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陳郡的路途相對於魏國到夏國來說實在是有些遠,而賀穆蘭和狄葉飛這次帶出來的大軍足足有一萬,行軍速度自然是比之前更慢,按照拓跋燾的估算,哪怕他們日夜趕路,至少也要二十天才能趕到洛陽附近。
大軍出動,必定是糧草先行。狄葉飛是崔浩的弟子,所以在後勤上面完全不用操心,自有漢臣負責調配,賀穆蘭甚至有些嫉妒高車虎賁的輜重隊。
這麼多人馬車駕浩浩蕩蕩南下,雖然真正可作戰的人數只有一萬,但加上輜重和其他非戰鬥人員,拓跋燾居然不要臉的號稱五萬大軍,實在是把向來實事求是的賀穆蘭羞得臉皮發緊。
誰叫這個時代這麼落後呢,又沒有人真的會數到底有沒有五萬人,一看到人頭滾滾都嚇暈過去了。
尤其鮮卑人還都是兩馬到三馬配置……
此時魏國的對外戰爭已經告一段落,突然有這麼一支大軍南下,頓時驚起四方查探。
各國在平城、魏境都有探子,平城更是居住着許多國家的使者,所以拓跋燾最倚重的年輕將領賀穆蘭號稱帶着五萬大軍離開平城,立刻就有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四處打探消息,倒讓白鷺官揪出了不少人。
這其中最擔心虎賁軍動向的,自然是隔江的劉宋了。
宋帝劉義隆體弱多病,雖極有治國才能,無奈一年倒有半年在養病,國政全由其弟劉義康把持。
劉義隆是個經營型的君主,在他的手上,東晉凋敝的民生開始恢復,百業復興,商路暢通,國庫一年比一年豐盈,他也一直存着“恢復中原”之志,不過卻認爲恢復中原之前必須先經營好南地,否則一旦北伐不成,滅國就在眼前。
而劉義康則是積極進取派的核心人物,他們認爲胡人隨時都可能南下,應當先積極聯合諸國,擴充武備,以包圍之勢讓魏國無法發展。
魏國土地貧瘠、人口稀少、國中雜胡林立各種矛盾逐步加深,利用外交加武力的手段,就可以不停削弱魏國的國力,哪怕現在不能看出什麼成果,一旦矛盾日積月累,就會出現弊病。一旦弊病發展下去,很有可能從內部瓦解這個正在崛起的國家。
如此一來,便可以從中找到北伐的時機。
宋帝是正統,又有才能,無奈隨時會嗝屁,而且由於劉宋權臣、出自謝氏的謝晦曾經殺了劉義隆之前的皇帝,劉義隆的兄長劉義符,所以被繼位的劉義隆以“弒主”之名斬首與建康,引起士族震動。
謝晦之亂不過是幾年前的事情,謝晦死了,還拖累了一大串謝氏子弟,謝家子弟因此元氣大傷,對其態度有所改變。
反觀劉義康不佔名分,但受宋帝劉義隆信任,又是年富力強的年紀,還獲得了軍中將領們的支持,若不是劉義隆最倚重的名將檀道濟在軍中坐鎮,使得各方不敢異動,說不得“黃袍加身”的歷史事件就要提前幾百年了。
劉義隆原本對其兄弟毫不見疑,但隨着他身體越來越壞、劉義康在各國的動作越來越多,再多的信任也開始出現裂痕。
尤其是魏國皇帝拓跋燾的一封信,直指北涼及柔然、胡夏諸國只知有“劉義康”而不知有“劉義隆”,並譴責劉義隆無視之前的盟約,以鉅額的財物賄賂諸國與諸族,讓他們接受劉義康的號令。
隨信奉上的還有柳元景的供詞。柳元景出身大族,是劉義隆親自提□□的有才之士,準備留在朝中所用的,如今卻成了宋國暗中出使各國的使者,甚至還成了魏國的階下囚,當時就氣的劉義隆差點吐血。
最讓劉義隆心驚的,自然是劉義康的野心和信中表現出的不臣之意。
兩國來使,遞交國書,非國君不賜予節杖不可出使,因爲使節代表的是國家和君主的意志,哪怕劉義康身爲皇弟和攝政王,也不可以用他的名義代表宋國來簽訂任何條約。
劉義隆十七歲登基,登基時和拓跋燾差不多年紀,但拓跋燾五湖四海都跑遍了,他卻因爲體弱每日不得出宮,原本就多疑的他自是對劉義康升起了忌憚之心,開始暗中查探。
這一查探不要緊,劉義康竟然把他潛心培養的肱骨之才全部當做使臣派了出去!這些使臣有些被魏國抓住,有的因爲諸國不敢得罪魏國而被送去了魏國,還有的乾脆就死在了路途中!
