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的目光上挑,越過報紙,在周瑾那張好奇的臉上停留了一下,很快又落到新聞上,半玩笑半認真刀:“你跟我學旗袍設計還不夠,還想從我這裡學生意經啊?”
“沒有——”周瑾笑着掩飾過去,並解釋,“我這不是好奇嘛,而且我擔心這件事要是傳到布行其他來顧客耳朵裡,她們會覺得咱們給人家開後門,對她們不公平,會有對咱們不好的風評。”
香菜當場就明白她這話想表達的意思,當然也很清楚她背後的用意,就沒怎麼琢磨她的話,點頭贊同說:“你說的有道理。”接着她話鋒又一轉,“不過,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又是學經濟的,理論上的知識應該比我懂得多。不同收入的人羣,他們的購買力和消費水平是不一樣的,張、王、劉、趙那四位太太都屬於高收入人羣。你是不知道,我前兩天在大街上撞見她們,她們手裡大包小包的拎着,當時我就在想啊,怎麼讓她們把手裡的錢都花在錦繡布行裡。我把至尊會員卡送給她們,就是看中她們的購買能力,吸引她們經常到這兒來消費。”
周瑾笑的有些勉強,“是這樣啊……”
“不然你以爲是哪樣。”趁周瑾神情恍惚時,香菜向她發問,“我有些問題想問你,你不是滬市本地人吧,你老家是哪兒的呀?”
周瑾心裡緊張了一下,不過面上還是應付自如,“是西北那邊的。”
香菜用閒聊的口氣說:“西北那邊的啊,一般來說西北那邊的人平均身高都很高啊,我看你這個頭兒,還有你這模樣也挺水靈的,我怎麼覺得你身上有點江南人的氣質呢?”
就算沒聽出來,周瑾也在多疑的心想香菜的這番話是不是在試探,她告誡自己一定不能心虛,一旦心虛作祟就容易暴露她臥底的身份。
“我小時候,我跟我爹孃生活在西北的小山村裡,日子過得很艱難,那時候營養沒跟上,我的個子在同齡的小朋友中算是矮的。後來我們一家遷到滬市來,日子才慢慢好起來。”
香菜輕笑一聲,“你說你家裡很窮,那你們家的裁縫店是怎麼開起來的?”見周瑾變色,她用溫柔的方式咄咄逼人,“別告訴我是你爹孃借錢開的。你們一家剛到滬市,人生地不熟的,你爹孃能找誰借錢去?你是什麼身份,來我這裡圖什麼,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想要知道你真正的來歷,你以前都幹過些什麼缺德的事兒,也是很容易的事。”
周瑾故作茫然,好像真的聽不懂的樣子,“師父,你在說什麼啊?”
“你的事,我在空知秋那兒已經瞭解過了,所以你肚子裡那點兒小九九,在我面前都形同虛設。”見周瑾雙手慢慢握成拳狀,臉色也一點一點的由鐵青變成烏黑,香菜輕鬆一笑,“你不用緊張,我沒想拿你怎麼樣。往我這兒送來這麼一個得力助手,其實我挺感謝秋桑的。你要是想在我這兒好好的發展呢,本本分分的在我面前好好做人呢,我會跟以前一樣對你,否則呢,我可就不會那麼沉默善良了,而且我保證連空知秋都保不了你。”
香菜當面戳破周瑾,就是防止以後她在自己面前像今天這樣蹦噠得太厲害。她不能讓這顆不定時炸彈一直在心裡和精神上折磨自己,她要把周瑾變成一顆啞彈,不再成爲能夠威脅到她得存在。當然,她也知道把周瑾留在身邊,會一直有風險伴隨。
百鳳在門口聽了好一陣,心裡焦急的不行。之前香菜讓她看着周瑾,以防出什麼事兒,現在香菜跟周瑾撕破臉皮,到底算什麼事兒啊?
香菜這不是打草驚蛇麼!
不過轉念一想,百鳳覺得香菜當年揭穿周瑾也沒什麼不好,起碼這樣能給周瑾敲響警鐘,讓她以後收斂點。
心中明朗了一些,百鳳臉上掛上盈盈動人的笑容,推開工作室的門,闖了進去,一腳踏進門檻,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佯裝訝異道:“誒,這氣氛不對啊,你們聊什麼呢?我說香菜,你是不是欺負周妹子了?”
