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手下的那個高手不是別人,正是昔日黑山同火之中武藝最高強的那羅渾。
他少年時得過異人傳授,以殺氣入武,這麼多年來一直不能大成,他自己覺得是殺的人少了,可他性子又不是嗜血的那種,做不了動輒殺人,所以連賀穆蘭都覺得他這槍/法怕是不能成了。
可現在一看,這招“蛇吐信”用的爐火純青,比之前和自己喂招時不知高明多少,出/槍時無聲無息,收/槍時快如閃電,連那劍客都沒發覺殺招過來了就已經死了。
那羅渾此番遇到沙暴,肯定是有什麼心境上的突破。
然而那羅渾和賀穆蘭的默契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剛剛比武那一刻實在是太過精彩,簡直是坑人不眨眼,難免讓惡狼以爲燕子早已經和血披風聯合在了一起,故意假裝和自己合作來讓自己出局。
不光惡狼這麼想,就連血披風都對“鐵面”的身份起了懷疑,以爲賀穆蘭是燕子的人,只不過趁着他需要高手安插到了他身邊。
他這麼想也是尋常,因爲賀穆蘭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了。
但血披風不明白的是,這麼一羣高手,燕子是從哪裡找來的?還是因爲她出身名門,所以能找到許多昔日的舊交相助?
是了,爲了救她被關在北涼牢獄中的兄長和家人,她說不得真是孤注一擲,什麼關係都用了。
既然有鐵面這樣的高手,爲什麼不自己用,而是設計讓他招攬呢?還是純粹是巧合?
不……不會是巧合。
想不到燕子有這樣的本事和心計,可以把他和惡狼玩弄於鼓掌之間。
血披風和惡狼都向着“燕尾”看去,只見她臉上若有所思,卻沒有再透露出多少其他情緒,見到血披風和惡狼都看向她,也只帶着歉意地抱了抱拳。
“惡狼兄也別生氣,我之前的話算數,我只要世子交換我的家人,什麼財寶、大首領我通通不要,無論兩位誰當了大首領,我這話都算數。”
說罷,又朝着血披風示好地一笑:“既然惡狼兄那邊沒多少高手了,那大首領還是讓血首領當罷……”
血披風心中一定。
是了,這丫頭不稀罕當什麼馬賊,若真當了大首領,就算救出家中的家人也只能有辱門風,也許是真的只要世子。
她要是真把自己和惡狼玩弄在鼓掌之間,最終謀得了大首領之位,以後兩邊就算不會對她不死不休,日後也會報復回來。
但她不要財寶,等於退出了這杯羹,如果大首領的人馬、自己的人馬和惡狼的人馬平分這份財寶,無論是誰當大首領都是賺了。
就算知道燕子設下了一連串的局,也不會有人對她生恨,說到底,他們得了便宜,她得個燙手的世子,這買賣划算。
果不其然,惡狼那邊聽到她依然放棄財寶,原本準備自己捋袖子上的腳步也頓住了,再看看地上腸子滿地的手下,以及那位心口透心涼的劍客,不由得臉色也慎重了起來。
爲了意氣之爭,要是死在這裡,豈不是更加得不償失?
賀穆蘭持着寶刀站在戰圈之中,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燕尾身後的幾個蒙面人。那羅渾不會一個人來,那麼剩下的兩個……
是陳節和蓋吳?
陳節用的是槊和刀,那恐怕不是陳節,而是蠻古和蓋吳。是了,有老桑頭在,所以用蓋家雙刀的蓋吳不能上場,蠻古是戰陣功夫又太明顯,只有那羅渾一套武藝高明至極,最看不出來路。
想到自己不是孤軍奮戰,賀穆蘭心中一暖,再看諸人,怨懟之心也沒有那麼強了。
老桑頭大概也沒猜到局勢會這樣變化,他嘿嘿一笑,對着燕子恭維道:“燕尾首領真是手段了得,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兩位首領對您重視起來,只是惡狼首領底下死了這麼多好手,血披風首領也死了幾個,只有您只損失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手下,有些不太厚道呢。”
這話一說,血披風和惡狼齊齊變了臉色,扭頭向燕尾看去。
燕尾也確實是個人物,該硬的時候也硬,聞言對着老桑頭怒斥:“你這話什麼意思?是要挑撥我們鬥到最後嗎?既然是比試,當然有死傷,否則要比做什麼?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複仇決鬥的,桑爺難道是準備讓我們手底下人都死完了纔好?”
