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太后要帶着宗室女眷來遊園,爲的是什麼人盡皆知。
如今這梅園還請了不少來京中朝賀的使節,不但如此,柔然新附、被封爲“平漠將軍”的右賢王闔閭,以及北涼前來朝賀的三王子沮渠牧犍、北燕的皇太孫馮象等人,不是沒有婚配,就是正妻之位空懸。
拓跋燾自己的女兒才幾歲大,但他的妹妹們都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了,尤其是拓跋鮮卑有不少的宗室女還未婚嫁,若是嫁到屬國去當個皇后什麼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算是絕好的歸屬。
如今宗室女十分難求,先帝女兒原本就不多,加之拓跋燾十分愛護兄弟姐妹,導致正宗的公主更加地位高漲。
加上已經被滅亡的夏國的公主們、還有柔然那麼多大族之女,如今既然都已經亡了國,隨便配掉也讓人寒心,由竇太后帶着出來見見,要是有雙方都看上的,嫁給鮮卑大族做妻子也是一樁美事。
北園有那麼多的鮮卑兒郎前來,並不全爲了相看鮮卑女兒,而是安撫那些亡國宗室們嚇破了的膽子,表示大魏的恩寵的。
至於其他幾個附屬國的王子們遠道而來,自然是爲了求娶拓跋鮮卑的宗室女,甚至是公主。
因爲有這麼多政治考量在其中,又攤上拓跋燾明年正月之後要大選嬪妃,所以這一次的梅園裡,可謂是掉下一個枝條都有可能砸到公主和王子,白鷺官和羽林郎們的戒備也就越發的森嚴。
若是沒有素和君的幫忙,嘿嘿,獨孤諾和花木蘭還當真就要出醜了。
在這梅園裡找到漢人男子的衣衫倒是容易,高門子弟哪怕如廁都要換衣,隨身一定帶着乾淨衣衫,隨便找一個熟人要上幾套就行。可問題是他和賀穆蘭還行,都是七尺的標準身材,唯有獨孤諾,長得人高馬大,肩寬胸闊,找來的深衣和袍服都穿不上。
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合適的,那叫一個寬袍大袖,可肩膀還是有些緊,讓獨孤諾忍不住不停的聳動肩膀。
“哎呀,這衣衫怎麼做的這般緊,可袖子又這麼大,風往裡直鑽的,難道不冷麼?”獨孤諾攏了攏袖子,不自在地看着自己的腿。
“我覺得底下也涼颼颼的。”
莫說獨孤諾,連賀穆蘭都有些不太適應。
鮮卑人的褲子是褶褲,是一種寬大的褲子,褲腿處會收起來,像是一個燈籠褲,裡面穿着“窮褲”,也就是平角n褲一樣的短褲,行動很是方便。
但漢人的褲子就是直筒褲,幾乎貼身,加之寬袍大袖讓已經習慣了窄小袖筒的賀穆蘭更覺得穿了喇叭袖的衣服,很是不方便。
鮮卑人多披髮左衽,漢人則是束髮右衽,三人還要把頭髮整理整理,頗費了一番功夫。
獨孤諾束髮戴冠以後,比之前結髮成索,滿頭小辮子的他帥多了,而且明顯多出了一股英挺之氣。
就連素和君,在穿了深衣之後,之前那身穿白衣華服的輕浮之氣也一掃而空,顯得莊重了許多。
只有賀穆蘭,因爲衣裳寬大又不是合身剪裁的,原本勁瘦的身材倒全被掩蓋了過去,跟在兩人身後,倒像是家將僕從一流。
但這只是她不擡頭的時候。
只要她看上你那麼一眼,任誰都能生出敬畏的心態來。常年在沙場上生死拼殺,早就磨礪出賀穆蘭冷冽的氣質,尤其是那堅毅的眼神。
“好看是好看,就是麻煩多了。”
獨孤諾摸了摸自己的頭。
“我們出發吧!”
話一說完,立刻擡腳就走。
“喂,方向錯了!”
