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麪包的眼睛裡,眼前的一切都是充滿了血腥味的怪物。尤其是那頭撲向自己的蜘蛛,那佈滿全身的嘴巴看起來更是顯得無比噁心。
可是,既然他在自己的眼睛裡是一頭如此的怪物,那麼自己在他的眼睛裡呢?自己……又是什麼模樣?
麪包向後跳開,啪的一聲,地面上的鐵絲網立刻被這隻蜘蛛的一隻爪子砸破一個大洞。蜘蛛嘶喊着,將自己那被鐵絲網劃的全都是血的前肢拔出,身上的所有嘴巴更加誇張的張開,紛紛撲向麪包!
在自己的眼裡……他是一頭怪物。
那麼,在他的眼裡,自己是不是也是一頭怪物?
麪包強行忍住自己心中的恐懼與害怕,雙眼死死盯着那些飛舞在空中的利牙。等到這些牙齒蓄勢待發,全部撲向自己之後,她立刻向前衝去,直接衝入這頭蜘蛛的腹部之下!
“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如果你是被我拉入這個世界的話,你應該聽得到我的說話!這裡是我們用來懲罰自己的世界,如果我們一天不去面對,那麼這個世界就永遠都不會消失!你應該承認自己的錯誤,不要把錯誤怪責到別人的身上!你聽到了沒有?!”
巨型蜘蛛似乎沒有聽到。或者說,他壓根就不認爲這個女孩所說的話是正確的。無數張嘴撲向地面,咬住那些鐵絲網,在確定沒有命中目標之後,直接開始撕扯,將地面的鐵絲網拉起,反包向肚子下方的麪包。
“清醒一點啊!求求你清醒一點啊!可惡!”
眼見那些鐵絲網就要撞來,麪包沒有辦法,只能迅速向前衝刺。在她來到這隻蜘蛛的後方之時,只聽到身後的怪物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她轉頭一看,也不知是不是沒有能夠控制好自己的力量,那些碎裂的鐵絲網竟然直接插進這隻蜘蛛的那幾只腳中。帶着鐵鏽的鐵絲直接刺了進去,拉開蜘蛛的腿,撕裂裡面的肌肉,流出鮮血。
從那裂開的肌肉中可以明顯看到其中的骨骼,鐵絲網在那骨頭上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跡,光是看,就能讓人感覺到生疼。
但這隻蜘蛛卻沒有任何妥協的意思,他用力撕去那些鐵絲網,轉過身,開始再一次的朝着麪包撲來!面對這頭龐然大物的攻擊,麪包心中一凜,立刻轉過身開始逃跑!蜘蛛見面包逃走,那些受傷的腳更是好不停留的跟上。看起來,他是發誓要將麪包徹底的撕碎了。
“冷靜一點!我請求你冷靜一點!”
麪包一邊跑,一邊回頭大聲吶喊。
“我知道,這一切並不完全是你的錯。但不可否認的是,這裡面我們每個人都有錯!你難道就這麼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嗎?承認這份錯誤並不代表你不行,即使是像你這樣的天才,難道也不能容忍自己有任何的過錯?認爲這個世界上自己永遠都是對的,犯錯的人永遠都是別人嗎?!”
蜘蛛沒有停步,繼續向前狂奔。那些到處亂晃的嘴更是毫無自覺的開開合合,張開,閉上,似乎在訴說着什麼。更像是在炫耀着什麼。
麪包見無論自己怎麼說都沒用,無論自己怎麼苦口婆心的勸說都沒有效果,心中不由得瀰漫起一層絕望。
要一個人承認自己所犯的錯誤……原來是如此困難嗎?難道由衷的願意爲自己的罪孽承擔後果,是如此的讓人難以接受的重擔嗎?!