老桑頭表情一僵。
“什麼叫無關緊要的手下?”燕尾手中長鞭一甩,“正因爲我每一個手下都很重要,我纔不想他們死!”
她之前其實也勝了幾場,但怕人折損在這裡,所以都換下去了,後來和惡狼一起對付血披風,以二打一,當然死的人少。
老桑頭這話確實有挑撥之意,也正是因爲老桑頭想要挑撥,讓惡狼徹底打消了繼續折騰下去的心思。
血披風就算收攏了大首領的人,也還要對他客客氣氣,如果他得了北涼王室的財寶,何愁不能擴大勢力,和血披風日後一爭?
先取出錢財要緊。
想到這兒,惡狼拱了拱手,乾淨利落地服輸:“燕子和血披風既然已經聯手,那我再堅持下去就是可笑了,我願認輸。”
賀穆蘭和那羅渾見不用再打了,雙手收起武器,回到各自首領的身邊。血披風見賀穆蘭靠了過來,滿臉感激之色和他道謝:“原來你竟是燕子那邊的,這次比武,多虧你了,你放心,佣金絕不會少。”
賀穆蘭看了一眼血披風,莫名其妙地壓低了聲音:“什麼燕子那邊的?你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
她是真沒想到血披風和惡狼會把她和燕子聯繫在一起,所以絕不是作僞。
血披風閱人無數,哪怕此刻看不到賀穆蘭的臉,聽聲音看眼神也覺得對方沒有說謊,心中忍不住詫異——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那你怎麼和那位聯手殺了那個劍客?若你們之前不認識,你怎麼敢把空門放出?”
血披風追問。
“他雖有殺氣,對的又不是我,我爲何不能給他便宜?”賀穆蘭裝出一副自負的樣子,“就算他們兩人聯手,也殺不了我,更別提偷襲了。”
血披風扯了扯嘴角,也不說自己信還是不信,惡狼已經在那邊不耐煩地大聲吼叫:“血披風,你既得了大首領的位置,快去收攏了兄弟們,再一刀砍了大首領去!”
燕尾也迫切地望着他:“請把世子交給我,我可以現在就帶着人馬走。”
這就是徹底退出的意思。
血披風得到了這天大的好處,立刻就帶着賀穆蘭等手下往老桑頭的方向徑直而去,一路行到大首領身前,朝着老桑頭和大首領說道:“速速把此事瞭解,一起去風城吧。”
語氣裡滿是迫不及待。
老桑頭臉上微微露出焦急之色,看了看血披風,再看了看燕尾和他身後的人,點了點頭,然後開口對血披風請求着:“大首領爲人豪爽,這次雖然腦子不清楚,但罪不至死,你若要壓服手底下的兄弟,最好不要殺了他。”
血披風知道自己不殺了大首領始終會留下一個禍患,對老桑頭的話當然是不以爲然,可爲了安撫他們,卻還是笑着說着“那是自然”,再命令那個是心腹的光頭帶着幾個手下將幾個捆的嚴嚴實實的人帶回來。
大首領和菩提世子以及鐵衛營三個死士被壓到血披風身前,燕尾也連忙帶着人走了過來,索要菩提世子。
血披風看了看賀穆蘭,心中還是擔心他是燕子的人,又不願意得罪北涼王室和孟家那羣瘋子,大方地把沮渠菩提送了過去。
燕尾得到了沮渠菩提,迫不及待地掀開他的斗篷,一張白嫩而滿臉惶恐的小臉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臉上滿是喜色和滿足的笑容,卻聽到身邊的槍客脫口而出:“這世子是假的!”
“什麼?”
“什麼!”
燕子和血披風聞言大驚,朝着老桑頭看去。
“到底怎麼回事!”
“他哪裡會知道……”老桑頭剛剛擠出笑容,就聽到四周鳴沙齊齊作響的聲音,立刻止住了話頭。
就在這時,已經被壓到血披風面前的大首領突然掙斷了繩索,伸手就朝着血披風的咽喉掐了過去!
這大首領成名的絕技就是一手鎖喉的功夫,血披風哪裡猜得出這番變化,眼見着就要被扼斷後來,驚慌失措地大叫了起來:“鐵面!”
