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一聽姚守寧的聲音,便下意識的心中一喜。
那緊蹙的雙眉鬆開,他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下意識的想轉頭往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
但在轉頭的剎那,曾經發生過的可怕往事浮現在他心中——當初蘇妙真被妖狐附體時,也曾喊他名字,並且向他下咒,使他當時失去了理智,鬧出了醜事。
往事不堪回首,血淋淋的記憶攻擊着陸執的理智。
他強行忍住了轉頭的衝動,沒有理睬那道呼喊自己的聲音。
“世子、世子……誒世子……”
姚守寧興奮的揮了數下手,但陸執充耳不聞。
她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開心到逐漸疑惑,接着有些生氣:
“世子,我在這裡——”
陸執眼觀鼻、鼻觀心,暗自警惕:這可能是妖邪的把戲。
姚守寧卻想起了兩人分別之前,最後那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世子離開神都之前,曾說回來之後有話要跟她說,那時她緊張又忐忑,還煩惱了很長時間。
哪知分離了幾個月,陸執再回來時,竟然自己喊他都不理。
她雙眉一皺,好你個世子!
陸執的身邊,羅子文聽到姚守寧喊聲的剎那,轉頭就看到了遠處對街停住的馬車。
姚若筠此時站在車旁,衝衆人招手,滿臉喜色。
段長涯也看到了姚家的人,他與羅子文先是回頭衝姚家的衆人揮手打招呼,接着轉身開心的看向陸執:
“世子,真的好巧,我們今天一回來就遇到了姚家的人。”
說完,他又疑惑不解:
“姚二小姐正在跟你打招呼,你怎麼不理她呢?”
明明回來之前,陸執歸心似箭,分明是惦記姚守寧的,怎麼見到了人卻反倒不理不睬的?
他心中納悶,說完這話,羅子文分明見到陸執眉梢一跳,臉上露出慌張之色。
就在這時,姚守寧生氣:
“陸執,你爲什麼不理我!”
她不高興了,直呼陸執名字。
世子連忙轉頭,果然見到了姚若筠,在他身旁,姚守寧將頭縮了回去,一隻嫩白的手抓住窗戶,‘砰’的一聲關緊。
“……”
陸執心中一慌,連忙一拉繮繩,往街對面而去。
羅子文與段長涯兩人露出看好戲的神情,也跟了上去。
“姚、姚,大哥——”
陸執靠近馬車,生出一種近鄉情怯之感。
他以往也與姚家人打過交道,可不知爲什麼,這一次再見姚若筠時,總有一種彆扭心虛的感覺。
若從年紀來說,姚若筠大他兩歲,他喊這一聲‘大哥’也屬正常,可他一直以來自恃甚高,很少低聲下氣,尤其是當着身邊人的面,總覺得怪異。
這話一喊完之後,陸執眼角餘光就感覺到身旁段長涯、羅子文的身體抖了抖,發出憋笑的聲音。
“……”他拳頭捏緊,臉頰隱隱發熱。
姚若筠被他一喊,也覺得有些怪異,正不知如何應答之時,那關上的車窗一下又被人推開:
“他是我的大哥!”
“守寧——”姚若筠有些尷尬。
而陸執有些驚喜:
“守寧。”
她一嗔一怒,頓時將兩人之間分別數月的那種不知所措的隔閡打碎,令世子瞬間找回了往昔的熟悉與親近。
“守寧!”他又大聲喊了一句,臉上帶着笑意。
姚守寧俏臉板起,聽他喊自己,也學他先前一樣將臉別開,只當沒聽到似的。
“……”車裡姚婉寧露出個看好戲的神情。
蘇妙真有些尷尬,但也注意着兩人之間的動靜。
“守寧……”世子見她生氣,心中暗叫不妙,又小心翼翼喊了一聲。
“你爲什麼剛剛不理我?”姚守寧想起自己先前招呼他,結果他充耳不聞,此時還有些生氣。
“我哪有不理你!”陸執一聽這話,大感委屈:
“我怎麼可能不理你。”
他急於解釋,這句話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
姚守寧聞言臉頰‘刷’的一下暈染上熱意,心虛的轉頭四下看去。
只見羅子文、段長涯等人一臉鎮定,姚若筠也彷彿沒聽出世子弦外之音,她心中鬆了口氣,想起世子的話,再看他神情焦急,眼神真誠,不似作僞,心中的不開心頓時散去。
不過少女心思難猜,她雖說信任陸執此時說話真心,但他先前確實聽到自己招呼還別開了臉,她又心生狐疑:
“既然這樣,剛剛我叫你,你怎麼不轉頭應我?”
“冤枉啊!”
陸執聽她這樣一說,頓時喊冤:
“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車廂之內正與姚婉寧一道偷聽這兩人鬧彆扭的蘇妙真怔了一怔,接着羞憤欲死,恨不能找條地縫鑽下去。
曾經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她,她想起了當初自己受狐王支配時曾做出的醜事。
“妙真別慌。”姚婉寧看蘇妙真一臉慌亂尷尬,忍笑安慰了她一聲。
蘇妙真眼淚汪汪,往她靠去:
“表姐。”
“你怎麼突然翻舊賬?”
