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間，夏然就看見頭頂上那道微弱的白色光芒竟然猛烈地搖晃了起來，那股隱約的海風一樣的腥鹹氣息也一下子變得更加劇烈，真正成了撲面而來的風流，裡面的腥鹹味驟然濃重好幾倍，薰得人直欲作嘔。與此同時，空曠的巖洞中傳來一股低沉模糊的巨大聲音，迴盪在整個封閉的空間裡，響成一片。
這聲音……像是什麼大型動物的呼吸聲！
“呼……”
上方光影一晃，藉着那道白色微光和夏然的手電光，可以看見一個幾乎和巖洞寬度一樣大的灰色腦袋，頂上長了一根短短的觸角，觸角末梢頂着一團白色的發光物體。腦袋前端張開一張弧形的巨口，巨口邊緣長滿歪歪斜斜參差不齊的牙齒，從洞穴上方猛然探了下來！
這洞穴上方根本就沒有什麼出口，那腥鹹的氣息其實是這只不知道是什麼的巨怪口中噴出來的氣流，白光是它腦袋上像鮟鱇魚一樣用來引誘獵物的誘餌！
這巖洞裡面的異能發揮太受限制，夏然沒敢對這個巨大的腦袋正面攖其鋒芒，立刻往巖洞下方俯衝而去。那巨怪的脖頸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長，竟然緊隨其後追了下來，速度一點不比她飛行的速度慢！
“你不是連那些比山還高的海怪都能控制麼？”夏然一邊急速下落，一邊在呼嘯的風聲中對泠袂喊道，“快控制這隻怪物啊！”
泠袂眉頭緊蹙：“我只能控制水生動物，這隻巨怪是躲在巖洞裡面的，恐怕不屬於水生動物的範疇……”
“早知道剛纔就該把你烤了算了……”夏然在前面的拐角處一個轉彎，巨怪的腦袋跟着轉了過來，脖頸竟像是能夠無限伸長一般，猶如蛇一樣靈活自如。“……帶路沒帶到出口，還帶進了怪物的嘴裡，你說要你有什麼用？”
“小心右邊！”
泠袂喊了一聲，夏然條件反射地往左邊一閃，巖洞右邊的另一個洞穴裡面，竟然又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灰色巨型腦袋突然衝出，張着巨口朝夏然咬了過來！
這個腦袋比剛纔那個要小了一半，但速度更快，動作也更加敏捷。一大一小兩張巨口在後面緊追不捨，夏然的風異能水平在空氣不流通的密閉空間便大幅度下降，速度也遠不如在外面開闊的地方快，被追得左躲右閃，險象環生。幾次以冰異能想要凍住那兩個怪物大腦袋，但它們的移動速度太快，精神力很難聚集，而且體量實在是太大，找不到致命處在哪裡，大腦袋上儘管爆開了好幾處冰凌，似乎也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前面！”泠袂喊道，“飛進那個小巖洞裡面！”
“我自己有長眼睛，不用你來給我導航！”
夏然俯衝下去，精準地飛進了前方一個只比人稍微大點的洞穴中，後面的兩個大腦袋遠遠要比這洞穴大，自然無法再追進來，一頭撞在洞口外面，把洞口給撞塌了一大片。
夏然在洞穴深處落下來，喘了一口氣，這一番驚險的高速疾飛之下，她不管精神力還是體力都消耗得厲害，更何況還帶着另一個人，不，比人更沉的人魚的重量。這傢伙除了累贅之外，着實是沒看出來他起到了什麼作用，出口沒找到，還招來了這些大腦袋的巨怪給她添麻煩，以至於她直想把他給扔在這裡算了。
“轟轟轟！……”
夏然這一口氣還沒有喘勻，洞口外面就傳來一陣巨大的撞擊聲，整個巖洞都被撞得猛烈搖撼起來。她往外一看，那兩個巨怪的腦袋竟然不依不饒，正在用力地撞着洞口，想要把洞口撞塌了追進來，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腦袋，比之前的兩個還要大上一圈。
這巖洞裡到底有多少隻巨怪？或者，這巨怪到底有多少個腦袋？
巖洞是疏鬆多孔的石灰岩質地，哪裡經得住這三個奇大無比的巨怪腦袋撞擊，沒撞幾下洞口就塌了一大片下來。夏然眼見再這樣下去，巖洞大面積倒塌的話，會把她整個人活埋在裡面，以水蒸氣異能爆開了其中一個巨怪腦袋。
結果這一下似乎更加激怒了另外兩個腦袋，加倍瘋狂地在整個巖洞裡面亂撞亂掃起來，撞得地動山搖，巖壁上一道道的裂縫迅速蔓延開來，大塊大塊的巨石崩落飛濺。