素和君臉一板,叫出聲來。
“哦……”
這位“獨孤傻”之前信誓旦旦的說自己已經打聽清楚她們在哪裡,卻在連續三次方向錯誤之後被素和君殘忍的剝奪了帶路的權利。
素和君的原話是“一個連方向都找不到的人還怎麼帶兵打仗?”,直把獨孤諾打擊的連路都不會走了。
說實話,賀穆蘭見過不少路癡,但路癡成獨孤諾這樣的真是少見,他也不是沒有方向感,而是走路非要靠標誌物來認方向,若是在梅林這種一眼望去四面皆同的地方,他轉個身就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了。
賀穆蘭和素和君都屬於方向感極好的人,在獨孤諾幾次將他們引向來時之路時候,即使賀穆蘭再怎麼覺得素和君吆喝獨孤諾像是吆喝狗狗一樣,也只能無奈的承認讓他帶路是個災難。
“你確定她們在玩射弓?不是說漢人的女子大多不會射箭嗎?”素和君納悶地搖了搖頭,“倒是聽說不少士族女郎的馬騎得不錯。”
“應該沒錯的,我派去的人回來說她們在四處找人借弓箭。帶弓來玩的大多是男兒家,她們臨時起意,有下人找到外面園子裡,我派的人就趕緊回來告訴我了。”
獨孤諾捏緊了拳頭揮了揮。
“說是在梅亭東邊的空地上。”
拉弓射箭會讓手變粗,尤其是右手的虎口和拇指,一個好的弓手,那隻手一定是慘不忍睹的。
譬如花木蘭的手,因爲長期拉弓,手指幾乎都有些變形,手掌裡也滿是粗繭和各種傷口,即使十幾年過去了,也無法恢復平整。
賀穆蘭發現這個年代用“扳指”來射箭的人很少,只有一些雜胡喜歡用扳指,她原本以爲這裡還沒有發明扳指,結果和一羣同袍聊天后才發現扳指是早有的,但鮮卑人認爲使用外物來練箭是一種懦弱,手部習慣了弓弦的觸感才能更好的拉弓射箭,以至於即使有“扳指”這種保護手的東西,他們也不屑用它。
加之胡人的扳指一般是骨頭、木頭、陶土做的,容易壞帶着也難看,久而久之,也就慢慢被淘汰了。
正因爲如此,女人練騎射的很少,這個時代的女子不需要人人通曉針線,雙手柔若無骨纔是世人追捧的審美,在一起玩射弓的,大概都是家中父兄在軍中任職的女郎。
普通女子用的弓,弓力有限,若真是向男兒去借弓,那這些女郎的本事其實也很不錯了。
幾人按照素和君的記憶往南去,路上遇見幾個巡視的白鷺官,當看到是上司親自換裝前來,頓時都驚得眼睛渾圓,莫說阻攔,一個個都溜了個沒影,生怕被素和君看到是他們發現了他的行蹤。
“這些傢伙,肯定當我是看上哪家士族女子了!”素和君惡狠狠地瞪視了獨孤諾一眼:“我一世英名,竟傷在你手上!”
“呵呵……”獨孤諾抓了抓頭。“可是我求過你,你也答應了啊。”
“你!”
因爲白鷺官不加阻攔,羽林郎也認得素和君,從北園到南園關卡的路倒是過的非常容易。可既然是士族女郎們出來遊玩,家中帶着的僕從家將侍從之流肯定不少,尤其是獨孤諾定下的人家還是李家,那是世代將門的出身,素和君等人一看到那一羣膀大腰圓、腰佩武器的家將頭腦就發漲。
“這些娘子是要在這裡打仗嗎?”素和君咋舌,“還是就是擔心有孟浪的男人闖進去,所以乾脆弄出弄出這麼多人來?”
女郎們玩耍的地方被布幔圍了一圈,裡面不但有女子的笑聲,也有男人的交好聲,顯然是在一起嬉戲。幔帳是北朝女子出遊必備的遮掩,大多是青布爲帳,遮蔽所用。一個貴族女子出遊,動輒出動十幾匹馬車,幔帳就要佔好大一塊地方。
獨孤諾原本是想着硬闖,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根本闖不進去,所以纔想找花木蘭幫忙。
可饒是賀穆蘭,看着這麼多來回巡邏的家將,頭皮也在發麻。
她若動真格的,進是肯定進的去的,大檀的大帳人數也不知道比這多出多少,還不是給她殺出了一條血路?
但如今她是要陪着獨孤諾去找未婚妻,又不是來鬧事的,真鬧起來,別說找不找得到李家女,就算找到了,對方大概也會對獨孤諾一生黑了。
“看樣子又要我出面了。”素和君見到這個場面,忍不住搖了搖頭,“算了,我豁出臉面再幫你們一次。你看到那邊沒有……”
他指了指離帷幔入口較遠的一處地方,只有幾個閒散的家將在那裡看守。
“我等下去帷幔那邊,亮出我的身份,就說查出裡面有些不妥,因我是白鷺官,這些家將肯定不敢怠慢。倒時候我幫你們吸引這些家將的注意,你們想法子放倒那兩個家將,然後偷偷進去……”
素和君心裡也覺得好笑。
“等我也進了帷幔,你們的事了了,我再想法子把你們帶出來。”
“使君不能也把我們帶進去嗎?要打傷幾家的家將,是不是太冒險了一點?”