姚守寧也聽到了車裡的動靜,不用回頭,她此時也感覺得到表姐的尷尬。
她連忙向陸執打了個眼色,陸執有些委屈道:
“我也不是要翻舊賬,就是……”
話沒說完,就見姚守寧拼命衝他使眼色。
世子冰雪聰明,一下明悟,嘴脣動了動,無聲的問:你表姐也在車裡?
姚守寧點了點頭,陸執嘴角抽搐,露出無語的神情。
“總之是我不對,我下次再也不會了,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他真誠的道歉,眼睛望着少女:
“我不理別人,也不會不理你的,守寧。”
世子說話之時,心中還有些納悶:真是奇怪。他與姚守寧相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以前兩人地位相等,最初相識時,自己甚至還十分自信,兩人出行、鬥嘴,他還時常佔據上風……
不知什麼時候,兩人之間的地位對調,自己竟被姚守寧完全壓制。
她一生氣,他就完全想不出應對之法,唯有低頭求饒,深怕她不理自己。
陸執想到此處,心生不妙之感。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還有姚翝在柳氏面前的樣子。
不知道羅子文、段長涯兩人看到自己這沒出息的模樣,會不會偷偷嘲笑自己。
要改變這種現狀,否則將來自己再也沒有翻身之日,永遠只能像陸無計、姚翝一樣,任由妻子搓圓捏扁的,半點兒氣概也無。
他心中這樣一想,還來不及思索辦法,目光就落到了姚守寧身上。
‘可是守寧真是可愛啊!’
陸執暗自嘆息。
少女極力板着臉,一雙美目光彩流溢,滿臉的倔強。
她的嘴脣殷紅,臉頰宛如無暇白玉,無論是嗔癡笑怒,竟都別有一番姿韻。
自己離開神都這段時間,她好像瘦了些,下巴都尖了些許,可能是柳氏受傷未醒,她時常擔憂,吃不下、睡不着呢。
就算如此,也無損她的美麗,難怪溫景隨當初被她拒絕之後,失魂落魄的,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似的。
溫景隨!
一想到這個名字,陸執渾身一震。
腦海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頓時跑光,什麼重振男子漢的氣概,擔憂受羅子文、段長涯等人嘲笑的念頭不翼而飛。
他甚至隱隱慶幸:守寧性格如何,自己與她相處多時,再清楚不過。
她性格外向,但又溫和而知禮,不會胡亂發脾氣。
對溫景隨時,客氣又疏遠。
想到此處,陸執心中又有些開心:守寧對我又不一樣了,她生我的氣,要我解釋清楚原因,那是重視我,又給我機會。
他越想心裡越甜,情不自禁‘嘿嘿’笑出了聲音:
“都是我的錯,怪我東想西想,我回了神都,最想見的就是你,聽到你喊我就開心呢。”
“……”
羅子文一聽這話,挑了挑眉。
姚若筠也有些詫異,又覺得生出危機。
姚守寧臉頰通紅,世子又問:
“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這只是一個誤會,說清楚之後姚守寧自然不會揪着這事兒不放,聞言就紅着小臉點頭:
“好。”
“我離開神都好長時間,”他得到姚守寧的原諒,心中飄飄然,一半下意識,一半則是壯着膽子試探她心意:
“你有沒有想我?”
他這話一問出口,羅子文等人俱都吃了一驚:
“世子……”
女孩子大多臉皮薄,這會兒又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陸執這樣問,哪有可能得到答案呢?
他還來不及打岔,就見姚守寧點了點頭:
“當然想了。”
一個敢問,一個敢答。
姚守寧不理睬衆人詫異的神情,伸出手,數着指頭:
“從三月末時,你就說晉地有玄陰木的消息,自此離開神都,如今都過去好幾個月時間了。”
她嘆了口氣:
“我娘一直沒醒,我天天數着手指頭盼你和長公主回來呢。”
“……”
陸執滯了一滯。
這個答案與他想像的不同,但他很快又自我安慰,不管姚守寧是因爲什麼原因而想他,總之她一直盼着自己迴歸。
他又重新露出笑意,說道:
“雖然回來晚了一些,但我帶回了玄陰木棺,是玄武門中的周榮泰師叔祖親手打造。他老人家是榮英師叔祖的弟弟,知道你救過榮英師叔祖……”
兩人湊在一起,旁若無人聊起了閒事。
姚若筠一開始聽陸執與妹妹說話,心中還隱隱有些不大高興,但他數次想要插話,卻又覺得世子與姚守寧之間明明聊的是正事、閒話,但兩人氣氛特別,他試了幾次,卻都根本插不進去。
幾回之後他放棄了原本的打算,轉頭與羅子文、段長涯二人道:
“今日幸虧你們回來了,不然我們可能要被困在此地。”
……
車廂裡,蘇妙真初時還羞窘難當,後面聽到世子與姚守寧逐漸拉扯開話題之後,這才鬆了口氣。
她擡起頭,看到姚婉寧笑意吟吟的樣子,又感覺雙頰隱隱泛熱。
“表姐……”
“妙真別內疚,守寧和我們都知道,當日你受控於妖邪,做出那些事並非你的本意。”
姚婉寧溫聲細語的安撫她,張開雙臂,將她摟進懷裡:
“你不要自責,守寧也沒有再怪過你,世子心中肯定也是清楚的。”
蘇妙真聽到此處,鼻尖一酸。
她受控於妖邪時,只覺得身邊周圍全是壞人,覺得姚守寧惡毒任性,姚婉寧刻薄又短命,數次言語爲難自己。
如今清醒之後,才發現表妹可愛貼心,表姐也是溫柔又善解人意。
陸執一心一意只喜歡姚守寧,從沒有隱藏過心意,外人看得一清二楚的,唯有自己當初被妖言所惑,纔看不清這一點。
世子與表妹之間十分相配,兩人外貌登對,性格合拍,相處起來外人根本難以插入其中,奇怪自己當日自己怎麼會相信妖邪的鬼話呢?
