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瀟瀟居然在爲空知秋做事?
江映雪覺得意外。
其實在她見到空知秋的那一刻,她就會想到了重生以前的種種——
藤二爺與馬三爺是怎麼死的,榮家又是如何沒落的……
重生以後,她身邊很多人的命運都改變了,但空知秋依然是那個爲達目的頗有手段的空知秋。
江映雪記得自己重生以前,空知秋控制住了會讀心能力的何韶晴。她重生以後,空知秋沒能得逞,甚至都不知道江映雪有讀心異能,卻找了個學過心理專業的人助他事業有成。
在江映雪看來,金瀟瀟頂替了何韶晴在空知秋身邊的位置。
何韶晴逃脫的悲慘命運,加諸在另一個女人身上——這還真是諷刺至極。
即便空知秋認出了江映雪,也沒流露出絲毫喜悅之色,他仍質疑那人的辦事能力。
“你已經讓我失望過一次了!”空知秋平靜的聲音裡壓抑着憤怒。
他轉身離開柴房,無情的背影似乎已經判定了江映雪對他來說沒有絲毫可以利用的價值。
在他邁入滂沱的大雨中,那人趕忙將傘撐到他頭頂,並追了上去。
撐傘的男人彎着腰,他的姿態不能用“謙遜”來形容,而是一種卑微了。
“太君,我承認上回是我大意,信錯了人。我也沒料到我派出去的人會在學校門口碰到藤彥堂……”撐傘的人爲自己的過失找藉口,“他被藤彥堂逮到也是不可避免的……”
空知秋顯然不喜歡聽他的藉口,強調說:“我要的是榮家的那個孩子,你給我弄來一個女人!?”
撐傘的人忙又說:“上次我派去的人失手,已經算是打草驚蛇了,榮家在孩子周圍加強戒備,我實在不好下手啊……我也是好不容易纔把江映雪從榮家弄來!”
他分明是在路上撿了個大便宜,卻說得自己有多艱辛萬苦似的——他蹲守榮家時打了個盹兒後,見江映雪一個人從榮家渾渾噩噩的跑出來,於是偷偷跟了上去,想着能抓這個女人回去到空知秋面前將功補過,便將江映雪給擄到了這裡。
然而空知秋非但不滿意,還給他吃了一頓炮仗。
他就不明白了,空知秋爲啥一定要榮家的那個孩子。
他當然不明白!
如今大半個滬市都已淪陷,只有極少的城區還在他們日本人的控制之外,龍城就是其中之一。
把龍城變爲淪陷區,其實很簡單,便是從榮記下手。控制了榮記,就等於是掌控了龍城的經濟命脈。
但這也只是看似簡單,實施起來十分困難。
空知秋無意間得知榮升的身世,想借由這個孩子同時牽制榮家和藤家。這樣一來,榮記受他鉗制,就連錦繡布行也會受他掣肘。
還有,他一直懷疑彩蠶一事是藤家在背後故佈疑陣,迷惑他的雙眼——這便不得不提那一年他派去藤家後院的忍者帶回來的那條紫色的彩蠶。
這幾年,他一直留着那隻紫蠶所產的蠶絲,還特意叫人用紫蠶絲編織了一條細手繩,被他戴在手腕上。
那之後沒多久,彩蠶之風在滬市盛行。他便自然而然的以爲藤家的後院是培養最初那批彩蠶的基地,而藤家的女主人是想壟斷彩蠶養殖業,最後被他的人發現纔不得不對外放出彩蠶存在的風聲。
可是後來,空知秋再沒有找到哪一條彩蠶所產的蠶絲有那一團紫蠶絲好。
漸漸的,他就開始懷疑,藤家根本就沒有將彩蠶的真正秘密公之於衆。
從各個方面考量,對他而言,江映雪遠沒有榮升有利用的價值。
但有總比沒有好——
柴房內,金瀟瀟與江映雪面對面。
金瀟瀟將江映雪的狼狽盡收眼底,似乎不管怎麼看、看多久都不會覺得厭煩。
她冷嘲熱諷道:“沒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雪皇小姐,居然會淪落到今日這副模樣。你說現在將你丟到大街上,有誰識得你?”