化名鐵面的賀穆蘭揮刀削過那大首領的手臂,這人一擊不成立刻倒退,賀穆蘭還未追過去,就聽到身邊慘叫連連,一回頭看去,三個鐵衛營的死士也掙斷了繩索突然發難,血披風手下除了自己,剩下的竟都死了個乾乾淨淨。
而另一邊,燕尾的人也已經被老桑頭帶來的侍衛圍了起來。好在她之前比武時留了心眼,身邊沒有損失幾個人,否則此時大概和血披風的下場差不了多少。
“鐵面,你答應護衛我一個月的!你收了我的金子!”血披風這時候還看不出是老桑頭設下了陷阱就是個傻子,立刻緊緊抓住身邊最後一個救命稻草。
賀穆蘭點了點頭,護着血披風往後急退,一直退到燕尾的身邊,和他們匯合。
“到底是怎麼回事?”燕子聽着四周簡直是羣魔亂舞一般的鳴沙之聲,連忙命令手下吹起哨子,傳令自己的人上沙丘來接應。
這樣的響動,簡直是鋪天蓋地,根本不是一兩千個人能造成的聲勢!
血披風也是差不多,他身邊的手下都死完了,卻還是不慌不忙地從懷裡掏出一物丟下,那東西一見風立刻冒起十丈高的紅煙,徑直朝着天空而去。
“你想往哪裡跑!”
燕子身後一人看見老桑頭跟着大首領帶着一干手下要跑,立刻一躍而出追了出去。此人身子快如閃電,兩把雙刀動若疾風,雙足在沙子上連連踢動,一下子就追到了這些人的身後。
大首領和那三個鐵衛見有人追來,不但不回擊,反倒和老桑頭等人跑的更快,那手拿雙刀的刀客擲出一把刀去,直直釘在了老桑頭的腿上,老桑頭吃痛,大叫一聲跌倒,大首領和鐵衛卻腳步不停,徑直跑下沙丘去了。
他們恐怕知道等血披風和燕子的人上來想跑也跑不出去,下了沙丘連連尖嘯,原本大首領的人馬齊聲尖嘯響應,又有手下從陣中送出馬匹給幾人乘坐,哪裡有半點“譁變”的意思?
簡直再忠心不過了!
這時候燕尾和血披風都已經知道被老桑頭和大首領坑了,可明白過來爲時已晚,只聽得四周馬蹄聲大作,又有甲冑鐵器碰撞之聲,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胡言亂語的叫着。
血披風和燕尾被一干手下護着往沙丘下和自己的人馬匯合,再看到之前衝出去的刀客拖着老桑頭像是拖死狗一般的拉過來,立刻狠狠地瞪了老桑頭一眼:“你們到底是想做什麼?把我們一鍋端了好去取出寶藏?”
老桑頭嘿嘿地慘笑一聲,搖了搖頭。
“非也,這是惹到了母老虎,你們要倒黴了。”
“什麼母老虎?”
“看!看!是北涼的軍隊!”
“天啊!我們被北涼的軍隊包圍了!”
“那個字念什麼?誰率軍過來了?”
各種民族的語言胡亂的交織着,賀穆蘭和那羅渾心頭都涌起了不好的預感,再看向對方已經是滿臉驚駭。
拖着老桑頭的當然是蓋吳,他正是因爲認出蓋吳了纔不再掙扎,乖乖的像是被拖死狗一樣拖着走。
最後剩下那人湊了過來,一把掐住老桑頭的脖子:“你這傢伙,簡直愧對了我們的信任!你害死了我們多少族人!你知不知道因爲這個,我們差點和他們內訌,自相殘殺!”
竟不是賀穆蘭猜想的蠻古,而是蓋吳的好友路那羅。
老桑頭一言不發,腿上被刀削中的傷口還在涌出鮮血,還是賀穆蘭看不過去,讓蓋吳用腰帶將他傷口綁了,拖到了馬上捆了起來。
路那羅似乎是不放心,擔心他又一次溜掉,和他同騎了一匹馬,將他緊緊轄制在身前。
“來的是什麼隊伍?”
賀穆蘭眯着眼看向四周,等看到對方招展的將旗,忍不住意外地念了出來:“孟?孟家哪一位過來剿匪了嗎?”