“表姐——”她心中夾雜着對妖邪的怨恨,也反抱住了姚婉寧的身體。
車廂之外,世子與姚守寧說了一陣話,接着又看了看四周。
他自然見到了鎮魔司的人,目光與程輔雲相對,看到他眼中的警惕,自然也見到了他手裡拿着的聖旨,及圍在佈告榜前的人。
一旦脫離了姚守寧給自己帶來的影響,世子的大腦迅速清明,他靠近姚守寧:
“鎮魔司的人來幹什麼?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他入城之時,城門口正要封閉,姚家人正好停在此處——各種思緒在他腦海裡轉了一圈,他推測:
“你們要出城,鎮魔司的人將你們堵在了此地?”
姚守寧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回話,一旁正與羅子文說話的姚若筠終於找到插話的機會,聽到此處,轉頭過來應了一聲:
“對。”
陸執皺了皺眉,他目光往遠處看去,見到了三輛並列的馬車。
除了姚守寧所乘坐的這一輛外,另外兩輛之中有蘇文房、曹嬤嬤等姚家的人。
姚家人口簡單,但此時幾乎大半都在此地。
肯定出了大事!
他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但並沒有急着追問,而是看向姚守寧:
“走,我先送你們出城。”
陸執不問前因後果,準備先幫姚家解決困境。
姚若筠聞言先是一喜,他原本以爲今日恐怕出行不順,哪知又遇到世子,陸執不止是願意庇護他們,甚至還願意送他們出城。
他正欲答應,但還未開口,身體卻已經本能的轉頭往姚守寧看了過去。
只見妹妹皺了皺眉,神情竟有些猶豫。
“守寧。”
姚若筠吃驚的喚了她一聲,昨日自己不願離家,想與家人共患難,姚守寧當時分明還很反對。
今日衆人被迫被截在城門之中,卻萬幸遇上世子,陸執又願意助一臂之力,姚若筠不明白爲什麼妹妹露出這樣的神情。
但他心中雖說有疑惑,嘴裡卻問:
“你覺得呢?”
“我——”姚守寧遲疑了一下,腦海裡閃過先前預知到的一幕,姚婉寧站在了滔天的河水面前。
當時的畫面轉瞬即逝,此時隨着她的回憶,彷彿有了後續。
只見河水滾滾而來,捲起的浪濤高達數丈,如同逼近的山陵。
姚婉寧的雙臂緩緩張開,她大聲喊了一句:“朱世禎——”
預知的畫面戛然而止,聲音也徹底消失。
洪波的咆哮聲留在了姚守寧的腦海裡,那洶涌澎湃的氣勢令她心悸了片刻。
這一幕畫面本該危險異常,可不知爲何,她的心裡卻突然浮現出了當日外祖父提到過的一個詞:人和。
“人和——”她喃喃自語。
“‘人和’?”姚若筠本來是想問她怎麼辦,卻沒料到她好似失神了片刻,接着嘴裡竟說了這樣一個古怪的詞。
姚若筠面色有些怪異:
“什麼意思?”
她搖了搖頭,想起當日外祖父說起這個詞時,原話大意是:妖邪縱使機關算盡,佔據天時、地利,卻缺少人和,所以註定不會如意。
可她想到姐姐,預知到未來之時,怎麼會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呢?
姚守寧咬了咬下脣,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突然將頭縮了回去,看向了馬車之內。
姚婉寧正擁着蘇妙真,輕聲細語在哄表妹,她注意到妹妹突然轉過了頭來,一臉怔然的望着自己。
“守寧,怎麼了?”她細聲細氣的問。
姚守寧也想問自己怎麼了。
她沉靜下心,定定的望着姐姐。
姚婉寧的小臉蒼白,眼睛明亮而溫柔,她的眉眼間褪去了少女的青澀,或許是因爲身懷有孕,她帶着一種恬靜而溫雅之感。
見妹妹久不說話,她伸出手,試圖去拉姚守寧。
她的手瘦而柔軟,覆蓋上了姚守寧的臉頰,溫聲又追問了一聲:
“守寧,怎麼了?”她眼中蒙了一層擔憂,姚守寧下意識的握住了她手掌,指尖搭到了她脈搏上。
姐姐的手腕略冰,脈搏也較常人慢些,可她不是短命之相,她與‘河神’的淵源未解。
隨着姚守寧數次時光重置,歷史發生了改變。
太祖娶妻姚氏,生天元帝。
她早就預知到自己的未來某一天,會抱着自己的侄子,穿越時空,將其交到太祖的手裡。
姐姐的孩子會繼承大慶的江山,也就是說,姐姐不會死在她預知的洪災之中,她會平安產子!