麪包衝進那邊的一座建築,想要躲避那隻蜘蛛的攻擊。可那隻蜘蛛卻是猛地一頭撞了上來,撞的頭破血流,一些嘴巴的牙齒也被撞斷。那些從腳底升起的血雨清洗着蜘蛛身上的傷口……不,與其說是清洗,還不如說是更加襯托了他此刻的崢嶸形象,讓他的身體看起來更加的殘破不堪,更加的血腥!
麪包在這棟建築物內快速奔跑。她點亮手中的手電,直線沿着樓梯向上衝去!很快,她就衝到了樓頂,推開天台的房門一看……
一個和四周的血腥世界毫不相稱的投石機,正安安穩穩的停在這裡。
“如果說女神賜予了人們舌頭以用來交流,那麼同時,女神也賜予利刃用來割去他們的舌頭。”
投石車的控制器上,鐫刻着這樣一行摘錄自《聖約典章》上的文字。麪包略微沉默之後,立刻上前拉動操縱桿,將投石車的弦向下拉。
“嘎嘎嘎——————!!!”
撞擊建築物不成功的蜘蛛,立刻擡起那些腳,沿着建築牆壁上的那些鐵絲網向上攀爬。很快,他就來到了平臺之上,也看到了平臺上的那臺投石車。剎那間,他就好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爲可怕的東西似的,發出驚恐的吼叫!之後,蜘蛛被上的那些利牙觸手紛紛撲向投石車,很明顯,他想要將其拆毀!
麪包注視着那頭趴在建築邊上的蜘蛛,也看着那些飛撲而來的觸手。她再一次的看了一眼那些鐫刻着的字句,手中的手電筒在這一刻再次化爲一把沾滿血污的菜刀,面對投石車的繩索,砍下……
啪嚓——譁嗒!
瞬間彈起的弦,將一把月牙形的飛刃直接彈射出彈匣,飛射向那邊的蜘蛛!
嚓的一聲,伴隨着那頭蜘蛛的一聲慘叫,那些在他背脊上的利牙觸手頃刻間全都被齊根斬斷!飛散的血花伴隨着那些拔地而起的鮮血,飛向天空!
“沒有人可以永遠不犯錯。但重要的是,反了錯之後能否更改!難道……這些你還是看不透嗎?!”
在失去了背上的觸手之後,這頭渾身浴血的蜘蛛顯得更加憤怒,也是更加的恐怖。他直接抓住樓頂的平臺,三兩下的爬了上來。儘管身上已經多處掛傷,但他那巨大的體形,依舊能夠給麪包帶來絕對的威脅!
麪包搖了搖頭,望着那撲來的蜘蛛,再次拉下這架投石車的弦,架好……
“嘎!”
浴血的怪物衝到了麪包的面前。他用力敲打着地面,似乎想要在下一此的飛刃射出之前毀掉這個東西。但,麪包終究還是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看到他逼近,麪包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憐憫與失望,再一次的,砍下了投石車的弦……
——如果,女神賜予人類語言,用來交流,溝通,自大,與欺騙的話——
——那麼女神也會賜予人類利刃,讓他們能夠割去他們的舌頭,永遠斷絕與那些感情的聯繫——
嚓!
飛刃,從蜘蛛的身體中間掠過,毫無阻隔的切開了這頭大蜘蛛的身軀。伴隨着這頭蜘蛛的這一聲慘叫,他的上下兩半的身體因爲飛刃的力量而再一次的被推出屋頂平臺,向着下方落去,墜落……
砰的一聲,在那幾乎深不見底的聲援之中,摔得血肉模糊,身軀粉碎。
……
…………
………………
一切……應該已經結束了。
麪包緩步走下了這棟建築物,再慢慢的,走到那已經被撕裂成兩般,可以讓人一覽無餘其中那些裸露的內臟的蜘蛛身旁。
大蜘蛛朝着麪包,那些眼睛裡閃現出來的卻是痛哭流涕的淚水。
他……是在求救嗎?
