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栓聽了這話,眼淚落得更急,哽咽道,“這孩子…生下來也沒有人疼,還不如不生。”
“說什麼傻話,怎麼會沒人疼,你不願意養,生下來就送給我。”木艾伸手示意巧雲把海子遞過來,摟着他坐在腿上,然後從空間裡摘了一隻水蜜桃出來,剝了皮給他抱着,孩子不知是不認生,還是本能的體會到木艾的疼愛,居然咯咯笑出聲來,低頭用幾顆新生的小白牙努力咬着桃子,流了木艾一身的汁水,木艾也不在意,隨他吃的歡喜。
栓栓盯着兒子好半晌,終於漸漸平靜下來,擦乾淨眼淚,低聲說道,“姐姐…你給我做主吧,我不想和老爺過下去了。”
“你是想和離?好,你想怎麼做,姐姐都給你做主。不過,你要先跟我說說這幾年到底怎麼回事,我也有個計較。”
栓栓垂了頭,掩下眼裡又要氾濫的眼淚,努力壓下心裡的痛楚,低聲說道,“我們成親後,一直都好,後來他中了進士,一起趕考的同窗留在翰林院,他去封到了這裡做縣令,品級比人家低了一級,他被奚落了兩句,就有些不滿,來到此地一見如此貧窮,更加灰心,時常逼着我給姐姐寫信,要姐姐走走安伯候府的門路,把他調去別處,我…我不想爲難姐姐,就沒有寫信,他心裡就存了嫉恨。
我生了海子,他也歡喜了一陣子,後來韓先生出門去訪友,他沒了人勸戒,就開始日日與那些鄉紳們喝酒,衙門裡的事務也都扔給了主薄。這還不算,半年前有個鄉紳請他去了…嗯,去了那髒地方,他就迷上裡面的花魁玉蘭,日日都要去那裡坐上大半日,吟詩作畫,花錢如流水一般。我勸了他幾次,他就罵我粗俗不懂才學,他無處舒意心胸,就只能在別處找個解語人了。”
“粗俗?不懂才學?他當日娶你的時候難道不知你是農家出身,誰矇騙他是大家閨秀了不成?後來呢?”木艾死死捏了手裡的帕子,原本還以爲栓栓日子過得很和美,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多事情發生。
“他雖然日日去那地方,但是卻從未留宿,我雖然心裡不喜,也忍着沒有說話,誰讓我沒有才學,不懂詩畫。可是,兩個月前,我又懷了身孕,他藉口我不能再伺候他,就花了兩千兩銀子,把那花魁贖了回來。我找到他質問,他居然說我肚子裡是個女兒,他爲了女兒長大不被我教成粗野女子,特意請了那花魁回來給女兒當西席。我氣怒之下,差點滑了胎,他也未曾來看過我一眼。”栓栓說着說着,眼淚還是又掉了下來,生怕姐姐生氣一般,又連忙抹了下去。
“他贖買那花魁的銀子是從哪裡出的?”當初,魏秀才的家當有多少,木艾可是清楚的,絕對不是能輕易拿出幾千兩銀子那般富足。
果然栓栓頭垂的更低,輕聲說道,“是姐姐給我的那些壓箱銀子。”
木艾很鐵不成鋼的狠狠用手指點了她的腦門,氣道,“當初是怎麼囑咐你的,你怎麼半點沒放在心裡。若是有大事用了也就用了,怎麼還給他拿去贖了女子回來?”
“他說有急用,我正日日吐得難受,架不住他發脾氣,就拿給他了,誰曾想…那女子進了府,兩人就日日滾在一處了,白日他在的時候還好,若是他出了門,那女子就整日到我房裡說些難聽話,我那日讓海子的奶孃攆人出去,晚上他回來就衝過來大罵,讓人賣了奶孃,這些下人們害怕連累,就轉了眼色,我病着,怕他把海子抱走給那女子養,就避到了這院子,原本也是打算小苗來了,讓她捎信給十二掌櫃,接我出去的,沒想到姐姐就來了。”
木艾聽得她越講口氣越平淡,也猜出事情定然不像她說的這麼簡單,這兩月之間她不知留了多少眼淚,受了多少委屈,如今這般樣子,恐怕也是真傷了心了。
“你既然想明白了,姐姐自然爲你做主。不過海子,還有你現在肚子裡的孩子都是他的血脈,你打算怎麼辦?”
