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從前·告別·遠方(1)
“你不用讓我怎麼樣,媽很好,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有需要可以聯繫我,沒有的話不要亂打電話。”說完,掛斷了電話。
陳銘生聽着電話那邊的忙音,許久,才低低開口:“媽,我交了一個女朋友。”他握着手機,聲音幾乎有些哽咽,“我覺得,她是真心對我的。”
夜很深,深得幾乎看不見底。
楊昭的假期結束了。
薛淼早早就已經候着了,給楊昭列了個單子,積攢的工作,按照重要程度,由上到下,排了四個。
楊昭看到電子郵件的時候馬上給薛淼打了個電話,“你開玩笑嗎?我什麼時候兩個月能做四個單子了?”
薛淼一邊打着哈哈,一邊問候楊昭最近的情況,反正絕口不提減活的事情。
楊昭也知道他的性格,就說:“我可以接下來。”
薛淼一聽,馬上說道:“太好了小昭,第一個活加急,剩下的到明年三月份做好就可以。”
楊昭冷笑一聲,說:“不是兩個月嗎?”
薛淼乾笑兩聲,連忙掛斷電話。
楊昭又聯繫了學校的孫老師,孫老師對楊錦天最近的學習勁頭大加表揚,說他成績提升得很快。
楊昭放下電話,鬆了口氣。她轉動椅子,看向窗外,感覺一切都很順利。
陳銘生在開車送一個客人的時候,來到位於市中心的步行街。這條步行街算是本市特色,以清朝風格建設的,很多都是當年的古建築。
剛好看見一家首飾店,陳銘生停了車。
店裡的客人基本都是成對來的,陳銘生獨自一人來到櫃檯前,看見櫃檯裡面亮白的燈光,照得各個金銀首飾華光異彩。
他的目光被一枚戒指吸引了。戒指放在一個單獨的展櫃裡,純白華麗,閃閃發光。
他看了一會兒,一個銷售員過來,她先看了陳銘生的柺杖一眼,然後轉眼問道:“這位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的嗎?”
“那枚戒指……”
“哦。”銷售員手掌示意展櫃,說,“這枚婚戒主鑽屬於公主方鑽,一百五十分以上,副鑽是二十四顆圓鑽,鑽戒經由比利時優質切割加工,鑲嵌材質是18k金,也可以定做其他材質,預估重量大概七克。”
陳銘生聽不懂什麼分數,也聽不懂鑽石類型,他看着那枚戒指,低聲說:
“這枚戒指多少錢?”
銷售員收回手,衝他笑笑,說:“十萬八千八百元,先生。”
戒指被擺在展櫃正中的位置,兩層防護罩讓它安安全全地展示自己。陳銘生忽然覺得那枚戒指跟楊昭有些相似。
高傲,又低調,每個人都能看見它,但真正能打開那兩層玻璃,接觸到它的人,卻沒有那麼多。
你可以對它品頭論足,也可以對它不屑一顧,但是不管你如何看待,它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先生。”銷售員說,“我們還有其他款式的戒指,你來這邊看一下嗎?”
陳銘生轉過頭,輕輕搖了搖,說:“不用了。”
銷售員貌似也不是很想接待他,見他說不用,轉身就走了。陳銘生帶着假肢,撐着柺杖一瘸一拐地離開金店。
在正午的濃烈的陽光下,他覺得有些晃眼。
電話響起來,陳銘生知道自己該去找楊昭了。他接起電話,那邊卻不是他以爲的人。
“陳銘生。”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陳銘生從熾烈的日光中醒過神,周圍一切都安靜了。“老徐……”
“你現在在哪?”
陳銘生說:“還在這邊。”
那個叫老徐的人給陳銘生報了一個地址。“晚上六點,在這見面。”
“怎麼了?”