這個念頭如利斧,劈開了籠罩在她心中的迷霧,所有的疑惑豁然開朗。
姚守寧突然意識到自己便如當局者迷,她因爲關心則亂,竟犯了蠢。
歷史已經定局,至少現在並沒有出現變故的苗頭。
如果歷史定了,那麼可以從過去推測出未來,姚婉寧暫時沒有性命危機,由此也可以大概推定——‘河神’局並非無法可破的!
想到這裡,她險些高興得跳了起來。
她強忍激動,問了一聲:
“姐姐,如果我做主,將你留下來——”她說到這裡,見姚婉寧先是愣了一愣,接着面露喜色。
姚婉寧彷彿猜到了她後面要說的話,含笑看她,面帶鼓勵。
姐姐的神情讓姚守寧猜出了她的答案,少女心中鬆快了一些,接着再問:
“可能你們會面臨危機,到時你會不會怪我?”她輕聲的道。
“不會。”姚婉寧搖了搖頭,認真的看着妹妹:
“我怎麼會怪你?”她深吸了一口氣:
“我本來就不想走,之所以答應,只是不想要成爲大家的拖累。”
她不願離開,可是這些年來因爲她病弱的緣故,習慣了隱藏自己的心思,聽從母親安排自己的人生。
因此在姚守寧希望她離開神都城時,縱使她猶豫過,最終仍是順從了妹妹。
姚守寧抿了抿脣,聽到姐姐這句話,心中一時感慨萬千,她說道:
“我想說我們暫時不用離開神都城了,我——”
她搖了搖頭,心中的念頭雜亂無章,一時半會兒的也說不清楚:
“但我可以保證,我會盡力保護你。”
說完,她又看向蘇妙真:
“表姐——”
“我當然要和大家在一起。”不等她說完,蘇妙真就道:
“表姐不走,我當然也不走。”
兩個女孩都表態聽從她的安排,姚守寧鬆了口氣,心中有些奇妙之感。
她本來年紀最小,以往也是聽從柳氏的決定,縱使自己心中有些想法,但大多都受母親壓制,難以自己作主,表達心中的想法。
她也曾像姐姐一樣的軟弱,縱使有些出格的言行舉止,可此時看來,更像是一種對柳氏約束無形的抗議。
直到柳氏受傷倒下,她當家作主,承擔了責任,姚守寧才逐漸發現自己對這樣的感覺並不排斥。
家人的支持、信任給予姚守寧無限的勇氣,哪怕她對於未來的預知並不是十分明確,但她卻生出對抗的自信。
“好。”
她很快做了決定,接着轉身看向馬車外的世子:
“我們不出城了。”
她的神情堅定,彷彿轉頭與車內的兩個姐姐商議的片刻功夫,整個人好像又成熟了些:
“大哥,我們先回姚家,”她頓了頓,接着笑道:
“我總感覺事情還有轉機。”
說完,她又看向陸執:
“世子送我們好不好?”她神情鎮定,身上彷彿多了些令人感覺安心的鎮定。
陸執哪能說‘不好’,他用力的點頭。
但看姚守寧的笑容,又覺得自己的舉動有失沉穩,連忙又補充了一句:
“當然好。”
兩人說完話,姚守寧眼角餘光看到了程輔雲一臉警惕,她又看了陸執一眼,陸執明白她意思,接着直起身,調轉馬頭往程輔雲行去。
程輔雲心中暗叫不妙,只恨今日自己來晚了一步,沒能將陸執攔在城外。
他若早到片刻,提前關閉城門,將門鎖上,到時縱使陸執歸來,憑他幾十人的隊伍,也難闖入城裡。
‘不——並不是我晚到。’程輔雲想到此處,搖了搖頭:‘分明是姚二小姐拉着我說話,耽誤了時間。’
他又看向姚守寧,只見少女衝他笑着揮手。
她看起來天真無邪,可經過先前的談話,姚守寧彷彿知道許多秘密,程輔雲內心有鬼,又覺得姚守寧的笑容大有深意。
他暗自揣測:這位姚二小姐先前是找自己求助、探話,還是接到了消息,有意拖延自己,使世子順利入城?
