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玖微微縮了一下,那個地方緊緊咬住了白夙的手指。白夙嘆道:“真熱情。”
桑玖低聲道:“我不是故意的。”
“嗯。”白夙推送着手指,輕聲道:“疼不疼?”
桑玖搖頭。
白夙抽回手指,拿起被子將他裹好,溫聲道:“睡吧。”
桑玖朝白夙拱了拱,貼住他的身體,汲取着他身上的溫暖。不一會兒,便沉入了夢鄉中。
再次醒來時師兄已經不在身邊了,桑玖擁着被子呆呆的看牀帳,過了一會兒,他拿起牀頭的衣裳慢吞吞的穿好。
殿外響起腳步聲,桑玖欣喜的掀開牀帳,喚了一聲:“師兄!”
進來的卻是一名狐女,她朝桑玖福了一福,恭聲道:“桑公子,夫人有請。”
桑玖看了她一眼,怔了一怔,問:“可瞧見我師兄了?”
狐女道:“不曾。”
桑玖沉默了片刻,下牀穿鞋,對狐女道:“我們走吧。”
他跟着狐女往白月夫人的寢殿走去,狐女對他道:“桑公子請稍等。”便離開了。
桑玖站在空蕩蕩的大殿內,很久之後都沒有人來,他用目光打量着四周,忽然在牆上發現了一幅畫。
畫中畫的是一名狐族小少年,他奔走於蒼茫大地之間,風雨大作,電閃雷鳴,小少年拖着染血的尾巴,一步一步的挪動着,滿臉絕望的表情。
桑玖忽然覺得心口一陣窒息,那隻小狐是師兄,他的尾巴是……風謠前輩斬斷的。
他要斷師兄的妖根,所以要斬斷他的狐尾,最後卻於心不忍,還留下了四尾。他想起陰月之境內,每當打雷下雨的天氣,師兄周身的氣息便會變得冷凝,帶着濃濃的絕望。
原來師兄怕雷聲不僅是因爲風謠前輩死在了五雷轟頂的刑罰下,更是因爲曾在雷雨的夜裡,他一直敬愛一直相信的父親竟親手斬斷了他的狐尾。
師兄……
“那是斷尾圖。”身後忽然響起白月夫人淡淡的聲音,“狐尾是我們狐族的妖根,風謠他一向看不起妖族的血統,甚至不惜親手斬斷白夙的狐尾。”
桑玖轉身,搖頭:“夫人說錯了,風謠前輩並非看不起妖族的血統,若他看不起妖族的血統,當日便不會同夫人生下師兄,更不會這般愛師兄。他斷師兄狐尾,只因一切都源於他本能的父愛,他想給師兄一個更好的未來,狐尾被斬斷的那一刻,相信世上沒有誰比他這個做父親的更心痛。”
“或許你說得對,他很愛我們的孩子,相比他而言,我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白月夫人看了他一眼,“如今我飛昇期限將近,我只想爲我的孩子做最後一件事。桑玖,我要你對着天道起誓,今生今世絕不背叛白夙,若違此誓,神魂俱散。”
桑玖一怔:“你……”
“你不願意?”
桑玖卻沉默了,要他起誓並沒有問題,只是他不喜歡在被人逼迫的情況下起誓,他愛師兄,是出自內心的,不是誰強迫的,這種強迫之下的絕不背叛聽起來如此可笑。
白月夫人臉色漸漸轉冷:“你說你愛他,卻連一個誓言都吝嗇,叫我如何相信你們之間的愛情?”
桑玖搖頭:“我愛他,可以爲他做一切,甚至自損這雙眼睛,我不會離開他,夫人不必拿天道禁錮我,那樣只會讓我覺得我們的愛情虛假而已。”
白月夫人冷冷哼了一聲:“你不怕我一怒之下收回你的眼睛?”
桑玖不卑不亢道:“這雙眼睛是夫人所賜,夫人若要收回,我無話可說,若逼我宣誓,恕桑玖不能從命。”
白月夫人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擡起下巴,對着珠簾深處的人影道:“你都聽見了?”
