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下旬的時候,大廠長、肖進剛等人的問題交代清楚了,
有幾個進去了的,有幾個退贓開除了的,但是令人驚訝的是,大廠長竟然神奇的調回老家“高配”了一個閒職。
雖然到了一個處級單位,還沒了實權,可是能從這種情況下全身而退,不得不讓人嘖嘖稱奇。
於是單位裡就開始盛傳——任何一個走到一把手的人,都有着不爲人知的實力。
但是李野卻知道其中的內情非常複雜,一是大廠長手段高明,提前就做好了防火牆,管良跟輕汽公司之間的買賣都是“正常交易”。
二是大廠長被晚帶走了幾天,管良可能是被拿住了要害,不惜砸鍋賣鐵,把另外幾個別人造成的漏洞給補上了。
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吃肉的時候只是沾了點湯水,結賬的時候卻要全場買單。
根據不可考據的傳言,在調查組下來的第一天,管良的貼身秘書就捲走了他一大半的現款,剩下的老本又也全搭了進去,最後只剩下那輛被扣在總廠的奔馳車了。
李野再見到管良的時候,他正在跟總廠交涉,要拿回自己那輛奔馳車。
多日不見,曾經的第一秘書已經完全變了樣子,臉頰枯瘦,雙目無神,只有眼底的血絲和偶爾閃過的陰狠眼神,讓李野感知到他已經到了瘋狂的邊緣。
但是總廠虧了那麼多錢,很多都因爲是正常交易造成的虧損而無法追回,怎麼可能輕易放掉這價值幾十萬的奔馳車?
“現在單位裡還有很多賬目沒有查清楚,你的問題我們還要好好研究,你回去等信兒吧!”
“.”
管良在單位裡混了十幾年,怎麼不知道自己就算是等到花兒也謝了,也等不到那個“信兒”。
所以他就開始堵人,保衛科不讓進他就在大門口堵,以前認識的管理幹部多多少少都得過他的好處,打不得罵不得,狗皮膏藥一樣把大家都煩透了。
最終還是趁着開會的時候,有人把這個問題甩給了牛紅章。
“這種事還需要討論嗎?誰主張放車誰就簽字,以後如果查出了什麼問題,自己承擔一切後果。”
【行,有您這句話就行。】
幾個煩得不行的人總算是輕鬆了下來,冤有頭債有主,管良再來就讓他找牛紅章去。
牛紅章也知道這幾個管理幹部的心思,但他這次開會是藉着肖進剛等人入獄的機會,嚴厲整頓單位的“不良作風”,
這時候如果他連這種小事都推脫“我不瞭解情況,不歸我管”,一點擔當沒有,那誰還服他的管?
“大家都看到部裡的通告了吧?說實話,我看了之後非常痛心,一家三十多年的老廠子,竟然會落魄到這種程度,
而一些往日裡優秀的管理幹部,竟然墮落的如此之快.這到底是爲什麼?難道大家平時就不反思一下嗎?”
“.”
會議室內的衆人全都低着頭,一個個的好似都在自我反思,反正不觸牛紅章的黴頭。
他們在得到肖進剛落馬、大廠長調走的消息之後,就知道肯定會有這一遭的,出了大錯,必然大治,總結教訓總結經驗的口號少不了。
但是大家這會兒可不關心怎麼總結經驗總結教訓,大家最關心的是落馬的那幾個人空出來的位置,會由誰遞補。
當初在緊急情況下,李野和陸知章補入了D委會,也只是佔了兩個名額,還有好幾個常委、委員的問題沒有討論呢!
只是牛紅章今天磨磨唧唧的不進入正戲,逮住幹部墮落的話題嘰嘰歪歪沒完沒了,把一羣充滿了上進心的幹部憋的焦躁不安。
“大家對這個問題都有什麼想法和意見?都說說吧!”
“.”
會議室的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牛紅章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可不是拉家常的場合,牛紅章作爲會議主持人,每一句話都有着他的目的。
【他不會是讓我們自我反省自我檢討吧?上個星期我剛剛吃了別人的一頓請傻子才自我檢討呢!】
“都沒有想法嗎?那我就先說說吧!”
牛紅章眼看沒人出聲,便自己開口說道:“那些個犯了錯誤的幹部,爲什麼會腐化的這麼快?因爲他們貪婪.”
