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話說完，公交車上響起報站聲。她側頭，跟喬安他們說了聲“再見”，隨後起身下車。
老太太倒挺洋氣，還知道“死循環”這麼個詞。只不過，突然對陌生人冒出一番感慨，還特意壓低了聲音，像是不想讓魏四時聽見，這倒挺奇怪的。
死循環。喬安又暗自嘆了口氣，這三個字不正是她現在的處境嗎。
“就坐了一站就下車了……”魏四時自言自語着坐回到座位上，見喬安神色恍惚，肩膀輕輕撞了撞她，“要說bug，剛剛那姐姐就挺像。年過半百，風韻猶存吶。”
這貨又開始犯貧了。喬安無語得很，挑了挑眉，問：“改口味了？”
魏四時假裝揮了兩下拳頭，說：“小心我以後跟你搶男人。”
“前提是，我得有‘以後’。”
喬安現在比大姨媽期還要敏感，一點細微末節都能牽動到情緒。她的神色又開始有些不安了。
魏四時只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連忙轉移話題說：“行行行，不跟你搶。咱們現在專心找bug！”
可如果找不到漏洞，喬安是否真的如她所言，會一直被困在她所謂的“時間循環”裡？
魏四時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兩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言。
公交車很快便抵達了診所不遠處的站牌。下了車，喬安兀自走在魏四時前面。
魏四時心中有數，跟在喬安身後一聲不吭。
天色仍舊低沉，只是沒了風，體感溫度明顯沒那麼低了。
進了診所後，喬安徑直去了前臺，跟工作人員確認預約。
診所說大不大，加上前臺和護士十來個人。據說診所是吳醫生跟同學合資開的，大部分的主治醫都是男性，三十出頭的樣子。
一進門，魏四時就被診所裡頭忙碌的白大褂們吸引住視線，眼睛不時地往年輕醫生身上瞟。
喬安剛跟前臺確認完預約，轉臉便被魏四時拉到了一旁。
“你真的拔了17次牙？”魏四時悄聲問。
喬安點了點頭，回答說：“這是第18次。”
魏四時撇了撇嘴，說：“太不夠意思了，你要早說這兒的醫生品相這麼好，我早跟你來了！”
喬安聽完這話太陽穴突突着跳起來沒完。魏四時這貨還是正經不過兩秒，整天沒個正形。
她滿頭黑線，“你當是鑑寶節目還是挑家養寵物啊，還品相。”
“喬安，喬安是哪位？”護士從不遠處的隔間探出腦袋，尋找着下一位病患。
“這裡！”喬安舉起手示意後，拉着魏四時往護士的方向走，“我覺得吳醫生應該更對你胃口。”
嘴上埋汰魏四時，喬安心裡還真挺想他趕緊被人收走。
魏四時眼睛直放光，“夠哥們！”
“片子拍了吧？”吳醫生背對着他們，正給器械盤裡的工具消毒。
“拍了拍了。”喬安連忙答應着，從包裡掏出之前拍好的片子，塞到魏四時手裡，給他使了個眼色。魏四時隨即心領神會，走到吳醫生身邊，把片子遞了過去，眼睛不忘了偷瞄他幾眼。
吳醫生沒有注意，舉起片子研究了一會兒後，說：“行，姑娘，上去躺着吧。”
魏四時忍俊不禁。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叫人家姑娘。
喬安躺在操作檯上拔牙，吳醫生叫了實習醫生來學習操作，一些等着拔牙的病患也湊過來圍觀。
同樣的場景，雖然一再重複了N次，但此刻身邊多了個魏四時，她實在安心不少。
儘管魏四時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光顧着看吳醫生了。
拔完牙，喬安又熟門熟路去了休息區候着。魏四時假借着關心朋友，也就是關心喬安的由頭，圍在吳醫生旁邊問個沒完。
喬安像前幾次一樣，閉了眼聽歌，在腦海裡一遍遍過着這次的畫面，尋找着擺脫循環的漏洞。
但按之前公交車上的情況，一個關鍵點改變了，必定會有另一個點來填補上這個空缺，似乎是保證時間下空間、事件的完整和平衡，說起來像是在遵守着能量守恆定律。
車上多了那位老人，喬安目前還沒發現有什麼其他的改變。魏四時被她拉來陪自己拔牙，所以他的電話這會兒不會打過來了。
這兩個改變的點，應該也會有對應的填補。
喬安正想着，耳機裡的音樂斷了聲音，她睜眼看了看手機，是家裡的座機來電。
這十幾天的循環裡，喬安不敢跟家裡聯絡，生怕多說幾句，下一秒自己就會情緒失控。
她深呼吸了幾次，接起電話，聽到那頭傳來喬安媽媽的聲音，“喬小妹，吃飯了嗎？”