“他的血脈?”栓栓嗤笑一聲,臉色越發蒼白灰暗,“他眼裡只有那個會吟詩作畫的女子,哪裡還記得有孩子,他攆了奶孃出去,我又沒有奶水,海子日夜哭鬧,他都不曾來看過一眼。”
木艾心疼海子,小小年紀也跟着受苦,輕柔的摸摸他黑亮的小頭髮,嘆氣道,“這樣的父親不要也罷,咱們又不是養不起孩子,別說兩個,就是十個,也照樣能好好照料他們長大。”
海子啃了半晌,小肚子也吃飽了,就扔了手裡的滿是小牙印的半個桃子,伸着小手,嘴裡蹦出一個“抱”字。喜得木艾連忙給他擦了手,笑道,“呀,我們海子都會說話了,真是聰明的小子。”
栓栓臉上也露出了喜意,抱了他在懷裡,親親他的小臉,母子倆咯咯笑成一團。
木艾放了心,擺好枕頭,扶了她們重新躺好,說道,“你還病着,先和孩子睡一會兒,養養精神,別的自有姐姐給你做主。幾個孩子都很想你,等你醒了就讓他們來看你。”
“嗯,姐姐,謝謝你。”栓栓有了主心骨,眉頭也鬆開了,本就病弱的身子,哭了半晌也確實疲累了,不到片刻就摟着孩子睡着了。
木艾靜靜看着她們母子相偎的睡顏,心中五味陳雜,最後都化成了對那個不守承諾之人的惱怒。
她起身出了屋子,吩咐伺候在門外的巧月,“你們夫人的嫁妝賬本呢,好好理一理,這後衙裡凡是你們夫人的嫁妝或者用嫁妝銀子所買之物,包括奴僕都記清楚了,然後拿來給我看。”
“是,夫人。”巧月猜到夫人是要給小姐做主和離,想起小姐這些年用嫁妝撐着整個府邸,還被老爺這般慢待,她早就看不過眼,特別是那些小廝和婆子,明明是小姐買了他們,供他們吃喝,付他們月錢,他們居然一見老爺寵愛那個賤人,就全都圍上去奉承,半點兒不把小姐的命令放在眼裡,今日有夫人做主,一定要給小姐好好出口惡氣。她小跑着回屋拿了賬本出來,擺開小算盤,噼裡啪啦就算了起來。
幾個孩子剛吃了點心,一見媽媽進來就圍上來,問道,“小姨身子可好?”
木艾想着這麼大的事情,也瞞不住他們,於是實話實說道,“魏縣令,違背了當初成親前立下的約定,把你們小姨氣得病倒了,你們小姨要媽媽替她做主和離。”
當初魏秀才去村裡相看時,幾個孩子可是都知道的,今日聽得這人把小姨氣病了,就都惱了起來,一疊聲的喊着要去看小姨,卻被木艾攔住了,“你們小姨身子不好,抱着海子剛剛睡着,你們晚一些再去看她吧。如果你們不嫌累,先幫媽媽分擔幾件事去。”
“媽媽有事儘管吩咐,我們不累。”幾個孩子紛紛應道。
木艾欣慰的點頭,笑道,“今晚咱們要在此留宿,明日事情辦好了就帶你們小姨和海子離開,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找一處風景好的落腳之地。大禹和濤兒騎馬出去走走,這裡臨近海邊了,看看有沒有視線開闊又避風的地方,買下或者租用都行,畢竟是要住上半年甚至更長,不能馬虎。”
“是,媽媽(姑姑)。”大禹和濤兒領了任務出了門,木艾到底不放心,又喊了一句,“記得叫上幾個叔伯一起去。”
“知道了,媽媽放心。”聽得大禹的應答聲遠遠傳來,木艾才吩咐兩個眼巴巴等着她分派任務的小兒子,“你們去前院,先把那花魁吊在樹上,有攔着你們的人,就一起吊了。如果有兵卒來生事,拿令牌給他們看,喝退了就是。如果魏縣令回來,就使人來通報。不可讓他闖進這院子驚擾你小姨。”
“是,媽媽(姑姑)。”兩個小子得了這樣威風的差事,大聲應了,也跑了出去。
幸兒一看就剩下她一個了,就撲到媽媽懷裡鬧起來,“媽媽,幸兒也要幫忙。”
木艾拍拍小女兒的肩膀,扶她站好,指了院子角落的小竈房,說道,“你小姨好幾日沒吃過什麼可口飯食了,你去下廚給她熬些清淡的粥,好不好?”
“好,幸兒給小姨做蔬菜粥,那個味道清淡。”小丫頭興沖沖的帶了彩雲追月兩個丫頭也告退了。
木艾倚在歐陽身上,想起剛剛栓栓那副憔悴樣子,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歐陽輕輕拍着她的肩背,順着她的髮絲,勸道,“彆氣了,以後再給她們母子找個好人家。”
“嗯,我一定要讓栓栓像咱們一樣,找個兩情相悅的好男子。”
“人生一世,悲苦自知,苦吃盡了,以後就都剩下甜了。”
木艾聽得他這般柔聲勸慰,微微翹了嘴角,抓了他的大手親了親,“原來我夫君也是個口才好的,只是平日不說罷了。”
歐陽被她誇讚的有些臉紅,起身扔下一句,“我去前院看看。”
木艾輕笑着看他走出院子,慢慢喝茶盤算着如何整治魏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