她怒斥了香菜一句,轉臉又安慰臉色始終沒緩過來的周瑾,“周瑾妹子,你也知道,她就這脾氣,見誰都能損上幾句,她要是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你可別往心裡去啊!”
香菜早就察覺百鳳在工作室的門口蹲半天了,她知道這個女人是想在她唱完黑臉之後出來扮白臉,所以她不攔着。
“行了,那你們聊吧,我去布行裡瞅瞅。”香菜把報紙放下。
百鳳忙攔着她,“誒,這工作室是我叫人精心裝修,就是想讓你盡心在這裡工作。布行裡有渠老闆他們,用不着你操心,你的工作重心是服裝設計,在這裡設計。”
香菜看了周瑾一眼,然後對百鳳說:“我在這裡靜不下心,我還是習慣在家設計。”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於是勾肩搭背的將百鳳從工作室拽到外頭來,“我看見她靜不下心,我看見你也不安心,我管不着她上頭的人,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們盟主是怎麼想的啊,他手底下那麼多人,怎麼就看上我了呀?”
“我又不是盟主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百鳳說完愣了一下,快速眨了幾下眼,疑惑道,“誒,我說,你是不是問過我類似的問題?”
“不糾結這個了。”香菜用眼神暗指了一下工作室。
百鳳立馬心領神會,知道香菜接下來要說的事肯定跟周瑾脫不了干係。她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等着香菜的吩咐。
見她一臉鄭重又期待的樣子,香菜反而不好張口了。
百鳳雖然脾氣暴躁了一點,對她還算是言聽計從,甚至有點唯命是從,真的把香菜當成大聯盟盟主的繼承人一樣。
香菜從她身上看到了根深蒂固的奴性。
她突然有點好奇,大聯盟到底是怎麼把百鳳這樣的人培養出來的。
見香菜只呆愣的看着她也不說話,百鳳有點急眼了。
“什麼事,你倒是說啊!”
香菜一抹臉,瀟灑的甩頭道:“沒事了。”
百鳳有點無語,這人不把話說完,到底是幾個意思啊?
等香菜走得沒影兒,她扭頭向工作室望去,看到裡頭明顯有人影晃動。
百鳳也是有智商的人,剛纔香菜那眼神分明指的就是周瑾,不管香菜剛纔是打算給她交代什麼,她把周瑾查個底兒透就行了。
到二樓的繡閣,香菜跟繡娘們打了聲招呼,離開了儲繡坊,她轉身就去錦繡布行了。
錦繡布行門口停了一輛今年最新款的小汽車,車邊還立了一名司機。
見到香菜,他那筆直的身板彎了下去,直起身子的時候還衝香菜友好的笑了笑。
那車看上去挺高大上的,香菜忍不住多留意了兩眼,她第一感覺就是錦繡布行裡來了一位出手闊綽的太太。
香菜進去後,等店裡的客人都換兩撥了,沒見有人坐上那輛車。那司機也就一直在車邊站着,盡職盡責也挺可憐的。
香菜瞅着門口那輛車,問一旁正拿進貨單對賬的老渠:“渠老闆,門口那輛車,誰的啊?”
老渠抽空擡頭看了一眼,一看到那輛車,他就沒心思對賬了。那輛車,他喜歡啊。而且他也覺得奇怪,“就是啊,那車都停那兒半天了,誰的車啊?”
既然不是他們布行裡顧客的車,那香菜還跟他客氣什麼呀。
她過去問那司機:“你把車停這兒,霸着我們店門口的道兒,幾個意思啊?擋着我們做生意了知不知道?”
不管香菜怎麼跟他甩臉色,那司機一直對着香菜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話可能對別人有用,擱香菜這兒,這傢伙要是跟她笑的特別欠,抽他都是輕的。
“你笑什麼笑,你把車停在這麼顯眼的地方,顯擺什麼啊!”
司機向香菜鞠了一躬,“林小姐,您好,我是小四。是二爺吩咐我,讓我以後都跟着您。”
“這麼說,這車和你,以後都是我的了?”香菜不禁瞪大眼。
小四點頭,“可以這麼說。”
“你叫小四,那你跟小五小六兒什麼關係?”
