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南洺做的手腳?”納蘭不得不有疑問。
皇甫景卻是搖搖頭:“不應該纔對。大澤援軍走的官道,南洺如今自身難保,不應該還有其他兵力去阻礙。”
“那就奇怪了。”納蘭扣扣下巴,隨意提了句:“難道是大澤這邊故意爲之?”
話音剛落,納蘭和皇甫景同時陷入沉默,這次雖然是皇甫景主動請纓,但提出建議地畢竟是關晟焱……
以爲關晟焱會在行軍或者裝備上動手腳,沒想到出問題的,卻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糧草這一節。
“那景哥哥可想到了什麼法子?”納蘭只好問,但看自家景哥哥一副糾結的表情,便知道這事對他應該很是棘手。
皇甫景只是很煩惱地搖搖頭:“我已經讓大軍在此地紮營了,再等一會兒吧,若是援軍遲遲不到……”
“若是沒到,那我們大不了撤回圖衡。”納蘭想的簡單,如今南洺已經退兵,大澤這裡也遇到了麻煩,短暫回城休整,應該也無事纔對。
皇甫景卻是搖搖頭,他目光復雜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不能退兵。”
“景,二殿下,此刻千萬不能意氣用事!”納蘭一愣,沒想到自家景哥哥竟然在這種時候突然不鎮定起來。
皇甫景拉着納蘭走到裡面,替納蘭緊了緊衣裳,才說:“納蘭,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退路了。”
原來這次出征並不是納蘭想的那麼簡單,皇帝日漸昏庸,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早已不比一手遮天的關晟焱。
所以,這次皇甫景故意進入關晟焱的圈套,卻是一場豪賭:
按照大澤的國法,皇子可以互分兵符,唯一的條件,則是皇子必須要有一次成功的帶兵經驗。
他皇甫景這次若是勝利出征,那麼他就有資格向皇帝申請私人兵力;若是失敗,身首異處,馬革裹屍。
所以沒有收到朝廷地撤退命令前,大軍只能前進不可後提。
他就是不想等到關晟焱今後權傾朝野時,成爲大多皇權傀儡中的一個。所以他必須要自己學會反抗,再說,納蘭丞相無心爭霸,若是關晟焱要對丞相下手,屆時納蘭又該如何是好?
所以,自己必須要往前走,豐滿自己羽翼,這樣纔可以給予納蘭一個一生安樂無憂。
原地紮營三天,糧草已經快要告罄。
納蘭餓着肚子出去,已經聽見不少士兵地抱怨聲,照此下去,士兵不是上陣戰死,而是要活活餓死了,真是屈辱的死法。
納蘭更擔心地卻是皇甫景,他很多次看見自家景哥哥路過那些營帳時,發出極低極低的怒吼。
既是皇甫景再不相信,事實都擺在眼前,大澤已經拋棄了他們……
納蘭只得安靜站在皇甫景身後,他很想告訴皇甫景:這仗我們不打了,傀儡就傀儡吧,至少還活着。
但是,他的景哥哥是個多麼驕傲的人啊,他怎麼可能出賣自己的一切,換來一世的苟且偷生?
所以他只能安靜地陪着他,用行動告訴他,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都會永遠陪在他身邊。
嚴冬的夜總是來的迅速,納蘭站在軍隊後面,看着那些個出門採摘野菜的士兵垂頭喪氣地擡着一小筐成果回來。
小右看見納蘭,勉強笑了笑,納蘭也衝他們點點頭。
衆人正打算回去。突然有人情緒上來,“哐當”一聲扔了手裡的籮筐,罵道:“我靠,老子是來殺敵立功的,不是來這裡當什麼挖菜人員的!”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小右立刻拉着納蘭躲到一邊:“人多,手腳亂飛,你當心些。”
納蘭跟小右說了謝謝,想了想又問:“小……王軾大哥,將士們很早之前就有這種想法了吧?”
“嗯,兄弟們爲了出門立功,已經吃了不少苦了,沒想到如今連最基本的溫飽也不能保全……”王軾嘆口氣,片刻從懷裡摸出半個餅:“給你。”
納蘭一愣,下意識拒絕,王軾卻是態度堅決:“你至少給我機會照顧你,納蘭公子。”
納蘭明白這種感覺,就像之前自己用那樣小心翼翼的方式對待皇甫景,若是被殘忍拒絕,真是可以午夜夢迴,傷心好幾天。
於是他點點頭,接過王軾手裡的餅,笑了笑,分了一半回去:“一起吃吧。”
王軾愣了愣,他甚至做好了自己將被無情拒絕,最後慘淡收尾的結局。
他接過半個餅,笑:“嗯,待會有人來處理的,你快回去吧。”
納蘭點點頭,果然前面幾個將領已經帶着人快來了。他也不想引人注意,自己往後面繞了繞,這纔回到了大帳。
沒想到皇甫景已經在裡面了。
“景哥哥。”
皇甫景放下手裡的東西,笑:“納蘭,生辰快樂。”
納蘭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今兒好像是正月十五。
心中擔憂的事太多,竟然把這事都給忘了。
皇甫景遞過來一個信封:“給你的。”
納蘭好奇地接過,問:“這是給我的?誰寫的啊?”