鳴沙的聲音響到許多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等看到遠處一陣雲霧騰起,久在行伍的賀穆蘭等人才臉色變得沉重起來。
那不是烏雲,而是大軍行動時揚起的塵沙,因爲在沙地之中行軍,塵頭更是沸沸揚揚,猶如雲霧一般。
血披風和燕子絕望的意識到,這個陷阱恐怕不是一兩天能佈下的了。
此處雖然是沙丘,但只是一個獨獨的沙頭,四周還有更高、更連綿不斷的沙丘,如果將這個地形打個比方,就好像一隻碗裡冒出來一個角,他們談判比斗的地方就是那個角,如今他們下了沙丘,就如同到了碗底,而突然出現的軍隊就佔據了高處的碗沿,將他們團團圍住了。
騎兵最可怕的就是衝鋒起來的那股力量,一旦發起衝鋒,重力加上速度,這一千多馬賊就像是盤菜,隨時都會被人啃的渣滓都不剩。
血披風心中暗暗心驚,縱馬馳上剛剛談判的高坡,想要看清周圍的情勢,再找個空隙衝出去,結果一瞧之下,登時呆了,只見騎兵連綿不絕,恐怕人數有四五千之衆。
在北涼這個地方,能隨時拉出四五千人來的,只有北涼的宗室,再想到他們手上那個燙手的麻煩……
血披風立刻衝下山丘,對着燕子叫道:“恐怕是找世子和興平公主的軍隊,我們拿那質子去和他們談判!”
“沒用的,這人是假的。”燕子看了眼被手下帶出來的少年。“他只是穿着世子的衣服而已。”
“可那些人不知道他是假的!現在唯有如此才能逃出生天!”血披風伸手搶過那少年,重新把他頭上的斗篷蓋上。
“只能這麼試試了!”
四周的軍隊將他們合圍,只見長/槍/如林,彎刀似草,聲勢極爲浩大,正對着他們的沙丘上是一位全身鎧甲的將軍,頭上帶着頭盔,看不清相貌,但那花紋繁複的鎧甲卻一看就不是普通貨色,單那將軍一人,身邊就有幾百人護衛。
那邊的陣中將校往來奔馳傳令,陣中卻肅靜無聲,只是將這羣馬賊圍在其中,像是在等什麼。
“她果然親自來了。是了,不看到所有知情人死在這裡,她怎麼放心?”老桑頭自言自語。
“這麼狠毒的婦人,我居然願意爲她謀劃……”
“什麼狠毒的婦人?”路那羅一把捏住老桑頭的脖子使勁搖了起來,“你知道來的是誰?是你們引來的是不是?”
“來的到底是誰?”
那羅渾也開口問道。
老桑頭開口欲言,卻聽到沙丘那邊有人開始大聲通傳:“西國大將軍孟秋霜征討馬賊,放下武器者可免不死!”
隨着他的叫聲,他身後的士卒們如山呼般吼叫了起來:“放下武器不死!放下武器不死!”
“孟王后!”
賀穆蘭錯愕。
“竟然是王后親至來剿匪?怎麼可能?”
血披風傻眼,昔年羌人孟秋霜的威名傳遍西境,這“西國大將軍”還是沮渠蒙遜投靠姚興時,曾經的姚天王所封,跟沮渠蒙遜一點關係都沒有,一聽到“西國大將軍”的名號,人人都知道是那位已經封刀歸隱的王后。
“羅睺那貨坑我們!”
血披風眼睜睜看着大首領的人領着自己的人馬歸到了孟王后的陣中,不可思議地叫道:“菩提世子不是他們抓的嗎!怎麼孟王后不去找他,卻圍了我們!”
“放下武器不死”的聲音震的鳴沙更加淒厲,許多馬賊嚇得滾下馬來,半天都爬不回馬上去,有些馬賊乾脆就想把武器丟了,只是不敢這麼做,一起向自己的首領們看來。
血披風臉色難看的扯着假菩提想要去陣前,老桑頭卻在馬上幽幽開口:“我勸你不要這麼做,真的世子早就已經被孟王后接走了,大首領和大首領的人馬都是孟家的人。你以爲大首領是誰?按輩分,他要喊孟王后一聲姑奶奶。”
“什麼!”
一直沒有說話的惡狼差點跳了起來。
“老子說老子那時候爲什麼會被孟家老鬼差點殺了!就是因爲我那時大敗養病,才讓大首領的位子給羅睺搶了!原來他吃裡扒外(&(&*%……¥!”
後面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聽得人煩躁至極。
“誰也不能放下武器!他們就是爲了來全殲我們的!”血披風馬上明白了過來,這裡發生這種事也許不是剿匪,而是滅口。
爲了掩埋孟家人和馬賊勾結的真相,爲了隱瞞世子其實是孟家人帶走而不是被馬賊所掠,甚至就是爲了製造世子失蹤在風沙裡的事實……
“如果你們真的放下武器,騎兵馬上就會發動衝鋒了!”
要滅口就不能放跑一個人,有什麼比看似收攏降兵,卻突然發難雷霆一擊更能斬草除根?