是不是還有一二三啊?
小四靦腆一笑,“小五和小六兒是我弟弟。”
藤彥堂在跟她肢體接觸上顯得聽笨拙遲鈍的,在其他事上倒是挺會體貼她的。
既然藤彥堂已經把車和司機都給她送來了,香菜也不想矯情着拒絕,那就先用着唄。
但是規矩,她得先跟小四講清楚,“內啥,以後你就不要在這兒傻站了,你這麼年輕,除了工作,你應該還有其他事要做,你不用載我的時候,你就開車到其他地方溜溜。那個車的油錢,你別來找我,去跟你們家二爺要哈,反正車是他送來的。”
小四噗嗤一笑,忙又收斂住笑容,脣角抖了抖說:“二爺交代過了,買車的錢和以後的油錢,都不用林小姐操心。”
藤二爺還真是料事如神,早就預料到香菜會說什麼。一開始的時候,他還不信香菜會是那麼摳門的人,在訛人方面着實有一套。
聽到藤彥堂不讓她還車錢,連以後的油錢都包了,香菜這就放心了。不過一想到小四是藤彥堂那邊的人,她就不淡定了。
“你們二爺是不是派你來盯着我,讓你把我以後的行蹤都報告給他?”
見香菜變臉,眼裡淨是提防,小四忙搖頭擺手說:“不是您想的那樣,二爺讓我告訴您,他要是想知道您的行蹤,不用我天天跟着您,他也能查出來。”
香菜會說什麼話,二爺都料到了。小四在心裡越來越佩服藤二爺了。
香菜摳摳脣角,心想藤彥堂對她到底瞭解到什麼程度。
“你們二爺都跟你交代什麼了,你乾脆都告訴我吧。”
小四如數家珍一樣,一條一條列出來,“其實也沒什麼了,總之呢,二爺吩咐我一定要照顧好您,一定不要爲難您。”
“你現在就是在爲難我,趕緊,趕緊的把車開走,別擋着人家鋪子裡的生意。我五點下班,你到點兒了再來接我吧。要不你把車停到不礙事的地兒,去布行跟你兄弟嘮嘮,幫幫忙也行。”
“誒誒!”小四連聲應道。
香菜突然好奇問了句,“你們家幾個兄弟姐妹啊?”
“八個。”
“敢情八仙過海啊。”
老渠一直在布行裡觀望着外頭的情形,一開始他看見香菜那氣勢洶洶的架勢,像是要上去抽人耳光一樣,後面那丫頭就和和氣氣的,不知道跟人家說了什麼。
等香菜回來,他就問:“那車誰的啊?”
香菜揚着明媚的笑臉,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翹得老高的鼻子,嘚瑟的說了一句:“我的。”
“你的?”老渠張大眼,明顯不信。“別吹了!”
“人家送的。”
聽她說這話,老渠還是有點相信的,因爲他知道香菜有些人脈關係。指不定是哪個大人物爲了討好她,送她了這麼一輛耀眼的新車。
“這手筆下的夠大的啊!”感慨了一句,老渠不忘八卦的問,“誰送的啊?”
這麼好的事,怎麼就不落在他頭上呢?
香菜臉上有點繃不住了,甜蜜的笑了一下,“除了他,還能有誰?”
這個他,到底是哪個他?
老渠怎麼沒聽明白啊。
“他?誰啊?”
香菜立馬拉下臉來,剛纔的那股高興勁兒煙消雲散。她仔細想了想,覺得老渠的不解,產生得很有道理。
老渠都說不上這車是誰送的,看來藤彥堂對她還不夠好啊。
不行,她得打電話調侃那個男人幾句。
香菜抓起櫃檯上的電話,給藤彥堂辦公室去了個電話,然而沒人接。
這個時間段,藤彥堂不在百悅門。
放下電話,香菜頭腦冷靜下來,心裡感覺有點不對勁。
藤彥堂剛跟幾個地產商談成了幾單生意,揮灑大把大把的銀元買了幾塊地,他手裡哪還有閒錢給她買車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