此時的劉義隆才二十三歲,朝中都是老臣,他和拓跋燾一樣面臨着需要提拔年輕官員和將領的問題,拓跋燾還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被門閥士族把控的劉宋要想挑選到既忠心又門第高貴還有才能的人才簡直是難上加難。
這一下,劉宋未來二十年的良才頓時折損了一大半,這些人都是劉義隆從各士族和高門裡挑選出來的子弟,未來甚至可以升任到家主的地位輔佐與他,卻因爲劉義康的煽動而造成這般結果,劉義隆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劉義康本身沒有多少財產,這麼多賄賂各國的財物自然不是出自他的府上,等待再查,劉義隆十七歲登基至今苦心積累的內庫被挪用了大半,這可不是國庫,乃是皇帝的私庫,誰敢挪用!
劉義康膽大妄爲到如此地步,劉義隆再不作爲,那就是聖人脾氣了。
偏偏劉義隆是個性格極爲堅忍、越想除掉某人就對某人越好的脾氣,當初謝晦會死,也是被捧殺的結果。
劉義隆對劉義□□出了疑心,不但不訓斥他,質問他爲何做出如此僭越的行爲,反倒屢屢封賞他,感激他爲了國事盡心盡力,引得劉義康感激涕零,親自到兄長身邊伺候湯藥,凡事絕不假他人之手。
這邊兩人兄友弟恭,暗地裡卻都在小心戒備。劉義隆派出使節命令宋國大將檀道濟留意劉義康的行動,時刻提防他會反叛;而劉義康則是頻頻刺探內宮,想知道兄弟最近態度大變的原因是爲了什麼。
就在兩人貌合神離又親密到不可思議之時,賀穆蘭的軍隊南下了,而且浩浩蕩蕩朝着南方而來。
若拓跋燾知道,自己派出賀穆蘭攻打袁家鄔壁的舉動會讓劉家兩兄弟立刻暫時放下所有的猜忌,恐怕怎麼也不會這麼早讓賀穆蘭前往陳郡。
劉義隆每到換季之時哮喘就會發作,如今正是冬春交際之時,所以劉義隆才如此隱忍,只敢暗自動作,北魏號稱五萬大軍的虎賁軍南下,兩人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拓跋燾要安內,而是拓跋燾想要攻打宋國了。
劉義康自己做了那麼多動作,送出去的使臣回來的少失蹤或死掉的多,早就知道瞞不過魏國的耳目,事實上,他如此動作,本就是爲了找到一個能夠撕毀盟約趁機收復河南的理由。
一知道魏國先違約南下,劉義康立刻請命,想要以“背信”之名勸說北涼、吐谷渾和北燕共同發兵,趁機收復河南。
劉義隆一邊恨他魯莽,一邊又希望藉助他的能力和威望抵禦外敵,只能先下令讓他在邊境陳重兵觀察魏軍動向,再根據情況調兵遣將、派出使臣。
“豫州的宗主們可以大用!”劉義康跪在兄長的榻前,“只要陛下願意以江南的土地和爵位相賜,他們一定願意拖住這支人馬,將他們消滅在豫州!有袁家庇護,他們大可渡江來我劉宋啊!”
袁家庇護個屁!柳元景都落在了魏國手裡,哪裡不知道袁家有了反心!怕是整個豫州那些有心生變的宗族都已經被拓跋燾忌憚了。
還有他,他居然籠絡刺客和遊俠兒,他籠絡這些人是爲了什麼!
他想要這些亡命之徒刺殺誰!
劉義隆心中已經把劉義康恨極,面上卻不得不擠出和藹的表情:
“哦,他們願意出動甲兵?這些宗主的鄔堡經過幾代經營,早已勢力龐大、人丁興旺,真的願意拋棄?”
“賜予他們良田倒是容易,可我們難道連他們的佃戶都全部接收嗎?若是不能收容,那他們有田無人,該如何保存實力?若我們收容了這麼多人,那江南原本的士族門閥豈不是要和僑族鬥爭,引得國中內亂?”
劉義隆看着自己的弟弟,問出一大串問題。
劉義康被劉義隆問的一怔,半晌吶吶開口:“我……我沒想這麼多。總是要試試的,這些宗主富甲一方,手中兵強馬壯,若是兩方夾擊,莫說五萬,便是十五萬也要折損在淝水邊,和那位苻堅一個命運!”
“你想事情就是太過簡單!”劉義隆氣急之下猛然拍起案几,“你當宗族都是傻子,會因爲你幾句話就任你驅使?他們在你這邊對你百般效忠猶如鷹犬,在那邊對魏國也是一般!他們各個都有奶就是娘,恨不得兩邊都討些好處纔好!除了袁家,哪一個宗主不希望兩國能打起來,好趁機將大批百姓收爲蔭戶!”
“那就去說動袁家,再讓袁家去說服其他人家!”劉義康握住兄長的手掌。“袁家左右搖擺的太久了,至少得讓袁家表個態纔是!袁家是如今陳郡的第一大族,他若願意歸附,肯定就如當年衣冠南渡一般,讓士族們紛紛南附!”
哼哼,是你想要儘早找到幫手纔是吧。
國內那些老狐狸完全不願意摻合皇權的爭鬥,你想要取而代之,除了需要軍隊,還需要人和錢,袁家富有且人脈極廣,這是打到袁家的頭上了?