血披風恨地咬牙切齒,等着惡狼和燕尾道:“今日我們一存共存,你們別想抽身,無論是誰的隊伍裡有人要降,都要把他殺了!”
惡狼對孟家恨之入骨,那是情願死了也不願降了,燕子雖然滿臉憂色,但還算鎮定地看了那羅渾一眼,見到他點了點頭,才幹脆地回答:“我聽大首領的。”
這便是效忠血披風的意思。
有三個首領坐鎮,大叫着不準放下武器,又殺了幾個想逃跑的人,近兩千的馬賊纔沒有真的潰逃,但看這樣子,只要對方的騎兵一動,恐怕就要往東南西北方向逃跑了。
“虎賁軍什麼時候過來?”事到如今,賀穆蘭也懶得掩飾身份了,乾脆地問自己的幾個熟人。
“我們可拖的到那個時候?”
“袁主簿留了一千盧水胡人和一千虎賁軍在綠洲駐守,風城附近有一千多兄弟,我和他們約定了辰時一到就過來接應,現在應該已經動身了。”
那羅渾立刻回答她的疑問。
“就不知道孟王后要的是什麼,要是爲了殺人滅口,恐怕拖不到了,得我們自己殺到北邊去。”
賀穆蘭看了看北面的方向,正是之前大首領的人馬歸陣的方位,大概怕他們往東逃竄,孟王后的本陣守在東邊,北面人馬不算太多。
東邊正是魏國的方向。
血披風和惡狼聽到那羅渾與賀穆蘭說着鮮卑話,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血披風更是直接逼問燕子:“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果然是你帶來的嗎?”
這時候,大家都算一條船上的人了,燕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身邊那位勇士我確實不認識,但這幾位勇士都是魏國的將士,我在綠洲裡被俘,所以歸順了魏國。”
血披風又驚又疑地看向賀穆蘭:“那你是誰?”
賀穆蘭沒接他的話,只淡淡問他:“我有辦法能讓你們活,但從現在起,你們的人馬都得歸我指揮。”
“否則,大家一起死。”
“……”血披風黑着臉看着賀穆蘭,想到燕子說這些人都是魏國的將軍,而這些將軍卻要聽賀穆蘭的話,顯然這人身份更加了不得。
外面的兵馬隨時會發動攻擊,死人什麼地盤、什麼地位都沒用了,血披風當機立斷:“好,我以大首領的名義答應你,將人馬暫時交由你指揮!”
惡狼不願意,他準備自己等下率領人馬向西殺出去,燕子當然是聽從那羅渾的意思,將指揮權交給了賀穆蘭。
賀穆蘭原本也是要人分兵去打散對方陣型的,如今惡狼要走,她也不加阻攔,只是希望他跑的越快越好,最好不要回頭。
這就算是散夥了。
那邊沙丘上的孟家人馬見馬賊們遲遲不降,戰鼓又重新擂響了起來,沉重的鼓聲猶如敲擊在人的心頭,血披風和燕子不安地看向賀穆蘭,像是想看她如何應對,卻見她在血披風耳邊耳語了幾句,然後命令所有馬賊準備隨她出擊。
血披風得了賀穆蘭的耳語,駕着馬來到陣前,對着對面大叫道:“王后,你不要你的世子了嗎?”