程輔雲想不通其中內情,見陸執已經過來,便強壓下心中雜念,上前與他交涉。
兩人立場不同,說了半晌的話,最終不歡而散。
陸執沉着臉,轉身歸來,看了一眼周圍的流民,似是猜到了姚家的困境。
他示意羅子文、段長涯二人各領十幾名黑甲,護持在姚家馬車兩側。
將軍府的黑甲之名神都城人盡皆知,那些原本心懷不軌的流民見此情景,唯有失落散去。
陸執親自領頭,走在姚守寧的馬車一側,與她說起了離開神都以來的事。
當日柳氏受傷之後,徐相宜想出辦法,長公主便讓人搜尋玄陰木的下落,有了眉目之後,便即刻令兒子親自去置辦此事,就怕中間出了紕漏,害了柳氏性命。
在晉洲,長公主勢力極大,玄陰木收集得也很順利,若照原定計劃,本該六月底時陸執便歸來。
“但中間發生了一些事。”陸執說到這裡,停了片刻:
“晉地陸續有人失蹤,案子報到了官府,引起了知州的注意,上報到了我這裡。”
姚守寧聽到這裡,心中生出了好奇心。
長公主是晉地實地掌權人,陸執身爲她的獨子,將來也會繼承晉地的指揮權,他這一趟回去,純粹是爲了私事,而晉地的案件能驚動他,證明這件事情不容小覷。
“失蹤的人數很多?”她問了一聲。
陸執點了點頭:
“嗯。”
他知道姚守寧性情,便特意將這件事情說得詳細一些,以滿足她好奇心:
“這位知州是神啓九年的進士,當年因頂撞我舅舅,而遭貶謫至寧古塔。”
馬蹄聲跟在車子一側,伴隨着車輪滾動聲,陸執的聲音緩緩傳入姚守寧的耳朵裡:
“他是兩廣之地出身,經不得寒苦,最終險些身死,是我娘看重他人品、性情及能力,出手救了他,將他留在了晉地。”
此人感念長公主救命之恩,又感動長公主給他機會,因此將晉地治理得很好,讓長公主十分放心。
“這一次晉地陸續有人失蹤,開始的時候官府本以爲有外地大盜潛入作案,後面這位顧知州發現了不對勁兒。”
少年的聲音清朗,又有意討姚守寧歡心,將這樁案子前因後果一一說來,不止姚守寧聽得認真,就連蘇妙真、姚婉寧二人也被吸引,側耳傾聽。
“他注意到從五年前,便有人陸續報失蹤,最初失蹤的是一些孩子。”
照常理來說,孩子失蹤之後,第一個懷疑對象便是柺子。
這位顧知州並沒有因爲案件小而忽視,當即排查了城中的叫花子、走南闖北的賣藝人及戲園子。
當時全城搜查,把進城的雜技班、戲班搜查了一遍,抓捕了一些拍花子,但最終並沒有找到失蹤的孩子。
興許是當時顧知州重視此事,將動靜鬧得極大,此後半年,再也沒有發生過孩子失蹤之案,此事便不了了之。
姚守寧聽到此處,已經隱隱猜到這件事可能另有蹊蹺,說不定最終是與妖邪相關,但她並沒有開口追問,而是任由陸執繼續往下說。
“這件事情過了五年,直到大半年前,陸續有人再報失蹤。從一開始的一個月有一人失蹤,到了後來每月數量加劇。”
這位顧知州敏銳的意識到情況不對,調查卷宗:
“發現去年十一月有一人失蹤,十二月失蹤三人,一月七人,此後每月數量疊加。”他再查以往戶籍薄,便發現了不對勁兒。
“顧知州上任後,晉地每隔一年便會查一次戶籍。”此舉一是爲了稅收,二是便於人口的管理,以及控制當地治安。
“查看戶籍之後,發現從五年前開始,當地沒有孩子再報失蹤,此後五年也沒有相似的失蹤案發生,偶有案件,但都另有結論,不能歸類於一起。”
世子既然提到這一茬,證明其中必有蹊蹺,姚守寧無聲的以眼神催促,陸執就接着說道:
“恰在這時,有銀臺的監察使舉報布政司一位姓焦的官員貪污舞弊。”
陸執說的話看似東拉西扯,中間全無關聯,但姚守寧卻隱隱猜到了他的用意。
必定是這位顧知州從這樁貪污舞弊案中,發現了失蹤案的端倪。
她將這話一問出口,陸執眼中就露出讚許之色:
“這樁案子並不大,涉案金額的銀錢也不多,但顧知州心細如髮,卻從這件事中察覺出了不對勁兒。”他低聲道:
“姓焦的官員品隊低,手中也無多大權柄,但他卻擁有一筆銀兩處置權。”說到這裡,他停頓了片刻:
“我娘接手晉地之後,每年令政財撥出一筆銀兩發放各縣鄉,用以處理那些客死異鄉,孤苦無依的人的屍體。”
姚守寧聽到此處,腦海裡靈光一閃,隱約像是抓到了某種預知的感覺。
人死之後,若無人處理,屍體便會腐爛,異生瘟疫。
神啓帝登基之後,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設立了一項死人稅。
大慶治下若家中有人死去,便需向官府交一筆土地使用費,被百姓戲稱爲‘見棺發財’,許多百姓家中有人去世,都不敢大張旗鼓的辦理喪事,偷偷入葬的不知凡幾。
甚至有人爲了躲避稅收,家裡有人口出生也不願意登記戶籍,大慶治理至今早就亂了套。
而長公主則與他截然相反,晉地被她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生活富庶安逸,甚至針對神啓帝的‘死人稅’,她反其道而行之。
每年拿出一筆稅收,專門安置無人下葬的屍體。
這位姓焦的官員恰好管的就是這樣一筆錢,經顧知州深入查詢,發現那位銀臺言官的舉報屬實。
“這位焦光年俸三十五兩,但他置辦了宅子,養了兩名外室。除此之外,他家中僕人十幾,妻子穿的是綾羅綢緞,戴了珠寶首飾遠超他們夫妻的收入。”
大慶治下官員收入不高,尤其近些年朝廷財政艱難,時常剋扣俸祿,改以陳米抵薪。
但長公主身家豐厚,對治下官員不薄,除了年俸,另有米糧、布帛、柴禾等補貼,縱使如此,焦光的消費也遠超出了他的收入。
顧知州因此而生疑,再一細查,發現他每年貪污了長公主立下的‘治喪費’,足足五百兩銀子!