劉義隆心灰意冷,任由劉義康抓着手掌,似乎有所鬆動。
“陛下,總要試一試!哪怕不成,也比什麼都沒做過要好。赫連定現在歸附了魏國,魏國連西秦都得了,等北方真被佛狸伐一統,我們再無盟友可以倚仗了,現在是削弱魏國的實力要緊啊!”
劉義隆睜開眼,看着一臉焦急、龍章鳳姿的弟弟,忍不住嘆了口氣:“罷了,如今我又犯病,哪裡有心思去安排這些,你既然有心,便去試試吧。只是切莫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江北那邊,邊境陳兵需時刻巡視,以防大軍南渡……”
“是,臣弟一定辦的妥當!”
劉義康興奮地連連叩首,等劉義隆疲憊地搖了搖手,這才大步流星地離開內殿。
看着劉義康激動着離開的背影,劉義隆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輕笑。
袁家若是願意南下,當年魏國的明元帝攻打豫州時他早就撤了,現在怎麼可能爲了劉義康許下的一些蠅頭小利動搖。
可憐他那蠢弟弟,以爲每個人都想着“光復中興,驅除胡虜”,卻忘了當年氐人苻堅爲何身邊有那麼多的漢臣輔佐。
既然他如此重視袁家,那袁家這枚棄子,不要也罷。
***
前往豫州的路程實在是太過枯燥,一方面爲了不讓軍中的士卒士氣大跌,一方面爲了讓虎賁軍和高車虎賁軍迅速的熟悉彼此,賀穆蘭可謂是絞盡腦汁的想出各種“業餘活動”、”拓展訓練”,有時候是比騎馬,有時候是比打獵,就是想要兩軍互相熟悉彼此的勇士,能夠在作戰中迅速知道對方和自己人的實力。
就如今日,他們駐紮在一處遼闊的草場之中。此處乃是鮮卑一個大族的私地,最適合放牧和讓馬匹休息,賀穆蘭的大軍被當地的鮮卑官員安排在這裡,此地的鮮卑貴族也十分尊敬賀穆蘭,不但派出許多奴僕幫着照顧他們的飲食,甚至還送了許多冬日少見的時蔬和水果,用來犒勞各位將領。
蔬菜和水果在河南地界並不是什麼少見之物,可對於高車虎賁軍的高車人,以及長期在苦寒的黑山駐紮的黑山軍來說,簡直是稀有的玩意。
那些橘子、蘋果和梨子賀穆蘭往年在單位發福利的時候簡直吃到不想吃,到了這裡每次吃上幾個也都淚流滿面,想到軍中的士卒們可能一年到頭都吃不到這些水果,賀穆蘭乾脆又想了個主意,拉着全軍在晚上休息之時摔角,摔的特別出色的,便可以得到這些水果作爲獎賞。
也幸虧這位鮮卑貴族送來的水果都是成筐成筐的,若只有幾籃子,一萬個人打破頭也輪不到幾個人吃。
貴人和將軍賞賜水果乃是榮譽,尤其又是可以顯示自己威武的時機,一個個虎賁軍士卒可謂是摩拳擦掌,使出全身解數,就爲了後世的孩子們可能吃到厭煩都懶得啃一口的蘋果和梨。
這一夜賀穆蘭帶着那羅渾和狄葉飛衆人在各營的篝火間“巡查”,身後的雜役們擡着的就是那些“珍貴”的水果,惹得無數兵卒口水直流。
賀穆蘭發的高興,士卒們摔的快活,也許是看賀穆蘭實在親切,一羣好事的鮮卑人和高車人突然要拖賀穆蘭下水。
“花將軍,聽說你梅園一戰,摔的北涼國力壓羣雄的王子從此不能自理,下場讓兄弟們看看你的本事唄!”
“是啊是啊,花將軍,我們狄將軍摔角的本事也厲害的很,讓我們看看誰更強啊!”
“就是,讓我們知道知道我們和將軍到底有什麼差距!”
‘什麼?要和將軍摔角?’
一旁候着的陳節頓時驚得臉皮都皺了起來。
摔角可是要脫掉上衣貼身而戰的,什麼抱大腿、摟腰、抓胸、換脖子,可謂是比比皆是,習以爲常……
以往不覺得,現在一想到火長要把別人抱在懷裡或者被別人抱在懷裡,陳節的腦漿都在沸騰,立刻把手和頭搖的都如撥浪鼓。
“不行不行!”
“不行!”
咦?他是不是聽到了兩聲?
蠻古莫名地擡眼望去。
陳節看着狄葉飛,狄葉飛看着陳節,均沉着一張臉,似是生着誰的氣。
那邊,被衆人挑戰的賀穆蘭卻躍躍欲試的挽起了袖子。
“哦?想要看看你們和我的差距?”她大笑着請搖了搖手指,“我怕你們連讓我脫下衣服的本事都沒有!”
陳節:……(⊙o⊙)
狄葉飛:(ー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