他下令手下將假菩提推到陣前,一把掀開他的斗篷,露出“沮渠菩提”全身華麗的打扮。
血披風篤定中間離得遠,孟王后的人馬看不見假菩提的相貌。
看見世子在馬賊堆裡,一些不明白情況的孟家軍突然譁動了起來,開始發出竊竊私語的聲音。
孟家和沙風盜的馬賊有所勾結只是孟家核心人物才知道的秘密,沮渠菩提從使團裡被偷走的事情更是沒幾個人知道。
孟王后帶着孟家軍出走,對外宣稱是尋找菩提,對孟家的自己人則是打着爲孟玉龍報仇的旗號,想要藉此將這些知道一些蛛絲馬跡的沙風盜徹底滅口。
孟王后也是騎虎難下,如果她只是安排了人偷走了菩提,此事最多以“馬賊綁架世子索取贖金撕票”這樣的結局收場,菩提從此死遁,孟王后也心灰意冷遠走西域。
然而老桑頭的謀劃破壞了這一切,魏國虎賁軍傷亡慘重,沙風盜爲了財寶將一些隻言片語傳了出去,許多人更是不願意離開風城,爲了那批嫁妝,越來越多的沙盜在往這裡聚集。
事情鬧得那麼大,悄然無聲的死遁是不可能了,之前安排的“索要贖金而後殺人”也成了笑話,北涼朝廷很快能調查到其中的不對,而北涼和魏國一旦攜手調查,孟王后和沮渠菩提哪怕真的跑了,也遲早會被兩國找出來。
更別說死了孟玉龍,還有那麼多北涼的使臣,這件事不可能再潦草結尾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無論孟王后如何恨極沙風盜畫蛇添足,也只能想法子將這件事給抹平了,沙風盜人員複雜又龐大,幾個首領更是知道一些大首領要綁架菩提索要贖金的內情,想要將他們徹底滅口,無法透露出沮渠菩提是被沙風盜綁架的,只有想法子殺了這些首領。
首領和他們的人馬不會分開,孟王后才和大首領設計,等人以嫁妝爲誘餌設下陷阱,佯裝大首領的屬下譁變騙貪婪的馬賊們過來。
正如最底層的馬賊不知道上面在謀劃什麼,孟家軍的忠心雖然不用懷疑,但不是每個人都知道王后他們在做什麼,聽到血披風提到世子在他們手裡云云,各個都驚呆了。
尤其假菩提那一身絲綢繡金線的衣服,還有鞋子上那碩大的珠子,都在陽光下顯眼至極,像是證明着他們的話不假。
“別聽他們胡說!”
孟王后身邊的一個副將急了,大叫了起來:“世子絕對不會在他們的手裡!世子在……啊!”
孟王后直接揮刀在陣前抵住了他的脖子,讓他不能繼續說下去。
“我自己的兒子,我難道認不出嗎?就不要耍這樣的滑頭了。投降不殺。”孟王后的聲音在頭盔下越發低沉。
“如果你們不放下武器下馬投降,我就只能讓你們雞犬不留了。”
“俗話說虎毒不食子,想不到王后爲了剿匪,竟然還能大義滅親。!”
血披風嘿嘿笑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的時間拖得差不多了,在背後悄悄打了個手勢。
賀穆蘭和惡狼等人看到了血披風的手勢,立刻捏緊了武器,吹響了唿哨。
“咻——!”
唿哨聲一起,所有被包圍的馬賊紛紛駕馬,瘋狂地疾奔了起來!
血披風也不例外,他駕馬衝上前去,一把被推倒陣前的那個假世子,挾持在自己的馬前,向着北方的沙丘急衝。
“誰敢動手,我就殺了世子!”
血披風撞似瘋魔的大叫着:“誰逼死了世子,誰就是北涼和魏國的仇人,更是孟王后的仇人!”
賀穆蘭領着一干人馬迅速靠攏到血披風身邊,她和那羅渾一左一右護着血披風,身後是路那羅帶着老桑頭、燕子等,向着北面迅速的突圍。
在他們的左後方,惡狼帶着一干手下向着西邊突圍,馬賊們揮舞着長刀,爲了保命,真是什麼本事都用了,每個人手中都攥着一把沙子,到了近前時突然潑了出去,迷得對面眼睛睜不開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立刻就被襲到了馬下。
賀穆蘭那邊也是差不多,馬賊出身的人爲了活命都是什麼本事都用盡了,丟沙子的、撒石灰的、一羣人高喊着“擅動者世子死”的,就這麼一支無賴的軍隊,硬生生將北面的山丘登上了一半!
然而衝到北面纔算是剛剛有些希望,在北面山丘上的除了孟家軍,還有剛剛倒戈的大首領一系,人馬並不算少。大首領知道真菩提不在他們手裡,下手當然不會留情,正是因爲他們不留情,血披風和他的心腹們又高喊了起來。
“大首領,你怎麼連世子都殺!不是說好了贖金三七分嗎?”
“大首領快動手!我們撐不住多久!”