夏然要是繼續待在那個空間狹窄的小巖洞裡面，只怕一下子就得被倒塌下來的巨石壓扁，隨手一把拖上泠袂，飛了出來。但外面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地下溶洞的坍塌牽一髮而動全身，到處都在劇烈搖晃，開裂塌陷。而且更加要命的是，從更遙遠的四面八方，都傳來了隱約的轟鳴和震動！
“這整個地下溶洞都要坍塌了！”
泠袂的動物性直覺比夏然更加靈敏，立刻察覺到了這巨大的危機，然而夏然現在就算知道，也束手無策，她的一人之力根本沒法和這種程度的災難抗衡。她之前之所以不敢直接在巖壁上打洞開路出去，就是因爲怕引起大面積的坍塌，但現在這最要命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轟隆！……”
頭頂上不知道什麼位置的遙遠地方，突然傳來一聲格外巨大的塌落聲，緊接着便是嘩啦啦的猛烈水聲，搖撼和晃動變得更厲害了。這意味着洞頂也已經塌陷，上面的海水正在灌進整個地下溶洞裡！
地動山搖，水流的衝擊力更加快了坍塌的速度，嘩嘩的巨大水聲在四面八方響起，和岩石開裂崩落的聲音交混在一起，震耳欲聾。數秒之後，無數股海水匯聚而成的洪流，從巖洞各處四通八達的通道中涌了進來！
巖洞上方倒塌的情況想必十分厲害，海水一下子就漫過巖洞底部，水位飛快地上升，迅速淹沒了小半個正在坍塌的地下溶洞。
“到水裡去！不容易被石塊砸中！”
泠袂魚尾一甩，毫不猶豫地從半空中躍進了下方飛快上漲的海水裡，夏然猶豫一下，也還是跟了下去，畢竟水流能對砸落下來的石塊有一定阻力，而潛水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走這邊！”
泠袂一到水中，簡直就是判若兩人，絲毫沒有了在陸地上的那種脆弱無力，一把拉住夏然，在海水中猶如離弦的箭矢一般往前面疾射而去。身姿輕盈靈活得不可思議，魚尾輕輕一擺便能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避開一塊塊從水中衝下來的巨石，再激烈的水流對他來說彷彿都根本構不成任何阻力。而且，他一半作爲魚的動物性，能夠靠着本能來巧妙躲避危險，甚至在這樣的一片黑暗中，也能憑藉對水流高度靈敏和精確的感知，判斷出什麼方向纔是這個地下溶洞真正的出口。
夏然這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如魚得水，對於泠袂這條人魚來說，只要有了水，這裡就彷彿是他的天下。他不用任何異能的遊動速度和靈敏度，都要超過她把水異能放到最大時的水平，要是沒有他拉着，她還真的難以保證在這樣滿是危險的湍急水流中安然無恙。
巨大的岩石在他們身邊不斷塌落進水中，然後又被洶涌的滾滾水流衝向後方，水底到處都是滾動的巨石。這裡沒有任何光線，夏然什麼也看不見，只能感覺到周圍湍急得幾乎能把人沖掉一層皮的激流迎頭而來，耳朵裡全是隆隆的轟鳴聲，以及前方緊緊拉住自己的那隻冰涼的手……
“嘩啦！”
泠袂終於拉着夏然衝出了水面。從急流裡突然到空氣中，巨大的壓力一下子消失，夏然一瞬間不適應，反而覺得腦袋上像是被重重錘了一記，頭暈目眩眼前發黑，臉上用來維持呼吸的空氣罩也爆裂了，頓時嗆了一大口水。
“咳咳！”
她猛烈地咳嗽起來，因爲太過懸殊的壓力差，全身包括五臟六腑都是一陣劇痛，幾乎在水裡蜷縮成一團。隨即，她就感覺有一隻手猶猶豫豫地攬住她，另一隻手在她背上拍了拍，那力道輕得等於沒有。
“你……沒事吧？”
夏然一邊咳嗽，一邊擡起頭來，像是看什麼怪物一樣瞪大眼睛，看着正在給自己拍後背的泠袂。泠袂本來正帶着擔憂之色地低頭看她，但大約是她的表情太過驚悚，一下子就讓他渾身一個激靈，這才發現自己在幹什麼，像觸電一樣甩手就一把將夏然推了出去。然後退得老遠，像是在躲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樣，表情裡一分嫌惡兩分牴觸，剩下的倒是有七分全是尷尬。
