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洛並沒有像曾經那般呼喚滄,甚至他都沒有足夠靠近那個深坑,深坑內那巨大的球體便已躍出了地面。
猙獰而扭曲,無時無刻不在蠕動着的肖恩斯爛肉快速地從一側裂開,灰影一閃,那猶如變異海豚一般的滄已撲進了洛的懷中。
滄的身體仍像曾經在迷失海溝內那般大小,似乎在沼澤地的這段時間,它的體型並沒有增大多少。
但洛明白,滄現在這種憨態可掬的形態僅僅是獨屬於他的特權,在危機面前,滄會再次變成那遮天蔽日,有着無數條觸手的可怕存在。
洛還是發現了現在的滄與曾經在迷失海溝內的一些不同,它額頭那兩根長長肉須更長了一些,並且在尖端開始分叉,柔韌的角質表皮和細密的鱗片讓洛隱隱感覺到這兩根肉須也許是滄的另一件強力的武器。
而那曾經的武器,那在腹部兩側的透明翅膀,也變得更爲狹長,邊緣處的那密集的鋸齒更爲鋒利,不時地泛出冷冽的寒光。
而變化最爲明顯的,是滄那兩隻大大的呆萌眼眸,它曾經的眼眸是水靈靈的,總是充滿着好奇和膽怯的神色。
但如今滄的這雙大眼,已蒙上了一層透明的薄膜,儘管面對着洛的時候,它依然是愉悅的,但那無意中露出的冰冷,讓洛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本能。
滄和洛的本能一樣,對於荒野所有的生命存在,都有着一種令人窒息的無視感,就像在它的意識之中,人類的生命卑微如塵埃一般。
但對於滄來說,猶如父親一般存在的洛,永遠是它唯一的主人,這種觀念是深入血脈和骨髓的,在滄的體內,流淌着洛的鮮血,第一滴孵化滄的鮮血,是洛賜予它的。
滄眼中偶爾流露出的冷漠讓洛微微感到了一絲不舒服,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夥伴並不是針對他,而是不同的生命層次導致的。
與荒野和冰原處於同一生命層次之上的滄,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要高於阿芒迪娜和墨菲。
還有洛的本能,也是這樣。
洛已經很久沒有喚醒自己的本能了,而且從他進入冰原開始,他的本能也變得安靜而低調了很多,洛甚至隱隱感覺到,自己的本能似乎在有意躲避着冰原,躲避着被冰原意志窺探到它的存在。
本能到底是什麼?爲什麼會擁有了自我意識?
曾經的洛一直在生死邊緣徘徊,很多次他都必須藉助本能的力量才能最終活下去。那時候的他儘管想到了這個問題,但他一直沒有足夠的精力去思索。
像帕妮絲,像海蒂,甚至像阿芒迪娜和墨菲這些存在,體內也有自己的本能嗎?他們的本能也擁有自我意識嗎?
洛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而且他並不打算去和海蒂討論溝通這件事。洛可以把自己身體的奧秘一點點地向海蒂坦白,甚至包括他可以剝奪神權的能力。
但關於自己的本能,洛選擇了繼續隱藏下去,儘管隨着他在進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本能對軀體的控制能力也越來越強,但洛仍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本能的存在。
這是洛的另一條底線,也是洛保持完整的最後底線。
滄並不知道洛在想什麼,它在洛的懷中親暱了足夠久的時間之後,才以意猶未盡地離開了洛那始終溫暖的懷抱,猶如一個已長大的孩子一般,雀躍地要把自己最在乎的東西呈現在自己父親的面前。
隨着滄溫柔而低緩的咆哮聲傳出,那巨大球體的裂隙之中再次慢吞吞地挪出了另一條比滄的軀體略大的獸影。
流線型的身軀,尖尖的嘴吻,柔韌而粘滑的皮膚,白色的肚皮,兩條長達近兩丈多長的觸鬚,以及身體兩側那猶如密集魚卵一般的暗紅色斑點,以及那對被斑點密密覆蓋着的,極像魚鰭的翅膀。
還有一對滾圓而靈動,卻略帶羞澀的大眼。
除了眼眸中那不時溢出的羞澀,竟與滄沒有絲毫的區別。
不,它的身軀更纖長,也更龐大了一些。
這是!那隻阿米巴變異蠕蟲的本體?那曾被洛吞噬了變異組織,領悟了軀體塑變異能的阿米巴變異蠕蟲本體?
洛覺得答案很可能是這樣,當然,軀體塑變能力可以讓洛變成一灘黏稠的液體,那麼阿米巴變異蠕蟲本體絕對擁有着把自己的軀體改變成它喜歡的任何模樣的能力。
至於它的真正形態,洛輕輕撇了撇嘴,他覺得滄的審美觀有些特別,當然,洛是以人類的審美觀爲衡量標準的。
這條阿米巴蠕蟲應該是一條雌性,而且它從出現在洛面前的一刻開始,便已低低地俯下了身軀,趴俯在了灰白色的荒野大地之上,那靈活的觸鬚小心翼翼地撩撥着洛的衣角,像極了第一次見家長而忐忑不安的少女。
洛的眉頭微微皺了皺,那時刻在偷偷瞄着洛的滄忽然再次將自己那長長的嘴鰭探進了洛的懷中,再次摩挲着,口中發出一陣陣似解釋般的低鳴。
而那趴伏在地上的阿米巴變異蠕蟲,腦袋垂得更低,甚至連整個身軀都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麼我沒有意見。”
洛伸手輕撫着滄那光滑的腦袋,最終輕聲說了一句。
他很清楚滄的舉動代表的意義,它是在向洛徵求許可,請求洛去接納這個新成員,因爲這是它喜歡的。
洛仍舊沒有見到這隻阿米巴變異蠕蟲的本體,所以他仍舊不知道這隻存在到底屬於什麼物種。但滄喜歡就足夠了。
至於外表的醜陋,洛是不在意的,洛也沒見過自己的本能,如果他的猜測沒錯的話,自己的本能應該也美不到哪裡去。
滄終於得到了洛的許可,但它依舊沒有停下這獨屬於它和洛之間的撒嬌舉動,那隻阿米巴變異蠕蟲也仍舊低垂着腦袋。
它在等洛給自己取名,只有擁有了洛認可的名字,它纔算真正被洛認可了。
既然是滄喜歡的,那麼洛便覺得僅僅被自己認可還遠遠不夠,還需要被荒野認可。
而被荒野認可的方法很簡單,至少對洛來說很簡單。
只需要依親口說出這名新成員的名字就可以了。
擁有“預言”異能的依,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屬於荒野的意志,或者說屬於冰原的意志。因爲依仍舊沒有確定自己在荒野和冰原之間,到底選擇哪一方。
或者說,她從沒考慮過要去選擇二者之間的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