賀穆蘭領着一干馬賊衝進了大首領的陣中,胡亂衝殺了一陣後和他們混在了一起,完全分不出彼此了。
因爲之前有賀穆蘭的授意,更有陰損的馬賊殺了孟家軍的人之後,就往大首領的隊伍裡鑽,裝作是他們的人馬,在兩方之間挑撥。
這些馬賊打扮都一樣,哪怕真的混在一起也分不清到底誰是誰的人馬,哪有人能把自己的同伴全部認清的,這一混更加混亂,大首領的手下不敢隨便對馬賊打扮的同伴下手。
而孟家軍北面的部隊明明殺的是衝上來的馬賊,對面卻喊着“別下手我是羅睺的人”、“我艹你怎麼對自己人下手”、“我就知道歸降沒有好事”之類的話,孟家軍的人只要一猶豫,剛剛還在哭慘的人立刻變了臉,一刀就捅了過去,也不知無辜枉死了多少。
馬賊裡的小嘍囉們當然能這麼做,但挾持着菩提世子的血披風、以及大首領等人認識的燕子當然是混不了的,於是乎大首領和北面沙丘的將校領着一干精銳劫擊着血披風,試圖擒賊先擒王,卻見一騎糉馬如箭離弦,衝到了隊伍的最前方,揮着寶刀向前衝殺。
那棕馬速度不快,並非什麼寶馬,所以最前方攔截的一羣孟家軍立刻就趕到了,舉着槍/矛斜挺疾刺,眼見着棕馬突然收蹄停步,再一矛刺空,更是大驚失色——馬上哪裡還有人影?
然而不過片刻的時間,先前攔截的孟家軍齊齊驚馬,身下的馬匹發出陣陣慘烈的悽鳴,紛紛倒在了沙地上,將馬背上的騎士摔了下來。
後面的人還在往前攔截,前面的馬卻倒了一片,後方的人馬登時被這些殘馬絆倒,就如多米諾骨牌一般,後方的馬踩到前方的馬絆倒,前方的馬被踩進沙裡爬不出來,頓時成了一道可怕的血肉溝壑,人人避之不及。
而之前躲在馬肚子下面避過木倉/矛,繼而滾下沙丘砍斷一片馬腿的賀穆蘭,卻大搖大擺地重新上馬,駕馬繼續向前疾奔。
那羅渾和血披風的隊伍隨即趕到,踩過一片落馬的倒黴鬼,跟着前方猶如殺神的男子衝殺向前。
這時代,一個猛將的作用有時候勝過三軍,馬賊們都是膽小怕死的,但跟隨着強悍的首領,依然能夠讓最驍勇的軍隊戰慄,此時便是如此。
眼見着前方戰陣緊密,難以逾越,可那猛士總能左突右進,殺人猶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干馬賊們也殺心大氣,只覺得傳說中的“孟家軍”也不過如此,提起膽子跟他一起衝殺。
血披風和燕子都是讓這條路上的商人聞風喪膽的人物,卻也不敢說自己有這人十分之一的兇悍,不說他,就連他身後掠陣的那羅渾,也及不上半分,面色更加震驚起來。
那人到底是誰!
有這樣的本事,爲何要混到沙風盜裡!
孟家軍的人還對假世子投鼠忌器,前方賀穆蘭和那羅渾等人又神勇無比,還有一干卑鄙無恥的馬賊在陣中攪着渾水,原本就不高的沙丘,又給這一支馬賊登上了一半。
然而也只能這樣了,因爲孟王后的隊伍也已經殺到了北面的山丘之下,親自來追擊血披風一行人。
好在孟王后還分出了一半人馬去追趕西面的惡狼,否則這麼多騎兵一起衝上沙丘,不必再逃竄,嚇也嚇死了。
前有亂軍,後有追兵,馬賊們被圍在其中,之前像是打了雞血一般高漲的士氣也陡然低沉下來,士氣不穩是初領之軍最容易發生的問題,他們先前一鼓作氣是因爲有賀穆蘭這樣不世的高手開路和吸引別人的注意,如今精兵出現在後方,賀穆蘭鞭長莫測,被留在後面的馬賊頓時升起了自己被拋棄的感覺,一點再戰的意志都沒有了。
孟王后親自追擊血披風等人,是爲了將假菩提世子奪下向孟家軍證明他是假的,她不能暴露自己兒子已經被救下的真相,否則北涼王室會逼迫孟家交出菩提,如此一來,只有證明這個世子是假的方能鎮定孟家軍的軍心。
她能一走了之,菩提和白馬也可以,可孟家卻不可能全部離開北涼,她雖然一心爲了兒女,不代表她就能辜負自己的家人!
孟玉龍已經死的那般冤枉了!
孟王后策馬疾奔,她的護衛軍個個都容光煥發,衣履鮮潔,和灰頭土臉的馬賊們截然不同,更是讓人心中生畏。
當先的孟王后雖已經五十有餘,可她從年輕起,陪着沮渠蒙遜東征西討,攻城略地,都是躬親前敵,所以孟家軍跟着她才所向克捷,概因她身先士卒的緣故,現在雖然老了,但依舊還是雄風不減,領軍衝殺在最前頭。
眼看着馬賊們落入包圍,血披風等人用斗篷將假菩提裹得更緊,孟王后嘴角露出放鬆的微笑,大聲喝令:“羅睺的人立刻向前三丈!其餘馬賊格殺勿論!”