這一查之下,顧知州頓時吃了一驚。
五百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尋常百姓,二十兩銀子便能供一家五口富足的生活一年有餘。
但這筆錢若用於政事之上,又嫌少了些。
晉地頗大,每年死去削藉的人也不少,其中無親無故無人收屍者也多,人死之後分派到各地義莊,將其入葬所產生的費用便要晉地財政受理。
“五年之前,這五百兩銀子時常不夠,每年財政司總要多申報一些,但自五年前起,這五百兩銀子便再也沒有花超過。”
陸執嘆了口氣:
“沒有超出,但也沒有富餘。”姚守寧接話:
“全進了這位焦大人的口袋裡。”
陸執微微點了下頭,姚守寧就又道:
“但晉地之中不可能沒有孤身無依的人死去。”
“是。”陸執看了她一眼,“經顧知州再追查,發現這幾年晉中多地義莊竟已經名存實亡,當地義莊官吏有將義莊改換門庭,佔爲己有,做其他生意。這些義莊官吏與焦光沆瀣一氣,每年從焦光手中分得一筆銀子,上下打點,瞞得嚴嚴實實。”
也正是因爲這樣,這樁特殊的人口失蹤案,竟五年都悄無聲息。
“……”
姚守寧雖說已經猜到了些端倪,但聽世子說到此處,依舊感到寒毛倒立。
“顧知州當即大怒,捉拿焦光及相關人等,再一嚴查,又令晉中官員徹夜對應戶籍,讓兵卒清查人口——”
陸執可能也覺得這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他一臉無語,將中間經過省略,最終只道:
“經查證,發現五年期間,共失蹤人口有八百餘人!”
這個數字簡直令人膽顫心驚。
要知道長公主將晉地治理得好,雖說達不到夜不閉戶的程度,但城中乞丐、無家可歸的人始終是少數,百姓大多安居樂業,五年期間這偌大一個晉州失蹤了八百餘人,這可以說是一樁驚天大案了。
“這些人無親無掛,死了、失蹤了也無人記得,百姓也沒有誰多管閒事去報案,這才讓那焦光鑽了空子。”
陸執說到此處,也有些怒火:
“顧知州審問之後,焦光交待,說開始他也恐慌,害怕人沒死,便不大敢貪污,後面發現這些失蹤的人不會再出現,膽子便逐漸大了。”
俗話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他爲了貪污這筆錢財,竟搜查戶籍,挨個將城中登記在案的孤寡者一一記錄在案,事情之後,他果然發現這些人接二連三離奇消失。
“不止如此,有些前往晉地的獨來獨往的客商,他也留了心,後經他留下的賬冊發現,這些商人也有不少在晉地消失。”
五年之中,晉地發生了這樣一樁天大的案子,卻因爲一個小官吏的貪污之舉而隱藏得嚴嚴實實。
顧知州已經知道出了大事,他強忍不安,再將這樁大案與五年前那些失蹤案交叉比對。
他想起了五年之前,最初的一批孩子失蹤,與這樁案子有相似之處——
姚守寧與陸執異口同聲:
“失蹤的人都下落不明。”
世子應了一聲,道: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事情說到這裡,已經逐漸離奇。
姚守寧皺了皺眉,分析着:
“這件事情已經不是一般的案子。”
朱姮蕊外表大大咧咧,可實則粗中有細。
多年以來,她將晉地治理得井井有條,治下百姓安居樂業,縱使仍有罪惡發生,但絕不可能出現如此惡性的案子。
要想神不知鬼不覺辦出這樣一樁大案,使得將近千餘人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是一般小打小鬧的團伙能辦到的。
長公主有權、有勢、有兵、有錢,在晉地之中,她說一不二,不可能有如此大股惡勢力能隱匿。
“是妖邪作祟?”
她猜測着。
陸執聽她這樣一說,面色並不變異,而是接着說道:
“顧知州發現不對,便開始排查城中乞丐、獨居者,並加派人手暗中保護、監視,試圖抓捕到那害人的兇手——”
這個舉措一出,幕後主使者顯然知道事情敗露。
姚守寧見他說到此處,鳳目含煞,似是有些生氣,不由有些吃驚:
“最後沒有抓到?”