“咳……我們到海水的一個灌入口了，從這裡上去，這上面就是海底。”泠袂躲閃地轉開目光不去看夏然，話說得顛三倒四也顧不上了，只要能趕緊轉移夏然的注意力就行。
夏然本來滿頭黑線，這時候被他一說，擡頭望向遠處的上空。這裡還在地下溶洞裡面，不過已經很接近海面了，在溶洞的穹頂上開了一個巨大的圓形缺口，一道巨柱狀的海水就從那裡倒灌下來，跨越近百米的高差，轟然落在下方的水面上，激起滔天浪花，飛珠濺玉，氣勢磅礴，水流的轟鳴聲響徹整個溶洞，震得人的耳膜都隱隱作痛。
這幅景象猶如銀河直落九天，又像是海底與天空奇異地倒轉了方向，以水流打開一條海天之間的通道，十分恢弘壯觀。
溶洞裡的水位正在飛快地上漲，這時候已經不用擔心出不去的問題了，只要等海水灌滿整個地下溶洞，水位漲到最高處的時候，從穹頂上的那個缺口處游出去就行。
然後……一人一人魚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現在他們找到了出口，已經不需要藉助彼此來逃出去，也就是說，他們的合作已經結束了。
幾乎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夏然就做出了反應，瞳孔一縮，一道凌厲的冰異能精神力直襲向泠袂！
先下手爲強，趁着這裡還沒有大型動物可以讓他控制，自己穩佔優勢的時候，就必須先動手，否則等到真的出去了，他絕不會放過自己。不管殺不殺，先廢了他再說！
泠袂的反應速度一點也不比她慢，夏然身上剛露出殺氣，連精神力都沒有釋放出來的那一瞬間，他已經魚尾一擺，猶如閃電般在水中俯衝下去了數十米遠。夏然的冰異能精神力落了空，他身後的海水中喀喇喇凝結出一串長長的冰凌，險之又險地掠過他的後背。
他只有一種控制系異能，本身並沒有什麼戰鬥力，在這裡自然不是夏然的對手，只能先逃！
夏然怎麼可能就這麼放跑他，隨即潛入水中緊隨其後追了下去，她在水裡的遊動速度其實是比不上泠袂的，但異能的速度卻可以快得多，無數的水刃冰箭在水中飛快成形，朝着泠袂的後面嗖嗖直追過去。然而泠袂在水中的行動力竟然也遠遠超出她的想象，那身影靈活得簡直猶如一道轉瞬即逝的幻影，後背上就跟長了眼睛一樣，無論多密集多迅速的攻擊他都能頭也不回地避開，快得令人眼花繚亂。
轉眼之間，泠袂已經被夏然逼到溶洞的邊緣，無處可逃，他貼着洞壁長尾一拍，一個輕盈靈巧到了極致的翻身，一瞬間便折返了方向往上游去。這時候海水已經快要灌到頂了，只要他游出洞口到達外面的海里，就有無數的變異動物可以供他驅使。
然而，剛剛轉過身來的他第一眼便看見，夏然身後地面上的一個洞穴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巨大的灰色腦袋，張開的大口中全是參差不齊的牙齒，正從側後方朝她咬去！
夏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她在水中並不像在陸地上一樣適應，能覺察得出背後突如其來的危險。泠袂的瞳孔猛然一縮，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毫不猶豫地撲向夏然！
夏然見他突然朝着自己衝過來，一時吃了一驚，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還以爲他這是豁出去要跟自己拼命，下意識地一道水刃便朝他射了過去。距離太近，泠袂的速度又太快，他根本來不及躲閃，只是稍稍偏了一下身子，那道水刃在他的腰側拉開一道口子，鮮血一下子在水裡擴散開來。下一瞬間，他已經撲到夏然身上，相差毫釐地把她從那張剛剛到達她身後的巨怪大口裡面推開！
“咔噠！”
那張大口一下子在他們身後合上，兩排牙齒在水中碰出一聲脆響，卻咬了個空。泠袂這一推把夏然推出了十幾米遠，夏然看到那個巨怪的腦袋時，這才明白他的意圖。眼看那個大腦袋扭轉過脖頸，張開大口再一次對着他們咬過來，她也來不及顧得上其他，瞳孔驟縮，那個巨怪腦袋內部的水分突然汽化，在水中轟一聲炸成了無數碎塊！