“飽暖思淫慾,我們才吃了幾天飽飯啊?就有人貪圖享受了,一百多塊的工資不夠花嗎?非要侵吞公家財產?
看看那些人,貪了上萬的錢還不是不敢花?他們連存銀行都不敢”
“在這裡我要警醒大家引以爲戒,就比如有些同志,年紀輕輕剛剛晉升了科級,就急着享受小轎車的待遇了,咱們單位那麼多處級還沒有小轎車呢?”
“.”
會議室內的所有人,齊刷刷的看向了李野。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牛紅章剛纔的大篇鋪墊是針對李野。
想想前段時間李野藉着採購電腦的事情,坑了牛紅章一把,現在牛紅章借題發揮反擊回來,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牛紅章瞥了李野一眼,冷冷的道:“大家不要覺得這是小事,我做紀律工作這麼多年,看多了從小貪到大貪的人,
剛開始只是花自己的錢,後來自己的錢不夠花了,你們說他花誰的錢?”
“另外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在貪圖享受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跟羣衆越來越遠,羣衆們也越來越不信任他,一個不受羣衆信任的領導,怎麼能管理好一個集體,怎麼能管理好一個企業?”
“.”
全場寂靜,而李野的臉色也眼看着變得冰冷。
馬兆先給李野隱晦的做了個手勢,讓他稍安勿躁。
在單位裡,像這種不指名不道姓的指責,並不能造成直接的效果,到最後還是要落到實處才能傷人。
比如說這會兒牛紅章啓動一項提議,評選某些不稱職的管理幹部,配合着前面說的那些話,大家心領神會的把李野給推出來“問斬”,才能形成閉環。
但是問斬你得有刀才行,牛紅章現在還做不到這一點,最多也就是給大家提個醒兒,讓大家以後注意“選邊”。
【懂我的意思了嗎?你們支持他,就是得罪我,得罪我的下場自己考慮。】
所以馬兆先才暗示李野不要着急,他這段時間也在極力活動,跟總廠的各路神仙溝通接觸,
他覺得只要再給他一些時間,不說把總廠也搞的跟一分廠那樣鐵板一塊吧,但起碼也可以拿到絕對的主動。
但是李野卻沒有忍。
他等到牛紅章說完,便淡淡的道:“我談一下我的個人看法吧!”
“前段時間總廠發生的事情,其實是某些人忘記了他們真正的職責,最終才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
“任何一個管理幹部的職責,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爲羣衆服務,肖進剛那些人把自己的私利放在了羣衆利益的前面,才造成了現在的結果”
“說到羣衆是否信任我們的問題,我的個人看法是要想得到工人羣衆的信任,不僅僅是自己做了什麼,更重要的是給了工人什麼,”
“前輩教導我們,一定要到羣衆中去,瞭解他們的疾苦,瞭解他們的困難,咱們總不能只是到羣衆中間轉一圈,什麼都不幹又走了吧?”
“我每到月中發工資的時候,都會自我檢討,仔細盤算以前給工人們的承諾實現了沒有?工資漲沒漲?宿舍蓋沒蓋?”
李野瞟了一眼牛紅章,再次說道:“那天我跟幾個年輕工人談話,我問他你們相信未來會更好嗎?
他們非常肯定的說信任我,我就問他們爲什麼.”
“結果工人們說,李廠長你單槍匹馬自己都能賺錢買上小轎車,現在我們有六千人,我們有國家的支持,憑什麼不能越過越好?”
“如果你自己都不會賺錢,憑什麼讓別人相信,可以帶着他們賺到錢呢?”
李野輕輕的揮舞起了拳頭,就跟領導作報告似的喝道:“所以說,只要能讓工人們的日子過的越來越好,那麼工人羣衆自然就信任我們,
如果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工人們的日子總是艱難你還好意思讓工人羣衆信任我們嗎?”
“.”
寂靜,持續了十秒鐘。
然後,被馬兆先打破了。
他輕輕的鼓掌,就像蝴蝶煽動的翅膀,帶動了會議室的其他人。
選邊,並不是只有牛紅章會。
馬兆先一邊鼓掌,一邊打眼掃過其他人,誰鼓掌了也許他記不住,但誰沒鼓掌,他一定會記住。
最終,牛紅章也不得不拍了幾下巴掌。
李野剛纔那番話雖然有些跑題了,但是他卻不敢說李野說的不對。
因爲廣大的工人兄弟,更是他牛紅章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