麪包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伴隨着她的雙眼的再次睜開……
四周的血雨,慢慢小了。
這陣原本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止的血之雨,此刻,卻是從原本的大雨,轉變成細雨,再一點一點的停止。
那些被火焰燒去表皮的世界也是開始再恢復。地面上的鐵絲網開始漸漸被那些重新瀰漫開來的石塊和泥土所填滿。四周的那些建築物也開始重新恢復成本來的面目。
擡起頭,那漆黑色的天空開始消散,重新轉換成灰白色的世界。不消片刻,清涼的水珠也是從天而降,稀稀拉拉的,落在了她的臉上,帶來了一抹熟悉的感覺……
夢……結束了。
麪包低下頭,望着前方。
這個原本應該被灰濛濛的濃霧所籠罩,沒有一個人的世界裡,霧開始消散。而當那些濃霧散開之後,白癡的身影……星璃的身影……以及那些騎士的身影,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浮現出來。再次低下頭,只見原本應該是躺着那隻大蜘蛛的地方,現在卻躺着滿臉是血的羅傑。這個年輕的騎士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目光兇狠地盯着白癡,眼神中填充的除了憤怒,就還是憤怒。
“你……這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羅傑掙扎着,再次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他大聲咳嗽了一下,努力拾起一旁已經被切斷的長棍,指着面色冰冷,衣服上粘着斑斑血跡的白癡。
“你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我絕對不會饒了你!我的侄子……我老哥和我嫂子……以及我家鄉中的所有人!你這個殺人瘋子……我一定會殺了你,爲他們報仇!”
在場的騎士們都沉默着,沒有一個人開口反駁。也許,他們劍上和衣服上的血水已經剝奪了他們反駁這個年輕騎士的機會。就連星璃,現在也是站在那裡,一句話都不說。
白癡的眼神依舊冰冷,他瞥了一眼那邊的小麪包後,重新望着面前的羅傑,踏上一步,伸出手,說道——
“也許,你對我有很多的不滿。但,我希望你能夠遵守一個軍人的守則。現在,你還是我的部下,進攻獠牙,我需要你的力量……”
“什麼部下?!”
啪的一聲,羅傑手中的木棍直接拍開了白癡的手掌。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狠狠道:“我不會再聽命於你了……你也不配成爲一名騎士!我是人……不是機器。在選擇做一個人和做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中間……我情願選擇做一個人!”
面多羅傑的怒吼和拒絕,白癡,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動容。他只是看着這個年輕人,片刻之後,慢慢的縮回手。在風衣之中的右手,卻已經開始捏緊那些漆黑色的鎖鏈……
《你是以爲自己是誰?某個小說中的主角嗎?!》
可在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小麪包卻是舉起了牌子,面露慍色的站在羅傑的面前。看到這塊牌子,羅傑臉上的表情猛地一震。
《你自以爲標榜正義嗎?自以爲自己是最正確的嗎?你是不是一直認爲殺敗幾個強盜,保護了幾個村莊之後,自己就像是一個救世主一樣,任何人都應該讓着你,按照你的想法行動?》
麪包飛快的書寫着,再次舉牌——
《你認爲自己是不是很像小說中的主角?天賦卓越,總是受到他人的敬仰。一路順順當當。但是卻見不得任何的委屈,萬一有人誤解了自己,就一定要讓對方覺得他們是錯的,要讓對方重新對自己產生崇拜,敬仰的心理?》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秉持着騎士的榮耀。但騎士也是從士兵延伸出來的高級兵種,說穿了其本質,也就是士兵!身爲一個士兵,你卻連最基本的士兵守則“遵守命令”都做不到,總是認爲自己的上司不如自己聰明,總是認爲站在自己頭上的人是個傻瓜,是個依靠非正當手段才能暫時壓過你的沒用人物。對於長官的命令總是抱着想聽就聽,不想聽就不願意聽的態度,認爲長官的訓斥和士兵的守則都是束縛你發揮“主角精神”的礙事的東西。難道你不是這樣認爲的嗎?!》
《但是可惜,這個世界並不是以你爲中心的小說。這個世界沒有那麼浪漫,沒有那麼的寵愛任何一個人。這個世界自說自話的定下許許多多的規則,並且強迫任何一個人都必須按照這些規則做人,辦事。不管是作爲英雄,還是作爲一名士兵,沒有人可以逃脫這個世界制定的規則!自以爲是故事中的主人公的人,總是隻認爲自己應該一帆風順,成爲萬民敬仰的大英雄的人,也必須遵守這些規則,沒有任何的意外!》
麪包刷刷刷的寫着,這些字跡有力而果敢,儘管無法用嘴巴說出,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這裡面的氣魄。
正面朗讀着這些文字的羅傑微微遲緩了一下,他低下頭,似乎陷入思索。片刻之後,這個年輕人終於擡起頭,緩緩說道——
“原來如此……我……算是明白了……”
他朝着麪包踏出一步,雙拳,緊緊捏緊。
“原來殺人還能給自己找到那麼多的理由?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原來當一個罪該萬死的殺人瘋子還能夠爲自己的行徑編織出一套套如此美妙的藉口!”