江映雪脣角一勾,還她一抹冷冷的嘲笑,並反脣相譏:“你又能比我好到哪裡?幫日本人做事,現在的你與賣國賊又有何異?”
金瀟瀟稍一被激,就變了臉色。她還是那麼受不了刺激,不過比以前好的是,她現在多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她慘然一笑,不知是嘲笑江映雪,還是在自嘲,“說不定不久之後,你也會跟我一樣,受制於日本人。”
“受制於人?”江映雪嗤之以鼻,脣邊掛着冷笑,眼中盡是濃濃的嘲諷,“別把自己說的那麼委屈,我可從沒從你身上看到一點兒勉爲其難的樣子。”
金瀟瀟臉色倏然變冷,口氣冷硬幾分,“良禽擇木而棲,我這叫識時務!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將來不止你我,就連你的丈夫,你身邊所有人都會成爲賣國求榮的走狗!”
“哈!”江映雪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千萬不要拿我們和你比。”
縱使江映雪此刻蓬頭垢面身形狼狽,但眼中的冷輝卻是清晰明亮。
在她的蔑視下,金瀟瀟感覺自己無比卑微渺小,卑微渺小得根本不夠資格與她攀比,甚至根本就不配站在她面前。
金瀟瀟心中騰昇起不甘和憤怒。
她提醒自己不能將江映雪的話當真,一旦認真,就意味着她輸了。
她用不甘示弱的眼神提醒江映雪——
你不過就是階下囚,囂張不了多久!
金瀟瀟漸漸找回優越感,在江映雪面前又露出趾高氣昂的神情來。
江映雪只當她是跳樑小醜,不屑得瞧她最後一眼,便自怨自艾起來。其實不用金瀟瀟提醒,江映雪也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難堪——
兒子大約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一個人離家出走。他不要她這個媽媽了……
空知秋要拿她威脅榮家,把他可是打錯算盤了。榮鞅怎麼可能會傾盡所有將她贖回?她不值得……
榮升不是榮家的血脈,卻獲得了榮家上下的寵愛。江映雪一樣可以母憑子貴,在榮家立足。但榮升要是不姓榮了,她在榮家的一席之地都沒有了……如果是這樣,即便她能安然無恙的從這裡出去,回到榮家,回到榮鞅身邊,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此時此刻,江映雪不知心底淒涼,心中沮喪,她甚至還有些自暴自棄。
空知秋再次步入柴房。
他第一次進柴房之前,以爲自己面臨的會是一個哭鬧不休的孩子,沒想到自己面對的居然是一個足以用“鎮靜”來形容的女人。
鎮靜的女人,遠比安靜的女人還難對付。而且,這個鎮靜的女人,發白的臉上還隱隱透着一股絕望的氣息。
之前爲空知秋撐傘的男人不知去了何處,他再次出現時,手上多了紙和筆。
接收到空知秋眼神的示意,他將紙筆擺在了江映雪面前。
見江映雪看都不看不一眼,甚至於無動於衷,空知秋忍不住說道:“榮夫人,冒昧的用這種方式請你來,並不是我本來的意願。”
江映雪輕聲冷笑,“空知先生,這些虛情假意的話,你還是省省吧。”
江映雪反感透了他表面上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空知秋不以爲意,用利誘的口吻說:“我想榮夫人應該很想快點回到家中和丈夫孩子團聚——我想請你給你的丈夫寫一封信,只要你丈夫達成了我在你信中提出的條件,我們便不會爲難你。”
江映雪笑了,“空知先生,我可不是三歲小孩兒。”
她可沒那麼好騙。
沒腦子的人才會被空知秋的話繞進去。
她卻知道,就算自己滿足了空知秋的條件,也不一定會被放走。
見江映雪不肯妥協,金瀟瀟開口說:“如果你不想吃苦頭的話,我勸你還是照秋大人說的做!”
江映雪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空知秋又說:“榮夫人,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照着我的意思辦,我可以保證你會毫髮無傷的回到榮家。”
江映雪心中冷笑,她不信空知秋說的半個字!