巨怪的血液似乎是暗綠色的，炸碎的血肉在水中漂浮開去，一下子把海水染成了一種噁心的渾濁顏色。剩下的那半截脖頸一下子縮回下面的洞穴中不見了，夏然喘了一口氣，這時候纔有工夫驚訝地看向泠袂。
這條魚是怎麼回事？難道以爲他回頭救自己，自己就會被他以德報怨慈悲爲懷的善良所感動，不殺他了？
這一看，她才發現泠袂那條魚尾末端半透明的尾鰭，被撕裂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估計是那張大口就在他的身後咬合起來，他來不及逃出去，尾鰭還是被兩排牙齒給扯裂了。雖然沒有流出血來，但原本像薄紗一樣飄逸唯美的銀藍色魚尾，現在變得殘破不全，還是會讓人下意識地有一種心痛惋惜的感覺。
泠袂捂着受傷的腰側，懸浮在水裡，這時候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什麼，臉一下子黑得快要滴下水來。
他在幹什麼？
明明只要這個女人被吞下去，他就正好可以游出去回到上面的海里，就算她還能像上次一樣，安然無恙地從巨怪的肚子裡面殺開一條血路衝再追出來，他也不用再怕她。這麼好的機會，他竟然去救她？而且代價還是連自己都受了傷？
……他是聖母還是佛祖？這智商，現在真的是連一條鹹魚都不如了！
剛纔的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裡什麼也沒有想，朝着夏然撲過去完全是出於本能，就跟他本能地判斷形勢，本能地避開危險一樣。但也正因爲此，讓他感覺越發地惱羞成怒，看着對面夏然投向自己的疑惑目光，只覺得這輩子都沒怎麼尷尬過，恨不得時間能夠倒退回去，把夏然重新塞進巨怪的大口裡面。
夏然雖然沒法理解泠袂的行爲，但不管對方後不後悔，的確是救了自己一次不假。也不再追殺他，只是微微一挑眉，朝他張了張口：“我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在水中說話，隔着一個空氣罩，泠袂是聽不清她聲音的，但卻看得懂她的口型，頓時一陣頭疼。
他怎麼想？他要是知道他怎麼想的就好了！
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沒等夏然說完，魚尾一擺，就打算落荒而逃。然而就在這時，地底深處傳來一陣地動山搖般的巨響，海水劇烈動盪，整個地下溶洞再次猛烈地搖撼了起來！
這一次不再是溶洞往下倒塌，而是彷彿有什麼龐大無比的東西，掙扎着要從溶洞的岩層深處擺脫出來。就連夏然作爲人類的本能，也覺得全身一涼，頭皮隱隱發麻，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危險氣息。
這時候海水早就已經灌到了溶洞頂端，夏然和泠袂都顧不得相互敵對的立場，先後往上游出了溶洞穹頂上的缺口，終於到達外面的海底。然而游出來之後的第一眼，就讓夏然陡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頭頂上的海水裡面，是一幅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就連那些科幻大片和災難大片裡面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怪物！
面積廣闊的地下溶洞早已完全坍塌，在一片狼藉的岩石斷層之中，是成百上千頭，不，應該說只有一頭猶如海底山脈般的巨怪。它的身軀一大半都還埋在海底裡面，根本看不出原來是什麼變異動物，只能看到足有好幾百個連接着奇長脖頸的頭顱，密密麻麻地長在軀幹上面。
那些巨大的腦袋就在他們頭頂上的海水裡瘋狂地擺動，每個腦袋上都是一張長滿牙齒的巨口，下面的脖頸足有數百米長，柔軟靈活得像蛇一般，正是之前在巖洞裡面追着夏然和泠袂的巨怪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