“對!”陸執應道:
“不止那幕後主使者沒有收斂,反倒越發囂張。”彷彿知道行跡敗露,害人更明目張膽。
“從去年年末開始,失蹤的人便不限於獨戶、乞丐等,而是有家室的人。”
受害人逐漸增加,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下落不明。
官府開始戒嚴,排查城中每個角落,出入城門亦嚴查,每日不分晝夜派士兵巡視。
“正當顧知州頭疼異常時,晉州立安縣的西山村中,有一個婦人擊鼓鳴冤,說是當地村民兇橫,人皆成匪,扣押了她的夫君。”
故事越發曲折離奇。
姚守寧雖說已經猜到了陸執所講的案件必定是與妖邪相關,但她卻並不着急去揭開迷底。
她直到這會兒,才發現世子口才極佳。
少年的嘴巴不僅止是會損人,當他有心想要討好一個人的時候,則會盡力博取她的歡心。
他與她並肩同行,瞭解她的性格、喜惡,知道她好奇心旺盛,特意將案子說得細緻,以哄她高興。
這樣的討好遠比送她禮物更令她滿足、開心,她心中似是盈滿了情緒,如一汪泉般要溢了出來,目光柔柔,擡頭去看世子。
他騎在棗紅色的大馬之上,身形玉立,一頭如緞般的長髮束起。
清晨的陽光並不灼烈,將他眉眼罩上一層柔和的金影,他臉上輪廓分明,曲線優美的下巴連着修長的脖子,說話時喉結微微滾動,薄削而寬的雙肩,介於少年的纖細與青年的筆挺之間,帶着若隱似無的誘惑,令得姚守寧怔怔出神。
世子長得很好看呢,說話也好聽,還會討她歡心。
她心中想着,見他說話時嘴脣啓合,不知過了多久,轉過了頭來。
陸執的皮膚雪白無暇,一雙眼睛如點墨,眼瞳清澈,映上了她手掌托腮的倒影。
姚守寧可以清晰的看到影子中,自己的雙腮酡紅……
“咦!”
她反應過來,發現世子不知何時已經湊近。
“守寧,你發什麼呆?”
陸執見她眼神迷濛,不由問了一聲。
她像是被嚇到,連忙伸手來推他的臉:
“你怎麼靠這麼近?”
她掌心之下,世子的肌膚微涼,皮肉極薄,包着骨骼,兩種觸感相映,襯得她的手柔軟細膩。
陸執順着她的力道被她推開,心中暗喜,彷彿臉頰都留了淡淡香氣,他強忍住想伸手摸自己臉頰的衝動,無辜道:
“我看你想着事情出了神,喊喊你。”
“我就是在想案子。”她聽到陸執這話,臉頰更燙,胡亂找着藉口,催他離遠一些:
“你不要靠這麼近,我大哥他們還在,看到像什麼樣子。”
“……”
姚若筠聽不到她的話,但馬車裡蘇妙真、姚婉寧卻聽得分明。
少女與世子之間言談自然,無論是她推世子的臉,還是陸執的迴應,那種親暱感渾然天成,兩人似是都沒覺得這樣的互動有什麼不對勁兒。
而姚守寧竟然擔憂的是世子離得太近,卻不是她與世子之間太過親近。
蘇妙真有些想笑,心中想:以前怎麼沒發現守寧性格這樣好玩呢?
她與世子之間顯然互有情意,外人根本就難以插進去,只要有眼睛的人就看得出來世子心中有她,而自己當初受狐妖矇蔽,竟然真的會相信所謂的‘前世今生’。
蘇妙真心中釋然,卻聽姚守寧又催促:
“後來呢,你接着往下說呀。”
“好。”陸執好脾氣的應了一聲,接着又道:
“此案發生於三年之前,那個報案的婦人是晉州陂縣人,與立安縣相鄰,說她的夫君是個走鄉躥戶的貨郎,偶然聽聞有人說立安縣西山村富裕,便動了想去做買賣的心思,哪知這一去,卻再無音訊。”
事隔兩月之後,婦人等不回丈夫,終於忍耐不住,決意僱人帶了自己前往立安縣去尋夫。
她去了西山村,卻在村頭的時候就被村子的人攔住,不許外鄉人進去,且人人都說沒見過她的丈夫。
“這婦人不信,見村子背靠青山,又猜丈夫是不是人生路不熟,進了深山野嶺,想進去找人。”
此舉惹怒了村民,雙方發生爭執。
“若非那婦人僱了人同去,恐怕要出大事。”
那婦人狼狽退回,越想越氣,夜裡好不容易入睡,卻夢到了丈夫,滿身是血,一雙眼睛只剩血肉模糊的空洞,手指着某個方向,卻出不了聲,又連忙向她擺手,彷彿是催她快些離去。
這個夢詭異非凡,又恐怖又瘮人。
婦人驚醒之後淚流滿面,心中又慌又怕,強忍到天亮,想起夢中丈夫的舉動,手指的方向像是直指西山村後的大山。
再一想,夢中的丈夫似是在催她快走,彷彿怕她遇到不測。
她越想越是不安,趁着天色沒亮,便喚醒僱傭的人手送她離開立安縣,不等回到家中,便向晉地衙門報了案。
“晉地的官員每年有考覈,我娘重視民生、治安,案件的偵破關係着自身升遷,接到報案的官員不敢怠慢,隨即便展開調查。”
陸執說到這裡,姚守寧已經忍耐不住:
“調查結果是不是出了差錯?”