“你過來就知道了。”
陳銘生低聲回了句:“好。”
放下電話,陳銘生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老徐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他了,他甚至有段時間以爲,他們再也不會聯繫他了。
陳銘生在路邊站了一會兒,然後給楊昭打電話,告訴她今天不能找她他了。
“好。”楊昭不作他想,“你別太辛苦了。”
陳銘生說:“我知道。”
回到車裡,陳銘生靠在椅背上,大腦一片空白。
幾個年輕人來到車窗邊,問他:“師傅,車走嗎?”
陳銘生回過神:“走。”
晚上六點,陳銘生依照約定,來到一家小旅店。旅店位置比較偏,但是旁邊就是汽車站,人流攢動,魚龍混雜。陳銘生把車停在旅店門口,自己進去。
一樓是個老頭在看店,看了看陳銘生,說:“住店啊?”
陳銘生搖搖頭,一句話沒說,往樓上走。老頭看了一眼,接着聽收音機。
陳銘生來到二樓的一間房間,敲了敲門。門很快被打開,開門的人正是陳銘生之前的同事,文磊。
“生哥,進來吧。”文磊的表情有點嚴肅,眉頭也皺着,跟之前嬉皮笑臉的形象很不一樣。
陳銘生進屋,文磊在後面關上了門。
屋子不大,現在滿屋都是煙味,陳銘生走到裡面,看見窗臺邊上站着一個人。
陳銘生說:“老徐。”
老徐轉過頭,他五十左右的年紀,頭髮有些花白,目光凜凜,臉上皺紋明顯,他手裡拿着一根菸,目不轉睛地盯着陳銘生。
陳銘生說:“怎麼來找我了?”
老徐微微眯起眼睛:“你前不久幹什麼去了?”
陳銘生一頓,說:“沒幹什麼。”
老徐說:“我問你前不久幹什麼去了!”
陳銘生低聲說:“我出去玩了一趟。”
“光玩一趟?”老徐聲音嚴厲,“你光玩了一趟?”
陳銘生隱約感覺他的目光有些奇怪,說:“到底怎麼了?”
老徐沒有說話,反手從桌子上拿了一本雜誌,甩給陳銘生。
陳銘生拿到報紙,翻過來看了一眼。
一本小雜誌,老徐折角的一頁是篇評論文章——《不可避免的社會衝突》,洋洋灑灑五六頁,分了好幾段來寫。第一段是醫患矛盾,陳銘生翻開下一頁,警民矛盾。
陳銘生的手停住了。
警民矛盾的配圖,是一張派出所裡的照片。裡面有一個女人,哭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耍潑。旁邊是她的母親、小孩,還有規勸她的警員。
而在警員身後,一個男人靠在牆壁上,正抽着煙。
那就是他。
陳銘生的腦子飛速運轉,他想起那天,想起那兩個吸毒的人,又想起那個女人、那個記者。
事成定局的時刻,他纔想起在當初那個記者身後,還有另外一個人。他看起來像是記者的手下,或者是助手。
這張照片是拿手機拍的,他當時完全沒有注意到。
陳銘生的後背都出汗了。
他飛快地翻着照片。
楊昭……有楊昭嗎?!
接下來的幾頁裡,寫的都是其他的事情,他重新翻回這一頁,配圖一共有三張,只有那一張是關於他的。他仔仔細細地檢查,在他身邊,楊昭的身影埋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前面還有一個擋着的警察,只能看見衣服的一角。
陳銘生的心被緊緊地攥了起來,他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他強作鎮定地從懷裡掏出煙,說:“有什麼消息嗎?”
“有什麼消息?你以前的號碼,昨天被人撥通了,你說有什麼消息?!”
老徐氣得手都直哆嗦。慌,誰都慌。
老徐大罵:“陳銘生,你要裝死就他媽給我裝得像一點!你硬出什麼頭?當初爲了讓你不漏底地抽身,咱們花了多大工夫,你現在倒好,直接給我上報了!”
陳銘生深吸一口氣,靠在牆上,低聲說:“打電話的是誰?”