桑玖訝然擡頭,看見白夙從面無表情的從珠簾內走了出來,桑玖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忍不住喚了一聲:“師兄。”
白夙只是淡淡看他一眼。
白月夫人笑了:“白夙,你聽見了,他連一個小小的誓言都不肯給你。”
“師兄,你聽我解釋……”桑玖面色微微發白。
白夙忽然道:“不用解釋了。”他疾步朝桑玖走來,擁着他一齊跪在白月夫人面前,“我都聽見了,也因此知道了桑玖之於我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不是誰可以強迫的,不瞞母親,我便是喜歡他的這份率真,沒有誰可以強迫他,左右他的想法,他若信一人,若愛一人,便只一心一意的信着愛着,從不爲外物所惑。他不肯答應母親的要求,只因他覺得母親這番話侮辱了他的一番真心,若是兩情相悅可以用誓言相迫,那樣不純粹的感情不要也罷。”
他伸出手扣住桑玖的五指,輕聲道:“桑玖之於白夙的心思,便是白夙之於桑玖的心思,但求母親能夠成全。”
白月夫人怔怔然的看着他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輕聲道:“你肯爲他再叫我一聲母親,既叫我歡喜,又讓我嫉妒,白夙,你的性子像極了你的父親,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帶着一股子決然的氣勢。罷,罷,都是個人的命數和劫數,你們走吧。”
白夙扶着桑玖站起,深深的看了白月夫人一眼,輕聲道:“白夙告辭。”
說着拉着桑玖的手朝殿外走去,風悠悠的吹來,將他墨黑的髮絲吹得飛舞起來,護花鈴發出叮叮的聲音,遠方不知道是誰在唱歌,鈴聲似在和歌聲相和。
白夙回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逍遙宮,心想,這一去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罷。三百年的光景,不知又是怎樣的滄海桑田,到那時,父親必是能重新歸來,而逍遙宮這邊,母親飛昇,不過徒剩一座空樓而已。
他握緊了桑玖的手,幻出凌霜劍,帶着他踏上飛劍,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桑玖怔了怔:“爲什麼要向我道歉?”
“我不該在簾子後面看着母親逼你發毒誓。”
桑玖搖頭:“可是師兄理解我了,所以我們之間抵消了。”
白夙淺淺一笑,在他額上印下一吻,低聲道:“走吧。”
長劍騰空而起,既不是回桃源仙鄉的方向,也不是去空華山的路,桑玖滿臉疑惑,緊緊抱着白夙的腰,在他身後問道:“師兄,我們去哪兒?”
白夙道:“你忘了我答應你等我們離開陰月之境便回去看你的母親嗎?”
桑玖狠狠一愣,忽然咧嘴笑了,興高采烈的道:“多謝師兄!”
鎮上冷冷清清的,一點都不似桑玖記憶中的繁華,桑玖記得那時的自己曾經爲完成主線任務來過鎮上幾趟,那時的鎮上極其熱鬧,與現在的冷寂大相徑庭。
他和白夙並肩走在青石大道上,看着一個挑着一擔蔬菜的老大爺匆匆從身邊走過,桑玖連忙叫住他,問道:“老大爺,鎮上的人都哪裡去了?”
他和白夙皆氣質出衆相貌不凡,老大爺忍不住多瞧了一會兒,啞着嗓子道:“小哥兒是頭一回來吧,快走吧,這鎮上來了個紅衣妖怪,天一黑就出來抓人,鎮上大戶柳老爺子的夫人前幾日被抓走了,至今音信全無呢,唉,如今大家能搬家的都搬了,不能搬的都躲着不敢出門,兩位快走吧,走的遠遠的,莫要再來了。”
老大爺說完急匆匆的走了。
桑玖怔住,忽然面色一白:“孃親嫁的便是鎮上首富柳氏。”
白夙疾步同他離開,到了柳家,只見門庭敗落,早已沒有了首富的氣勢。一名家丁打開大門,四處張望了一會兒,拿着掃帚清掃門前的落葉。
桑玖走上前,抱拳道:“麻煩大哥幫我們通傳一聲,我們要見柳老爺。”
家丁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好幾眼,掃的白夙十分不悅,察覺到白夙身上驟冷的氣息,家丁連忙收回目光:“你們是何人?”
“我們是來替貴府降妖的。”白夙搶在家丁前面開口道。
這兩人氣度不凡,周身一片貴氣,定不是普通人。家丁先是一怔,後是一喜,連忙道:“兩位稍等,小人這就去向老爺通傳。”
桑玖與白夙在府外站了片刻,遠遠的便看見一名錦衣華服的老爺提着衣服的下襬急匆匆的朝他們走來,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掃了一遍,敏銳的察覺到白夙是掌控者,連忙朝白夙抱了一拳:“柳某見過高人,不知高人修行於哪座仙山?”
白夙淡淡道:“不是我,他纔是仙人。”
柳老爺一愣,滿臉尷尬,不好意思的朝桑玖笑了笑,拱手道:“是柳某眼拙了,敢問仙人來自哪裡?如何稱呼?”
“我來自空華山,叫我桑玖即可,柳老爺,我要見夫人,她在嗎?”儘管聽老大爺說了事實,桑玖猶不甘心的想再次確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