獨孤諾有些不安。
“我是何等身份,要用白鷺官的名義帶你們進去看女眷,傳出去能聽嗎?我一個人進去看看,還能說是行監察之名,再帶着兩個壯漢,那就是抓刺客了!這裡面的女子要得了消息,馬上就跑了個沒影,你還想找誰?”
素和君沒好氣地繼續說:“這些郎君和女郎帶的家將雖然厲害,但並不是木蘭的對手,你只管跟好她,真要惹出麻煩,我再想辦法。”
“哦。”獨孤諾點了點頭。“聽你的。”
“素和君還真是對我的身手有信心。”賀穆蘭苦笑着看了看那帷帳一邊的家將,“我看他們似乎會來回巡邏,就算把他們放倒了,給我們的時間也不多。”
“所以就別廢話了。”
素和君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剛剛巡視的家將們過去,立刻整了整衣服,靠近了帷幔入口的家將。
“什麼人!”
幾個家將見來了一個隻身的男子,立刻圍了過來相詢。
素和君看了看幾個家將,做出一副鄭重的樣子,從懷裡掏出一塊銅牌。
“我是候官曹的人。”
***
“花將軍,等下我先上去引起他們的注意,然後你從背後伏擊,我伺機捂住另一個人的嘴巴,你再解決……咦?花將軍你人呢?”
獨孤諾等素和君走後,絞盡腦汁在想,該如何不發出動靜的對付那幾個守衛幔帳一隅的家將,他和賀穆蘭藏在一棵老梅樹後面,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剛擡起頭來想要告訴賀穆蘭自己的計策,卻發現對方已經沒了影子。
再擡頭看去,在那幔帳一隅將幾個家將拖到一邊的,不是賀穆蘭還能有誰?
賀穆蘭見獨孤諾還在那樹後頭傻乎乎地張大着嘴,立刻伸手招了招,讓他過來。
獨孤諾四下看了眼,發現旁邊的家將都在關心素和君那邊,還有幾個想湊過去看熱鬧的,立刻發足狂奔,瞬間來了賀穆蘭身後。
“花將軍,你怎麼放倒他們的?”
獨孤諾看着地上昏睡不起的幾個人,嚇了一跳。
“不會死了吧?”
“沒死,暈了。”賀穆蘭搖了搖頭:“他們又不知道我是誰,我穿着漢人衣衫,靠近了以後他們才問我的身份,他們最大的錯誤便是讓我靠近了……”
賀穆蘭沒有多提,省的倒像是顯擺,獨孤諾瞠目結舌,一直到賀穆蘭掀開帷帳鑽了進去,也沒弄清楚到底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是會什麼法術?還是會勾魂?”
獨孤諾喃喃自語之後站起身,卻被面前一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嚇了一跳。
不說是獨孤諾,就連前面先進來的賀穆蘭也是無語。
他們沒想到不但外面有人,這帷幔邊緣也有人,一進來就和別人碰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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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帷幔正中戲耍,跑到這邊緣位置做什麼呢?
賀穆蘭正準備把這人也給放倒了,那一副貴公子打扮的少年卻突然露出瞭然地微笑,指了指幔帳上的缺口說道:
“嘿嘿,你們是溜進來看盧家和李家的幾位女郎的吧?你放心,都是同道中人,我不會到處亂說,你們就當沒看見我……嘿嘿……”
他一邊訕笑着,一邊悄悄往後退。
賀穆蘭知道這男人大概是腦子動得極快,以爲他們是混進來的刺客歹人,所以想要示弱,伸出手準備擒住他。獨孤諾卻信以爲真,一把握住那男人的手:“你也是溜進來找人的?那太好了!你認不認得李家的酈娘是哪個?”
賀穆蘭想要制止他說話已經是來不及,只得心中哀嚎一聲,看着瞪大了眼睛的少年不可思議道:“你還真是來私會女郎的?可酈娘……”
他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獨孤諾,又繼續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
“我們時間不多了!”