這個年輕騎士再次向前踏出一步,目光死死瞪着麪包,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殺人犯必須得到嚴懲……我家人和鎮民的血債必須要你們這些兇手的鮮血來償還!即使是和你們同歸於盡,我也要取下你這頭惡魔的首級!首先……就從這頭花言巧語的小惡魔開始!”
目露殺氣的羅傑猛地提起雙手中的木棍,直接敲向麪包的腦門!那邊的白癡雙眼瞬間擴散,漆黑色的劍刃也是在剎那間貫穿夜空,直接刺向他的心臟!
這已經超出肉眼可見速度的一劍曾經奪去過無數高手的性命。此刻全力的一劍,更是讓旁邊一些實力較差的騎士來不及反應!
但……羅傑的雙眼怒睜!他迅速放棄麪包,手中的兩根棍子形成招架之勢,身心扭轉。只聽得當一聲響,這奪命的一劍,終於被他擋下!
“第一次看你這一劍的確很嚇人,速度快的讓人驚訝。但仔細想象,除了速度之外這一劍也就那麼回事!任何讓我見過一次的劍招,下一次別想再讓我放在眼裡!”
殤被格擋,下一刻,白癡的身影立刻消失。對此,羅傑卻是胸有成竹的轉過身,將長棍擋在自己的頸部。啪的一聲,再次傳來格擋的聲音。
“這一劍之後再接這一劍,相同的招式不可能對我使用兩次!你已經沒招了!事實證明,你也就那麼回……”
撞擊長棍的那一劍,很沉。但在這一劍被格擋的下一個瞬間,黑劍的主人卻是原地轉了個圈!此時,夏蟲輕鳴的聲音響起,劍刃不是從左往右,而是從下往上的,挑過羅傑的身體。
六劍,作爲基礎劍招的確只有六招。
但作爲這六招中延伸出來的變通,卻是在白癡的腦海中記錄了無數的出招方法。
是的,無數……
羅傑?威廉姆斯……
這位原本年輕有爲的騎士,這一刻,卻是面容扭曲的,慢慢向後退去。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白癡,之後,他低下頭,望着胸前那漸漸碎裂的衣服,以及衣服內自己的胸膛,上面逐漸浮現出來的一條淡淡的血痕……
白癡握着劍,可在揮出那激發蟲聲鳴叫的一劍之後,這把黑色的劍刃就迅速縮回他的手掌,功成身退。而那邊看着這一切的麪包,此刻,卻是黯然地擦去寫字板上的所有字跡,慢慢轉過頭,望着天空……
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籠罩着這座小鎮的濃霧,此刻似乎也漸漸地散去。
原本喧鬧的小鎮在這一刻終於陷入了真正的安寧。也許,就像它的名字一樣……
遺忘鎮。
因爲遺忘,而陷入這永遠不會被破壞的安寧之中,直到永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