興許空知秋會大發慈悲的不傷害她,但放她回家,不一定是現在。
空知秋繼續遊說:“你只要在給你丈夫的信中寫明將龍城碼頭轉讓給秋名公司,我便不爲難你分毫。我想在你丈夫的心中,你不會不如一個小小的碼頭重要。”
秋名公司是空知秋名下的一個公司。
聽他說的多輕巧,不插手榮記商會生意上事的江映雪知道他口中那個“小小的碼頭”對榮記,甚至對整個龍城來說有多麼重要。
空知秋要是控制住了龍城碼頭,就等於是扼制住了龍城一大部分的貨物流通渠道,到時候不止榮記,其他商行也會受到影響。而榮記不止生意上會受到掣肘,也會留下千古罵名。
江映雪悽慘一笑,倏爾看向他,眼中帶着自嘲,“我對他有多重要,你怎麼會知道?拿我要挾榮爺,空知先生,你打錯算盤了——如果你見過我兒子,或是看過我兒子的照片,你就該知道,我兒子與他心愛的女人,究竟有多像。我若不是收養了那個孩子,我連榮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空知秋莫名的看向金瀟瀟。
一直審視江映雪的金瀟瀟說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江映雪眼中對金瀟瀟的嘲弄又濃了幾分。
原來金瀟瀟不過就是空知秋身邊的測謊儀。
空知秋想了想,似乎是有些不甘心,繼續說:“榮夫人,你若不試探,怎會知道自己對你丈夫來說到底重不重要?”
江映雪沉默一陣,大約是想通了什麼,臉上露出些許釋然之色。
“信,我可以寫,不過我要先知道我兒子的狀況。”
空知秋輕聲笑了笑,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到江映雪的肚子上。
“榮夫人還真是愛子情深啊。”他感慨一句,隨後又不緊不慢道,“即便那不是你自己的孩子……”
江映雪不予理會,只聽到空知秋又說:
“難道榮夫人就不想有一個屬於你和你丈夫的孩子嗎?”
江映雪倏然看向他。
見自己的話成功的引起了江映雪的注意力,空知秋繼續說下去,“榮夫人,你失去了生育自己孩子的能力,難道就不痛苦嗎?”
江映雪臉上閃過異色,誰說她沒有痛苦過。
“江小姐可能不知道吧,這種病只要不是先天造成的,就能夠用藥物調理過來。”見江映雪聽得認真,空知秋接着說到了重點,“我手上正好有一種藥,能夠對榮夫人的病情對症下藥……”
江映雪有些動容,當然也知道想要從空知秋那裡得到藥,是不會那麼容易的。
她警惕的問:“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空知秋一副很大方的模樣,“我可以告訴那種藥的名字,寶鼎香。”
江映雪半信半疑,爲了治她這不孕症,她私底下找了不少偏方都不管用,她所用過的每一樣偏方里都沒有一種叫“寶鼎香”的藥材。
空知秋似乎是怕她不信,又說:“我對藥材並不瞭解,不過我還是知道寶鼎香有行氣破瘀的功效,對類似榮夫人這樣的不孕症很有幫助。”
聽空知秋說的不像是假的,江映雪想了想,說:“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現在我只想知道我兒子的狀況。”
“好。”空知秋答應江映雪,隨後給手下的人簡短吩咐了幾句。
見那人離開,江映雪合上雙眼,滿腦子都是榮升的安危。
阿升,你現在還好嗎?
從柴房離開,金瀟瀟忽然問空知秋,“秋大人,是不是真的用你說的那種藥可以治江映雪不孕症?”
方纔在柴房,她以爲空知秋說那樣的話只是爲了安撫住和收買江映雪,但又覺得空知秋不像是在說謊。
空知秋笑了一下,“寶鼎香,又名薑黃,原產我們日本,確有行氣破瘀的功效,也是一味很好的輔助藥材。很多女子養身的偏方中都有它。
不能生孩子,是江映雪的弱點,也是她的痛處。只要她介意這一點,想有自己的孩子,就會將我說的寶鼎香當做救命稻草一樣。
對我來說,寶鼎香有沒有那樣神奇的功效,就變得不再重要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