每次打來都得問吃沒吃飯之類的瑣事，看來這一點在時間循環裡還是沒什麼變化。喬安心裡一陣暖意升騰，把語調刻意揚高了幾分，“劉雲女士，我在拔牙。”她的牙齒仍緊緊咬着止血棉球，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劉雲是喬安媽媽的名字。喬安經常這麼叫她，儘管老被她說沒大沒小，可喬安還是不想改口，只在撒嬌之類的關鍵時刻叫幾聲“媽”。
喬媽一聽，立馬唸叨着開始囑咐喬安，不能馬上吃熱的東西，當天不能刷牙。不能這樣，不能那樣，條條框框列了不少。
拔完牙後的注意事項，對於喬安這個拔過很多次牙的人來說，是再熟悉不過了。可喬安還是聽得極爲認真，不時“嗯嗯”兩聲答應着。
囑咐完，喬媽假裝不經意地提了一句，“咱們鄰居家女兒今天訂婚，家裡搞得好熱鬧的。”
“她不是才23歲，這麼早就結了？”喬安問。
“是訂婚，沒結。我也覺得吧，結婚不用太早，但是最好早點定下來，一個蘿蔔一個坑先對上，你說是不是？”
喬安一聽就知道，劉雲女士這是要給她下套。回答是，下一步估計該催她找男朋友了；回答不是，又該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給她來一通教訓。
這時，吳醫生在不遠處跟喬安招了招手，說：“喬安，過來我再檢查一下！”
喬安總算抓住個救命稻草，對電話那頭說：“劉雲女士，你說什麼都對。醫生叫我，掛了啊。”話落，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往後我天天往家打電話，別嫌我煩。”
掛斷電話後，喬安站起身，心情跟着明朗了不少。她往吳醫生的方向走着，剛塞回口袋的手機，又嗡嗡地開始震動起來。
喬安停下腳步，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是之前每天都會打來的陌生電話。看的次數多了，她幾乎已經熟記於心。
那頭吳醫生見喬安還沒過來，又出來叫了一遍，“喬安，來檢查！”
“你看，有些電話，打來了就得接聽，不然他打起來沒完沒了的，這不就是個死循環嘛。”
公交車上老人的感慨，此時無端從喬安腦海中迴響起。
喬安剛想按掛斷的手停住了。或許，這是bug？
魏四時急匆匆跑過來，扯扯喬安的胳膊，“吳醫生叫你，快過去吧。”說完拉起她便要往前走。
“等等。”喬安手臂用力往回扯了扯，“你讓吳醫生等等，我接個電話。”
“誰的電話？”魏四時湊過來看手機屏，發現是個陌生號碼，倒吸了口涼氣，“你確定你會接？”
喬安有個習慣，從來不接陌生電話。
按她的理解，如果對方真的有急事找她，最後肯定會發個信息表明身份。如果再次打過來，喬安一般都會主動發信息過去詢問。這樣做雖然麻煩，但喬安從沒跟詐騙、保險、推銷電話浪費過一分鐘時間。
魏四時對她這個習慣很不滿，評價喬安就是個老頑固，但每次都讓喬安抓住年齡這回事打壓回去——魏四時高中不好好讀，復讀了兩年纔開竅，本來上學就晚，一拖再拖比同級的喬安大了有三歲，正好一個代溝。
喬安沒理會魏四時，清了清嗓子，隨後接起了電話，說：“喂，你好，我是喬安。”
魏四時用口型說了句“oh my god”，便走開去找吳醫生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喬安再次“喂”了一聲，纔有迴應。
“你好，我是嚴格。”對方的聲音雖低沉，但透着清爽，如同深秋時節的山泉，冰冷卻又不失灑脫，與電視劇裡被修飾過的配音有些不同。
但是怎麼都好聽！
喬安嚥了口口水，強作鎮定，原本緊緊咬合的牙齒也放鬆了，“你好，我是喬安。”
啊呸，明明已經說過的話，怎麼又開啓復讀模式了。聽男神的聲音，果然會懷孕，而且一孕傻三年，影響智商！喬安怕自己再多說，趕緊抿住了嘴。
嚴格輕笑，聲音柔和了幾分，說：“我知道，魏四時給了我你的名片。”他收了話裡的笑意，繼續問：“嗯，他有沒有告訴你這件事？”
“說過說過，他說過。”何止說過，說了不止一次了，喬安心想。
“是網絡劇配音對嗎？”她反問道。
嚴格本來想說的是給名片這事，聽喬安跳過寒暄直入主題，倒覺得她有幾分率性，也就直截了當說明了來意，“魏四時聽說我這邊缺人，於是讓我聽了你昨晚的廣播，我覺得你的聲音挺符合角色的，可以推薦你過來，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