“你別管是誰,你現在只要給我老實待着,接下來幾天我會再聯繫你。”老徐把煙掐滅,往門口走,走過陳銘生身邊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又說,“陳銘生,既然已經被挖出來了,你就要做好思想準備。”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被嘭的一下摔上,文磊抿了抿嘴,對陳銘生說:“生哥,你別怪老徐說話狠。”
陳銘生搖搖頭,說:“是我的失誤。”
安靜,兩人各自沉思。半晌,文磊說:“生哥,兩個月前,嚴隊犧牲了。”
陳銘生猛然擡頭,目光驚愕。
“你想好了,決定之前,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充分考慮。但一旦決定了,我就不允許你反悔。”
“做,還是不做?”
太陽穴突突地跳。陳銘生聲音嘶啞,壓抑地說:“怎麼弄的?”
文磊的眼眶泛紅:“線人給的消息出錯了,被埋伏了。”文磊蹭了一下嘴巴,又說,“你先等等吧,看看能不能壓下去。但是生哥,說實話,希望不大的,你……”文磊擡頭,剛好看見陳銘生空蕩蕩的褲腿,他不忍地轉過頭,說,“你做好準備吧。”
文磊也離開,陳銘生還靠在那面牆上,一根一根地抽菸。
夜很深,深得看不見底。
陳銘生在那個小旅館將身上所有的煙都抽光,才停下來。
他從懷裡掏出手機,調出楊昭的號碼,他的拇指在楊昭兩個字上,輕輕地撫摸。窗外車水馬龍,趕來汽車站的人,和趕着離開汽車站的人,形成了一股喧囂的對流,而陳銘生站在屋子裡,卻感覺周圍那麼的安靜。
幾乎把他淹沒。
手機裡突然傳出聲音,陳銘生一頓,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按下的撥通鍵。
“陳銘生?”
陳銘生緊緊握住手機,聽着她的聲音。
楊昭許久沒有聽到聲音,問了一句:“是你吧?”
陳銘生壓抑住心中的翻騰,低低地回了一句:“嗯。”
“怎麼了?”
陳銘生不知道要說什麼,楊昭等了一會兒,又說:“你下班了嗎?”
“下班了。”
“吃飯了嗎?”
陳銘生沒有吃飯,但是他還是說:“吃了。”
“現在在家呢?”
陳銘生說:“對。”
楊昭輕笑了一聲,說:“那爲什麼不給我開門?”
陳銘生心裡一驚,從牆壁上直起身,楊昭說:“到底在哪?”
陳銘生心慌意亂:“我在,在往家趕。”
楊昭說:“按下喇叭我聽聽。”
他難得手足無措:“楊昭。”
楊昭說:“別慌,我也騙你呢,我沒在你家門口。”
陳銘生握着柺杖的手幾乎攥得發白。楊昭說:“陳銘生,我再有十幾分鍾就到你家了。你要是不回來就告訴我,我現在就回去。”
“我回去!”陳銘生馬上說,“我很快就回去,你別走。”
電話那邊靜了一會兒,楊昭說:“好。”
陳銘生幾乎是從狹小的樓梯上直接蹦下去的,他快速地回到自己的車上,按下計價器往家趕。
等到了小區裡他一眼就看到了楊昭的車。楊昭正站在車外面等,眼睛望着下棋的老頭。
不過她很快注意到陳銘生回來了,陳銘生把車停好,拿着柺杖下車。楊昭看着他,吹了一聲口哨,臉帶笑意地說:“陳銘生,我來找你了。”
陳銘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楊昭歪了歪頭,目光似笑非笑,說:“上哪野去了?”