“對。”
陸執讚許的點頭,姚守寧滿足的露出笑意。
“經過陂縣的縣衙調查,發現立安縣的西山村並沒有古怪。”
雖說陸執講到西山村沒有‘古怪’,但從他提到失蹤案,再話鋒一轉提到這起案子,本身便是有古怪,這數起案件說不定中間是有並聯的,沒有古怪就是最大的疑點。
她想到這裡,心中隱隱有些遺憾。
自己被困於神都城中,便如龍困淺灘,這世間之大,離奇之事不知凡幾,世子這一次有幸能參與其中,恐怕破獲了大案,增長了見識,豐富了眼界。
若是等此間事了,母親傷愈,姐姐腹中的胎兒平安降生,‘河神’的事情解決,她也想要離開神都,與世子一樣,可以參與各種各樣的事件,那該有多好。
“面對陂縣的縣衙遠道而來的調查,西山村的人也喊冤。”
村裡的里正是個年約三十的中年人,似是極有威望的樣子,聽陂縣人提及這樁案子,便想起了那個婦人。
他對官衙的人說,那婦人患了失心瘋,丈夫失蹤便去他們村子撒野。
“那裡正姓朱,說是村裡人大多都是朱氏後人。”
“姓朱?”聽到這裡,姚守寧忍不住發問:
“這是國姓,難道西山村的人是皇室後裔?”
大慶王朝傳承七百年,皇室子孫不知凡幾,遍及天下,一個州縣的村莊之中有朱氏後人也並不是什麼離奇之事。
她想到這裡,心中靈光一閃,彷彿有什麼重要的訊息險些被她捕捉到,卻又像是若隱似無隔了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只能朦朧感覺這個信息十分重要。
姚守寧心中有些焦灼,卻並沒有催促。
世子點了點頭:
“對。”他接着說道:
“這西山村的里正說,並不是他們不準婦人入山搜尋,而是此舉有違祖訓。”
西山村的朱里正面對差役,終於將苦衷一一道出。
他說他們村裡人曾是皇室後裔,祖上可以追溯至五百年前的慶肅宗時期。
“慶肅宗你也知道吧?”陸執問了一句。
姚守寧點了下頭。
這位慶肅宗身世來歷十分傳奇,她酷愛話本故事,對於傳說也津津樂道,自然知道慶肅宗的事。
慶肅宗的來歷用短暫的話來形容,那就是:他的母親本是當時世族嫡女,被指婚當時的太子爲正妻,夫妻成婚後本來異常恩愛,來年便生了當時的慶肅宗。
照理來說這太子夫婦恩愛,又有了繼承人,夫妻倆生活本該過得甜如蜜纔對。
可惜好景不長,這位當時正當勢的太子妃患了重疾,藥石罔效。
那時正宮皇后是太子生母,早就看不慣兒子、兒媳恩愛,認爲兒媳善嫉,致使兒子子嗣單薄。
藉着太子妃重病的機會,她將這位太子妃送出宮中,另覓道觀自生自滅。
與此同時,再請太子妃的親妹進宮,彌補太子痛失愛妻的缺失。
說來也巧,太子妃離宮之後,皇帝駕崩,太子還來不及遺憾與妻子分離,便匆匆登基爲帝。
此後國事繁忙,再加上新娶的妻子小意溫柔,便逐漸忘了當初的髮妻。
過了數年,原太子妃的妹妹生下皇子,太后便鼓動朝中文武大臣上誎,說國不可無後,請皇帝早立皇后,並定下儲君。
皇帝便冊封原太子妃之妹爲後,又立她所生之子爲太子。
而另一邊,本來被趕出皇宮,被迫與丈夫分離的太子妃本當重病早死,但她一被拋棄,又聽說丈夫另娶,家裡人再送妹妹填補宮位,心中生出一股怨氣。
在怨氣支撐下,竟奇蹟般的逐漸恢復。
後來她聽說丈夫早已經遺忘自己,妹妹搶奪了自己的後位,且她生的兒子已被封爲儲君,自然怨恨非凡。
這位原太子妃也是個奇女子,她並沒有認命,而是憑藉着當年留下的舊人,成功的喚起了君王的記憶,想起了她這個髮妻,繼而與皇帝幽會,並將她接回宮中。
她入宮之後,重奪皇帝的寵愛,並打壓太后,陷害妹妹失寵,一一除去孃家在朝中勢力,攛掇皇帝廢除當朝太子,最終位主中宮。
此後皇帝重立原嫡子爲太子,而將廢太子流放晉州。
但這位皇后復位之後並沒有滿足於此,她除了怨恨當年太后的打壓,家族送妹妹上位將自己取而代之的經過之外,她還怨恨皇帝無情,因此一旦地位穩固,她肆意培植勢力,並數次刺殺皇帝。
皇帝對她心懷愧疚,一直隱忍不發,最終在四十多歲時駕崩,死前還立旨希望與妻子合葬。
他死後,太子臨朝即位,便是歷史上的慶肅宗。
慶肅宗的來歷傳奇,但最爲傳奇的是他的母親——昭太后。
此後這位昭太后還有很多傳奇的故事,她的丈夫去世後,她被奉爲太后,豢養男寵,爲夫君頭上戴了一頂又一頂的綠帽,並篡改了先帝遺旨,死後不與先帝共葬。
……
想起這段傳奇,姚守寧心中在想:若將來她學有所成,有機會能見見這位大名鼎鼎的昭太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