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永璉,地宮燒散架了,不怕柳月遺物不保嗎,要不要聶雲去救啊!”完顏君劍存心戳曹王痛腳。火勢漸盛,地宮難保,曹王但凡表現出絲毫的痛苦、猶豫,那些牆頭草一樣的紫茸軍都一定重新分流。
“聶雲,殺了他!”“不!王爺!留着他,讓他看看,多少人誓死效忠王爺!多少老臣,是從清流關、太行、隴陝、北疆,就跟隨王爺您戰遍天下。”聶雲沒殺完顏君劍,一則那畢竟是少主,二則,此時羣情難測,殺了他反而打破平衡,還暴露出自己的體力所剩無幾,那樣一來曹王必將在金宋共融的前夜、死在這羣雜兵不長眼的刀下!
這羣紫茸軍聞言後,有人毫無緣由就目中泛紅,有人斗膽道出苦悶和不解:“王爺……”“王爺您爲何要投降啊!”“我等願抵抗到最後一刻!寧死不屈膝!”沒反應的只有兩成左右,多是小曹王拎不清的酒肉朋友。
“妥協未必是失敗,死看不到未來。這條路我沒有走過,想領着衆將士去看。”曹王情深意切,“若對了,就是我們和戰死沙場的知己同道從頭就在求索的金宋共融。錯了也能反悔,完顏永璉在此向衆位立誓,倘使林阡不配追隨,哪怕有悖於道義,整裝再戰,愚公移山。”
“林阡和王爺,確實有許多地方都相似……”“他不像鐵木真、木華黎,對敵人趕盡殺絕……”心結既解,這下曹王有無氣力都無所謂了,紫茸軍接二連三地調轉槍頭和隨波逐流,“對不住了小王爺!”
完顏君劍臉色刷一下變慘白:“完顏永璉你殺我啊,小心你沒兒子送終!!”
“感謝各位,幫王爺管教兒子。”聶雲一笑,想要圓場,大事化小。適才她並沒聽到完顏君劍殺吟兒的事實真相,由於他掀起的水花實在太小,她還以爲小王爺只是像往常一樣胡鬧。
可適才曹王卻聽得清清楚楚,深知完顏君劍鐵了心要開門揖盜,眼看他到此刻還不肯回頭、甚至提刀想威脅這個以爲什麼事都可以當沒發生過的聶雲……說時遲那時快,完顏君劍的刀怎敵過曹王劍急,調勻氣息的曹王厚積薄發的一劍決然捅進了完顏君劍胸口。
“啊……”那破裂的聲音、驚惶的面孔,像極了去年環慶的盛世、君隱在自己的眼前倒下……
眼睜睜望着君劍也一樣瞪大了雙眼不甘心地氣絕,完顏永璉哪能不驚憶起自己的一生,從君劍到君附到君隨到君隱再到暮煙,這四子一女的名字,標示着他從意氣風發鋒芒畢露的少年到遭遇不公被迫玩世不恭的青年、再到千帆過盡終於神華內斂的中年……
不同於君隱是個幼子、溺愛到隨便怎麼任性,君劍作爲長子,承載着他完顏永璉最鋒銳的理想——君劍纔是他最重視、所以要求最嚴格、給予磨礪最期望成才的那一個!
淚溼前襟,理想的實現終究伴隨太多親人的鮮血:“君劍,爲父造孽太多,萬望終結在你。”
“王爺?!”聶雲死裡逃生,心有餘悸,不知前因後果,只恐王爺傷魂。
“王爺,火藥是小的埋,但策謀另有其人。”失去主帥的最後一支頑固叛軍,齊刷刷跪地求饒,爭先恐後供出幕後黑手。其它早已歸降的原叛軍,則立刻投入救火搶險。
與紫茸軍接觸之人或許沒有姓名,可有名有姓的主謀很難猜?三國五方,躲在暗處,構思嚴謹而又精通火藥的宵小還有誰?委實不該忘,有對江星衍不利之事的地方就有——
“李全!甚至,楊鞍……”曹王心忖,現階段,李全和楊鞍極有可能是一體。不管臘月初一的楊鞍是上當受騙也好,扮豬吃虎也好,最後的結果都一樣,只要鳳簫吟在他的地界出事,他遲早被林阡親手推上反林阡的賊船。
“還有者勒蔑。”鑑於李全和蒙古一早就在合作,此事蒙古餘孽也有可能參與,即便他們在會寧的人數可能不足五十。而事發前金宋都以爲者勒蔑已經逃進了西夏、亟待與速不臺在西寧州會師……
這十天來,林阡和曹王越來越有默契,宵小們也一樣!物以類聚,千淘萬漉,留下來的是渣滓中的精銳——尤其李全,身爲軍師,膽闊心細。
臘八,藏匿暗處的李全,正是借小曹王這枚棋子,策謀並觸發封寒事件,不僅把曹王的行蹤挑明,還意外收穫了林阡的意圖,
“既然三天爲限,林阡一定會拖到臘月十一的亥時,那時候,戰鬥必然是最激烈的,也是金宋最顧不到曹王的。就挑那個時間點,趁曹王的防備最空虛,慫恿小曹王殺曹王,奪權。”臘月十一,李全用最沒價值的小曹王,絆跌了最強大的曹王。須知,如果沒有小曹王這個指示燈,千迴百轉的地宮就算是越野、林阡也難攻破……
宵小們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
臘月初一蒙古軍的上策就是“小曹王奪權後,金蒙勠力同心、增強反攻勝算”,
然而臘月十一的今天,哪怕小曹王成功奪權,也逃不過金國慘敗、蒙古式微的現實,所以宵小們只能嘗試造一個這樣的局:宋軍一把火燒沒了地宮,殺死了曹王。林陌一定默認、繼續和林阡死戰,宋盟發現地宮被焚也必然憤怒。最終金宋不能融,小曹王新政權大概率依附蒙古,能不能“穩住會寧彈丸之地”則隨緣。
可惜曹王府底下的人並不都是寧死不降的,小曹王還沒奪權時,大局就已傾斜到“金宋共融”而前線的林陌拖都拖不住;
也可惜宵小們的人數太少力量太弱,只夠挑起爭端,很難因勢利導,所以根本不可能隨到穩住會寧的緣;
更可惜小曹王比宵小們想得還沒價值、沒能力。曹王和聶雲區區兩個強弩之末,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叛。非但曹王沒死,小曹王還送命!
