烈火上面炙烤,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在叫囂。
她發現自己睡不着。
是的。平生第一次,她害怕了。
即使曾經有過半年流落街頭的生活,無數次飢寒交迫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住的時候,莫纖纖都只會逼自己用各種方法活下去,卻沒有害怕過。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而已,沒有什麼可害怕的。害怕只是弱者的表現,對擺脫困境根本無濟於事。
可是現在她害怕了。對於她來說,她害怕的不是危險不是困難,害怕的是在它們面前自己什麼都不能做,連一個嘗試都不行。這種只能躺着等死的感覺就像一把鈍刀子,不斷凌遲她的同時也在消磨着她的意志力。
懷着忐忑的恐懼和無力,在頭暈和發熱的雙重作用下,莫纖纖最終疲憊不堪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莫纖纖猛然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響,她頓時驚醒,爬起來就要往外跑,卻在聽清聲音的瞬間心裡絕望到了極點!
最害怕的事,終於還是來了。
莫纖纖走到臥室窗邊,微微掀開窗簾,看向窗外,卻只看見一片沉沉夜色,冰冷的冬雨打在天地之間發出沙沙的聲音。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並且下起了雨。遠處的樓房只露出了一個黑色的輪廓,看起來像是在這黑暗的風雨之中搖搖欲墜。
那些令人恐懼的聲音還在繼續,帶着死亡的氣息,從外面一絲絲侵略進來,佔據整個空間,而後在女孩的心底投下巨大的陰影。
來者不善。
莫纖纖來不及反應更多,立即飛快地跑出臥室,檢查一遍確認所有的門窗都已經關好,又迅速回到臥室將門反鎖。運動量並不大,卻使得虛弱的她氣喘吁吁,她癱軟地靠在門背後,心裡十分清楚,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