她是個無比聰明的女人,只需幾句話,就能釣出陳銘生是不是在說謊。但她對待事物又有一種獨特的方式方法,陳銘生說了謊,可她看起來毫不在意,這一句問出來,比起追根問底,更像是在開玩笑。
陳銘生沒有回答,他撐着柺杖一路走到楊昭的面前,在楊昭有些驚訝的眼神中,他緊緊抱住她。
雙手環抱,柺杖倒在一邊。
楊昭顯然也沒有料到陳銘生會有這樣的舉動。陳銘生悶聲說:“楊昭……”
“怎麼了?別賴皮,上樓去。”
回到陳銘生家,楊昭把外套脫了,掛在門口。他們進了臥室,陳銘生也沒有換衣服,坐在牀上一直看着楊昭。
“換衣服洗澡。”
陳銘生沒有動。
楊昭收拾好東西后,看見陳銘生還是那副樣子,她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臉,說:“累了?”楊昭看陳銘生,從來都是準的。他每次賴在牀上不起來,她都能看出他到底是懶惰,還是疲憊。
楊昭抱住他的頭,說:“累了就早點休息。”她那麼的溫柔。陳銘生輕搓她的手,楊昭又悄悄在他耳邊說:“不過我明早要趕早回去工作,你確定要浪費時間?”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混着身體特有的香氣,包圍在陳銘生的身邊。她在他耳邊說話,聲音又挑逗又蠱惑。陳銘生擡起頭,看見楊昭淡笑的眼睛。
他猛地拉住她的手,將她扯到牀上。
楊昭不躲不防,順勢躺了下去,她看着壓在她身上的陳銘生,說:“下次一定得洗澡。”
陳銘生低頭吻她,楊昭聞到了比平日更濃的菸草味。
她不知道陳銘生到底怎麼了,她把他回來後的日子裡所有的疲憊與沉默,都歸結成對接下來的婚事的迷茫和不安。
所以她也沉默。
她希望用最平常的態度面對他,讓他儘量忘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第二天,楊昭真的很早離開。
她雖然在家工作,但是她的工作日程安排得非常滿。楊昭是一個對時間要求很嚴格的人,對於自己的工作計劃,她不會爲了任何事情分心。
陳銘生躺在牀上,看着她穿好衣服。
楊昭臨走前,來牀邊親吻他,說:“你別太辛苦,注意身體。”
陳銘生點點頭,楊昭說:“聽到了沒有?”
陳銘生沒有回答,他拉過楊昭的手,楊昭腳下一個不穩,趴到陳銘生身上。
“幹什麼?”
“你喜歡什麼樣的戒指?”
陳銘生一問,楊昭愣住了。
“什麼?”
陳銘生淡淡地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戒指?”
“戒指?”她想了想,說,“你要買戒指?”
陳銘生說:“嗯。”
楊昭笑了,說:“不用,我不要戒指。”
陳銘生說:“喜歡什麼樣的?”
楊昭看着陳銘生的眼睛,慢慢坐起身,說:“陳銘生,我說的是真的,鑽戒我有幾個,但我不喜歡。”她摸了摸陳銘生的臉,說,“我走了,晚些再找你。”
楊昭走後,陳銘生又在牀上躺了一會兒。
其實楊昭並沒有說謊,她也沒有推託,她不喜歡鑽戒,或者說她根本不喜歡鑽石。對於她這個職業來說,鑽石太過現代,太過張揚。
楊昭更喜歡古樸的、衰老的、有濃重故事性的東西,類似陳銘生。
可他並不這麼想。
楊昭簡短的拒絕在他眼裡,更像是對他的一種照顧、一種無奈的妥協。
陳銘生的手蓋在額頭上。他不想楊昭這樣,他不想她爲了跟他在一起,放棄很多她本該享受的東西。
手機響起,陳銘生接下。
“銘生,是我。”
“老徐。”
老徐在電話那邊停頓了一會兒,好似嘆了口氣,說:“昨天老地點,你吃個飯就過來吧。”
陳銘生乾脆地說:“好。”
陳銘生放下電話,從牀上起來,他簡單地洗漱了一下,穿好衣服,出了門。
老徐和文磊等了有一段時間了,陳銘生推開門進去的時候,兩人正蹲在牀邊上吃盒飯,見陳銘生進來,老徐伸手招呼他,“過來,這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