眼下,宵小們唯一能撈的便宜是“地宮起火、情況不明,金宋雖融,但存裂痕。”
怎麼撈?看準後方和前線存在信息滯後!散謠!能掀多亂掀多亂!
所以這個時間差,曹王一定不能死,逃出城外之人口口相傳的“曹王”亦不能!
“趕緊通知封寒,讓他告訴前線將士……”曹王從悲痛走出、迅速理清了思路,怎能不憂金宋共融和阡陌之戰?禍端雖消,只盼不要橫生枝節。
紫茸軍老將得令離開,曹王和聶雲待原地休整片刻。“王爺親自出面,纔是最好。”聶雲正說着,乍見幾個負責救火的金兵上氣不接下氣衝回來:“來不及了,王爺,快逃!”他們告訴曹王,這場火一發不可收拾,地宮深處已經完全不可靠近,而且整個地下都隨時坍塌,“王爺,此地不宜久留!”
不必判斷他們的忠奸,不必多慮這句話會否是歹人指使他們騙曹王出去伏擊……地宮確實已熱到、毒到、悶到令人窒息。
“王爺,我護着您!”聶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她知道不管眼前的人們是否說謊、枯井外都一定有埋伏,她本來還希望休整片刻、增加突圍勝算。
曹王卻沒有說話,怔怔地回首遙望。
烈火中,遠去了那個既匠心獨運、又其樂融融的地宮構建過程,有嶽離、有僕散揆、有凌大傑、有柳月,正是他事業和家庭的巔峰期……
神妙的陣法、機關,精密的橋樑、園林,風雅的書畫、琴棋……就因爲他唯一還能依靠的兒子、這樣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破綻,全部,付之一炬、毀於一旦……
“留在其中隨時有更大的爆炸……”聶云何嘗不知這地宮是王妃給王爺最後的紀念,眼睛一熱,狠下心腸,“爲了大局,您一定要活着!!”
“不行……”前路昏暗不清,瞬間的明亮刺傷瞳孔,曹王才移兩步,倏然像想起什麼又回頭,然而適才他們對話的地方現在也已經一片火海。
“王爺!”聶雲護主心切,急忙來拉,不經意間火舌已燒上衣袖。
“還不能走!縱使此生有負月兒,我不能對林阡不義!”何況,那也是他自己的小牛犢!
聶雲一驚,這纔想起,地宮裡除了柳月的舊物,還有:“暮煙……”她纔是柳月拼死留給他們的最後禮物。
豈止,暮煙還是林阡口口聲聲“還沒死”、不需要火化不需要埋的“吟兒”!
如果宵小要有凌駕一切的意外收穫,那就是“林阡失心瘋”……
“出什麼事了!王爺,停在這作甚!”封寒正巧趕到此間,見火浪一層層追殺而至,忙不迭地要把他倆推出去。
“封寒!”曹王如遇救命稻草,死死地攥緊了他。
“王爺——我懂!!”封寒還需要曹王多說幾句嗎?一個眼神就知道王爺要什麼!義無反顧,逆行而去。
“封寒……我等你回來!”聶雲豈不知此行兇險,裡面多高的溫度,哪是武功高就能防護!可此情此境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由他進去搜救,可她怕像先前那麼多次一樣,次次和他失之交臂……
她不想有遺憾,每一面都要當最後一面來珍惜,縱使他頭也不回、不知聽不聽得到,她也要說:“都要活着!待重逢時,王爺做主,我倆完婚!!”
“好嘞!”背道而馳,漸行漸遠,片刻後傳來一陣清朗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