“打開看了就知道了。”皇甫景坐在原地,衝那信封擡了擡下巴。
納蘭便小心地拆開,熟悉的,張牙舞爪,“龍飛鳳舞”的字兒撲面而來。
是自家啊嗚沒錯了。
“納蘭,見信安。
我今兒一早就到大澤了,現在在域王爺這兒陪阿欏姑娘下棋。等着待會兒丞相大人下朝後和他一起回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見三殿下……咳咳,算了不說他。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就是,還有一陣子就是你的生日。你這個被二爺吃得死死的傢伙肯定趕不回來。所以我決定,現在就開始寫對你的生日祝福,域王爺告訴我,給戰地送信的今天就開始出門了,所以我就趕快寫,爭取在你生日之前,這封信能好好地來到你手上。
生辰快樂。這個也是域王爺、阿欏姑娘還有二喜兄弟要我和你說的。
我爹教給過我一句詩——復空匆匆說不盡。其實我知道你和二爺一定會建功立業,接受百姓愛戴着回來的,有些說的就下來慢慢暢聊就是了。
但是偏偏要提前挺你祝賀一下啦。
納蘭,我很好,丞相大人也很好,他還把丞相夫人接來一起過了個年。所以你不要太擔心。我過兩天就和丞相夫人回琅雲村,替你多陪陪丞相夫人。
你在軍隊裡,每頓飯一定要多吃,吃飽,多喝些水。
啊,這個信使要走了,我必須得趕快交給人家了。對了,皇帝最近病情嚴重,也不知爲何,衆太醫都束手無策。
就這樣吧,無論怎樣,平平安安就好。”
納蘭看着看着眼圈便紅了,皇甫景忙去抹他眼角的淚,開玩笑般說:“早知道你會這麼傷心,我就不給你看了。”
“我就是太感動,啊嗚向來不愛寫字的,沒想到爲了我,她也算有心了。”納蘭笑笑,正打算把信紙好好收起來,卻又打開,將它遞到皇甫景面前:“景哥哥,啊嗚在信裡說,皇帝病情嚴重。”
皇甫景頓時嚴峻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必須在皇帝意識還算清楚前,趕回澤州纔是。
納蘭也想到這層,不由擔心去看皇甫景。
“納蘭,你也看見了,如今這個局面,你若是想離開……”皇甫景最終苦澀着說,連他自己也沒有辦法了。
納蘭忙擺手叫停,他衝着皇甫景笑:“我可不是那種輕易就能擺脫的主,我爹爹十六歲輔佐先帝,十八歲幫助先帝拿下第一座城池。所以他時常告訴我,男人到了十八歲,應該有責任做出決定,揹負承諾。”
皇甫景爲難:“若是兇險,我還可以說拼命相護,但是如今卻是短草缺糧。”
“這個容易。”納蘭笑,其實之前他就想到了一個辦法:“商人以貨品交易,農民以糧食交易,既然是交易,必然擺脫不了這個銀子。”
皇甫景明白過來,又說:“你是要我花軍銀買糧對嗎?雖說軍銀充足,但是就算把圖衡全部上下買一次,也只能撐兩三天罷了。”
“誰說只有圖衡?”納蘭搖搖頭,然後數起來,大約過了好幾個城池的名字:“景哥哥你看,這麼多糧食倉庫等着你去買,哪裡買的完?我們對戰南洺,最好是以逸待勞,再不濟也要以逸待逸,千萬不可以勞待逸。”
皇甫景的心裡彷彿烏雲散開,他忍不住抱住納蘭:“你可知,喜歡你,是我的幸運。”
咳咳,納蘭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縮了縮,又說:“還是要感謝皇帝給的銀子吧,要不然就真的沒轍了。”
皇甫景一愣,這才明白爲何當日皇帝不顧衆人反對,將皇甫景隨行軍銀提高了兩倍多。也許他的父王,並不是他想象中那麼無情無義。
記憶裡,當母妃葉嫺妃還在時,皇帝是經常來的,他陪着母妃看春花、看夏雨、看秋葉、看冬雪。自己就安安靜靜地在一邊看書寫字。
有時候皇帝會把他抱起來,放在細節的膝蓋上,用硬硬的鬍渣刺他的臉,然後他就“咯咯咯”的笑。母妃站在一邊微笑地看着他們,目光如同柔化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