她這一聲喊叫,無論是大首領羅睺的人還是血披風、燕子手下的馬賊,只要是想活的,頓時齊齊向前三丈,向着孟王后靠攏。
而人數本來就少的可憐的賀穆蘭等人,頓時暴露在光禿禿的沙丘之上,近一千的馬賊留在他們身邊的寥寥可數,更顯得人數凋敝,落魄可憐。
孟王后明白馬賊們都是以自保爲主的性格,現在有活命的機會,肯定是先保命要緊,她久在陣中,熟知軍心變化,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登時讓賀穆蘭苦心塑造出的“齊心協力”化爲烏有,再也無法翻過身來。
就連身爲敵人的賀穆蘭和那羅渾,都不得不承認薑還是老的辣,像是孟王后這樣的人物,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肯定是直逼要害。
可他們也不是沒有後手!
只聽得北方號叫之聲大作,讓人膽戰心驚的鮮卑話隨着刀槍隨着駿馬奔馳的聲音立刻讓孟王后變了臉色,大叫了起來。
“不可能!怎麼回事!”
終於等到了虎賁軍的賀穆蘭和那羅渾立刻出了一口長氣,賀穆蘭用漢話大叫了一聲:“魏國的鐵騎殺過來啦!一定是魏國人來給使團報仇了!兄弟們,跟着魏國人將這些人殺了啊!”
血披風不是笨蛋,他知道賀穆蘭不會說盧水胡話,於是連連用盧水胡話和匈奴話也跟着重複,並且大叫了起來:“魏國人要的世子在我們手裡!這些盧水胡人不願意給我們贖金,魏國肯定願意給!我們保護好世子,升官發財就在今日!”
知道假菩提是假的根本沒有幾人,那少年不知是哪裡來的,乖覺無比,根本不出聲也不掙扎,只配合着血披風的動作,這讓血披風更加膽大,連和魏國人做生意都說出來了。
孟王后聽到血披風的話頓時氣得眉毛直跳,從副將手中拿過鐵弓就對着血披風急射了一箭。
血披風只看到一道黑影過來,身前突然多了一馬。馬上之人舉刀上挑,只聽得“噔吱”一聲,一根箭矢被削成了兩半,落於地上。
隨着箭支的落地,不遠處奔來的虎賁軍猶如瘋虎出山一般,手中長弓連射,將馬賊們身前擋着的孟家軍紛紛射落馬下,一箭之後,這些人拋棄了手中的長弓,長刀出鞘,只聽得“傖浪”之聲不停,虎賁軍的先鋒軍已經殺入了陣中。
“你是何人!”
孟王后見虎賁軍已經到了,懶得再囉嗦,舉着長弓指向前方。
“孟家軍隨我出擊,先把他們殺了再說!”
就算是魏國人,也不敢拿她這個北涼王后如何,何況人數也沒有多少,恐怕只是先頭部隊,他們隨時都能撤走。
她以爲前方的馬賊見到他們列陣向前,應該會四散而逃,豈料砍斷了箭矢的騎士卻橫刀立馬,突然舉起了手中的寶刀,直指她的方向。
虎賁軍一殺進陣中,立刻找到了已經去掉蒙面巾的那羅渾和蓋吳等人,開始飛速的向着血披風的方向靠攏。
孟王后見到這支魏軍目標明確,衣甲雖然破敗襤褸卻依然擋不住迎面而來的彪悍之氣,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已經考慮是不是該亮出身份準備後撤了。
然而橫刀立馬的騎士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賀穆蘭丟掉臉上的面具,用足以讓孟王后膽寒地鮮卑語發出了一聲長嘯。
“花木蘭在此!”
她的眼睛滿裡是洶涌的怒火,就像是被困於囚籠的猛虎,終於找到了機會,可以肆意地揮舞自己的爪牙。
復仇的火焰,早已經在她的心中燃燒了許久。
那些在沙漠裡死於非命的兄弟,那些遐想着和平而千里迢迢前往平城的使臣們,那位被祖國犧牲隻身嫁到異國的絕世公主……
最終都化爲了陰謀詭計之下的一聲嘆息。
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剛剛是他們艱難地想要攀登上這北面的沙丘,而如今,孟王后在沙丘下,虎賁軍卻從沙丘背面登上了沙坡。
魏國鐵騎,天下無敵。
“虎賁軍,隨我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