賀穆蘭開口打斷了獨孤諾自報家門,一把拉過了那少年的手腕。
那少年只覺得手臂上像是箍上了一個鐵鉗一般,剛剛呼痛,就聽到賀穆蘭說道:“閣下猜得不錯,我這位朋友心中愛慕李家的女郎,想要看她一眼,看你也是個知情識趣的,可否請你帶個路,讓我這位朋友遠遠地看上李家女郎一眼?”
“痛痛痛痛……你這哪是請我帶路,你這是要殺人吧?我……”那少年扯着嗓子準備叫,被賀穆蘭一把拉入懷裡,捂住了嘴巴。
賀穆蘭身高七尺有餘,這少年大概十五六歲,還沒賀穆蘭高,被她一拉到懷裡,立刻掙扎了起來。
“得罪了,不過我們進來於理不合,不能讓你亂叫啊。”
這下子,連賀穆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獨孤諾看了看賀穆蘭,又看了看她懷裡的少年,忍不住嘆了口氣:“算了,你放開他吧,若他不願意,勉強也沒意思,就與我和酈娘一般。我們自己去找,若找不到,那也是天意。”
“你想清楚了?”
賀穆蘭鉗制着這個少年。
“我若真放了他,他說不定轉頭就去叫人了。”
“放了吧,最多丟個臉。”
獨孤諾搖了搖頭。
“是我命不好,都鑽到這裡了,這也許就是天意。”
賀穆蘭是陪獨孤諾來的,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生了退卻之心,賀穆蘭就鬆開了手臂,把那少年放了開來。
奇怪的是那少年被放開後不但沒有叫,而且還臉色古怪地看了獨孤諾幾眼,這才瞪了一眼賀穆蘭,對獨孤諾說道:“你是愛慕李家女郎,所以纔到這裡來找她的?她知道嗎?”
“她不知。”
獨孤諾老實地搖頭。
‘能到梅園南邊裡來的,應該也出身五姓吧,與其讓她跟了個傻缺……’
少年在心中默默地想了一會兒,再看看獨孤諾,覺得他長得也算是儀表堂堂,個性也算是爽直,不像是壞人,這纔對着獨孤諾開口問道:“你跟我過去,只能遠遠地看一看,不能去驚擾她。若是她發現了你,願意和你說話,你才能過去,行嗎?”
這下子獨孤諾大喜過望,望着這個俊俏的少年大笑了起來。
“多謝多謝,小公子姓什麼,家在何處?回頭我請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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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諾的皮相實在是好,否則也不會被拓跋燾點了十四羽林郎之首來向花木蘭求親。如今他正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除了俊朗,更有一份少年人才有的率性和天真,大笑起來時,連賀穆蘭心頭都覺得一暖。
那少年莫名地紅了紅臉,攏了攏被賀穆蘭弄亂的衣襟。
“我纔不要呢,傳出去幫你們做這種事,很有意思嗎?”
話說完了,這才一馬當先,領着兩人往梅亭附近前行。
獨孤諾腳步輕快,不遠不近地跟着那少年,卻聞到身側傳來一陣清冽的味道,再扭頭一看,原來是賀穆蘭。
只見她貼近了獨孤諾,低聲地和他說道:“前面那個少年,是個女人。”
“啊?”
獨孤諾腳步一頓。
“你別停下腳步,否則被她發現不對,又要叫了。”
賀穆蘭戳了戳他,示意他再走。
“你怎麼知道的?我怎麼看不出來?”
獨孤諾猛地看了那少年的背影幾眼,怎麼也看不出是個女人。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反正是女人。你別再問人家叫什麼住哪裡了,也別露了她的身份,否則對她閨譽有礙。看她穿着這身衣服,又是偷偷摸摸往帷幔邊跑的,故意也是想溜出去的。”
賀穆蘭剛剛拉他入懷,對方掙扎,在她胳膊上這麼一蹭,就立刻知道了她是個女人。
廢話,碰到胸了,即使纏了東西也有那麼大,那麼綿軟,就算穿着寬袍大袖的白衣也感覺的出來好嘛!
這纔是真一手無法掌握假男人。
和她這不用纏的……
呸呸呸,跑題了。
“女人幹嘛要穿男人衣服呢?”
獨孤諾傻乎乎地說道:“女扮男裝哪有那麼容易的,又不是真漢子,扮了也沒有人發現。你看,這一眼就給你看出來了……啊!”
獨孤諾一聲慘叫。
“花將軍,你打我幹什麼!”
“哦。”
賀穆蘭木然的收回手。
“我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