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着馬車一路北上,披星戴月,無處驅遣的疲憊和憤怒在心裡積蓄着,以致視覺和聽覺竟遲鈍了百倍不止。
同行的風笑天坐在馬車對面,斜倚着錦榻,睡得正香,無視我憤怒的火焰。
任誰劫持了我我也能相信,就是不能相信風笑天會劫持我!
但事實是,這個混蛋的確劫持了我,不顧我的反對,弄了輛馬車就向北進發!
那日我從迎春館出來,渾渾噩噩在街上走,全然不能相信東方鈺眼神中那冷淡的疏離和戒備。
曾經預想中重逢的驚喜在初次的重掌之下已然瓦解,然而我總是不死心,之前就算他打傷了我,心中總有個小小的希望,或者,他並沒有認出我來,然而此後迎春館再遇,那眼中不能掩飾的厭惡,寧肯送出東方家的傳家至寶也不肯再多看我一眼,打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走累了,坐下來,才發現不知何時,夜已深沉,流水小橋映着岸上人家的燈光,玉華盪漾,溼氣撲面,遠處河上有畫舸緩緩,女子幽怨的歌聲和着琴聲慢慢傳過來。。。。。。
有個人蹲了下來,輕輕問:“你,爲什麼要流淚?”
我——流淚了嗎?
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流淚,偶然的相逢,然後走來,難道我還期望着他再一次向我伸出手來?
再一次握着我,眸色沉沉,輕聲說:“東方鈺。”
“你可以叫我東方大哥。”
驚鴻一瞥間,那如畫眉目,溫和神情,已經在心裡深深鐫刻,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那一刻的相遇裡會認爲那個人就是自己要尋找的人!
一個眼神,一次牽手,一個脣邊的微笑,記憶都不肯忘卻,貪婪的藏了起來!
三年之後,我再次發現,記憶這個東西,只是一塊陳舊的抹布,你以爲是新紗細如絲,卻敵不過歲月的風刀霜劍,時光的荏苒蹉跎,往事成灰!
我面前的這個人劍眉丹目,眼神複雜,只是看着我,拿指腹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水,我忽然之間止不住的淚入泉涌,撲進了他的懷中,任新淚成河,將他的前襟洇出大片的溼漬。
感覺他用雙臂摟住了我,下巴擱在我的頭頂,微微嘆息:“小白癡,你真是個小白癡啊。。。。。。”
哭過之後精神尚好,我忍不住反駁:“你爲什麼老是叫我小白癡?你難道很聰明嗎?”
語聲沉悶,從他的胸膛中傳出來,有點失真。
他輕聲笑了起來,“嗯。。。與我相較,你是有點白癡!”
我掙了掙,終於從他的懷中掙了出來,狠狠瞪着他,拿眼神警告他。
其實是哭過之後才發現,時逢夏季,衣料單薄,淚溼之後的衣衫緊貼着肌膚,而我窩在他的懷裡能感到肌膚的熱度,還有胸腔裡沉沉跳動的心,說不出的尷尬,借個由頭從他懷裡掙了出來。
幸喜夜色墨黑,他看不見我臉上的神色,哭得紅腫的眼睛。
一路無話。
第二日起牀,他就拖着我上路了。
我問:“去哪裡?”
他答:“去京城!”
“去京城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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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見你師傅,他現在在給太后治病,短期之內不會離開,我既然遇見了你,就要把你帶到他身邊!”
翻白眼:“不去!我要回雲霄宮!”
奶奶的,這個人怎麼就不明白呢?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張揚的眉眼又回來了,我差點以爲借我胸膛哭過的男人以後就會對我溫言軟語,千依百順,原來男人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前一刻的好並不代表永遠的好!
他不顧我的反對,一把將我丟上車,然後一個縱身,輕輕躍上,緩緩下落的車簾外面是一張有點熟悉的臉,眉如遠山青黛,眸如千年琥珀,寒着一張臉看不出喜怒。
細想想,纔想起這男子是三年前去谷中接風天的男子,叫飛遠的。
我左摸摸右摸摸,左右手邊各有幾個格子,打開看看,有的裡面裝着點心吃食,有的裡面裝着茶具酒水,還有的裝着筆墨紙硯,配備齊整。
拎出一小壇酒,拍開泥封,仰頭喝了一大口,醇香甘美,小腹涌上一團熱氣,這麼大動靜,看對面風笑天,睡意沉沉,不曾醒轉。
隨手從另一個格子裡摸出來一隻茶杯,斟滿醇釀,一揚手潑上了面前的俊臉,另一隻手拿着手絹沾了酒漬不動聲色的在其中一個格子裡拭了兩下,然後撲上去,惋惜嗟嘆:“真是沒小心,車身搖晃了一一下,失手把酒灑了,看酒的你一身,我給你擦擦!”
鳳眼氣惱的睜開又閉上,脣角卻上揚,這廝此刻心情正好。
見機行事,匆忙拿着手絹在他臉上擦了個遍,邊擦邊困難的忍着笑:“你也真是的,睡得這般沉。。。。。。“
“我如果不睡得沉你如何伺機報復呢?“揚手輕擡,我頭上已捱了個暴慄。
我惱怒的轉頭,外面傳來駕車的人清冷的聲音:“公子,已到桂州了,我們要不要停下歇歇?”
“唔,那就歇歇腳,明天再趕路吧!”
馬車平穩的停下,風笑天一打簾子,外面的飛遠一張冰臉就抽搐成了一團,臉色痛苦至極。
我在裡面捶着小桌子一齊抽搐,稀哩嘩啦,杯盤酒盞皆翻了個個兒。
風笑天不明所以,但見我二人表情怪異,嗖得竄了回來,左右翻翻,從一側的格子裡找出一面銅鏡,鏡子裡的人鳳目丹眉,只是面上數十道橫七豎八的墨漬,糊成了個髒貓,偏配上本人一本正經的表情,煞是搞笑!
簾子放下之後不久,簾子之外的飛遠只聽得聲聲慘叫,須臾,自己的主子大搖大擺滿面春風的從裡面下來,後面跟着人亦步亦趨,模樣甚是可憐,乖乖跟在後面下了車,儼然一聽話乖巧的小丫頭。
桂州,南部十六州的最後一州,以桂花聞名。
每年八月,城中桂花香遍,酒坊的夥計通宵泡在酒坊裡,桂花香味和着酒香味繞城三月不散。早金桂8月中下旬開花,金桂9月開花,晚金桂10月上旬開花,花事長達三月。
相關的食品如桂花糖桂花糕之類的吃食到處都有,也有文人雅士詩酒相和,桂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待嫁的新娘趕製着嫁衣,夜深睡去時連做着的夢都是香甜的,醉人的。
這是舉國數來最爲香甜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