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皁君廟四合院。
李大勇已經看着李忠發等待了很久。
他在等李忠發的一個評價,對王廠長的一個評價。
李忠發眯着眼睛,連續抽了三支菸,才把菸頭掐滅在了菸灰缸中。
“大勇啊!你師爺我有話直說,對與不對你自己分辨。”
李忠發揮了揮手,把眼前的煙霧揮散,露出了那雙依然精明的眼睛。
“王廠長是一名優秀的、值得敬重的軍人,講究的就是一個爲了集體寸步不讓、剛直不阿,
我當兵的那會兒,渾身也是這股勁兒,面對敵人的進攻和挑釁不畏犧牲,就算是死,也不能丟了集體的一點東西.”
“只不過”
李忠發嘆了口氣,才繼續道:“只不過這股勁兒用在經營企業上.就失了三分靈活,少了三分圓滑。”
“.”
李大勇好似聽明白了,又好似沒聽明白,只好苦着臉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跟王廠長相處呢?師爺,我現在真的拿不定主意呀”
“你最好不要跟他相處,”李忠發實話實說的道:“你還是讓那個什麼郭天永跟他打擂臺吧!就你這點心機,跟他對打連三招都過不去,趁早歇着。”
“啊?”
李大勇裂開了大嘴,非常的失落。
他尋思着自己這幾年來兢兢業業,怎麼着也算是一號有經驗的企業管理者了,怎麼落在師爺的嘴裡比小時候還要不堪?
小時候李忠發還常說“大勇這孩子有出息”呢!
李野拍了拍李大勇的肩膀,示意兄弟倆出去說話,因爲他看到李忠發的心情,其實也不是很好。
不過李野剛站起身,李忠發卻道。
“小野你等一下。”
等李大勇出去之後,李忠發笑了笑說道:“小野啊!我剛纔說的話是有感而發,但你不要以爲爺爺是跟他一樣的人.”
李忠發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淡淡的道:“你爺爺我上陣殺敵敢拼刺刀,一樣是寸步不讓的好漢,
但是下來管企業,伱爺爺我也懂得變通,懂得誰給的好處多,百姓就跟誰走的道理,
只要給的工資合適,不用吹什麼緊急集合哨,我也能讓手下的工人指哪打哪,所以.你不用擔心。”
“.”
李野愣了好幾秒鐘,纔對着李野翹了個大拇指:“爺爺文武全才,佩服、佩服。”
“別吹你爺爺了,去勸勸大勇吧!那孩子太心急了~”
。。。。。。。。
李野到了院子裡,果然發現李大勇悶悶的非常不樂。
李野其實能猜到李大勇爲什麼這樣子,這一年多來,這小子一直承受着很強的心理壓力。
他總覺得自己是被李野帶飛的,總覺得自己應該趕快成長起來,成長到讓李野,讓裴文慧都誇誇叫好的程度。
但哪有那麼容易呀?一幫子老狐狸,豈能讓你一個毛孩子輕易的打敗?你以爲你也有掛呀?
“走吧!出去兜兜風。”
李野約了李大勇上了小寶馬,一溜煙跑出去幾十公里,到了一處僻靜的所在。
然後李野直截了當的道:“大勇啊!機械這個行業,首重技術,你學的就是機械,所以你就卯死了抓技術研究就可以了,
至於怎麼經營,你未必懂,我都未必懂,所以你有什麼煩惱的呢?讓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不就完了?我不是也在讓郝健老裴他們管企業嗎?”
李大勇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悶悶的道:“哥,我知道我笨,但我今天不懂,明天不懂,後天不能不懂啊?
人家都說了,富不過三代,我得學習呀!我總不能到了三四十歲,還讓小慧拋頭露面經營公司吧?
我總不能以後.不會教導孩子怎麼經營企業吧?我只要發憤圖強,總有一天能成爲優秀的企業管理人”
“我說是誰跟你說了這些歪七歪八的道理呀?”
“富不過三代是這麼解釋的嗎?”李野哭笑不得的道:“大勇啊!你知不知道乖乖躺平的敗家子兒,是完不成‘富不過三代’的戲碼的嗎?”
“.”
李大勇琢磨了一下,道:“哥,你說的啥意思?我不明白,什麼是乖乖躺平?又爲什麼不會富不過三代?”
李野搖搖頭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只要你趕上了好時候,就可以一輩子掙到兒孫十輩子花不完的錢,
但是如果他們總是想着發憤圖強,眼高手低的,興許一輩子就給家底兒敗光了,
你聽我的就先從技術開始搞起,別亂插手經營,保證你賺到三輩子花不完的錢,
但你要是非要急着插手經營,我找你要債的時候你可別叫我哥。”
“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李大勇終於把心裡的不樂意給爆發了出來,嘟嘟囔囔的辯解道:“我怎麼着也是個名牌大學生,我還比別人都勤奮,我怎麼就眼高手低了呢?”
李野翻了翻眼皮,聳聳肩道:“別說你個大學生了,美邦的大小姐還是金牌留學生呢!不照樣把老爹的老本兒給坑的七七八八了嗎?”
李大勇摸了摸腦袋,不解的問道:“哥,美邦是誰?燈塔的公司嗎?”
“.”
美邦,是不走尋常路,是曾經美好的記憶呀!
美邦的接班人,那是拿了標準的霸道總裁白富美劇本,最後卻連年虧損,無數個小目標都給打了水漂。
你說這怪誰?
怪她嗎?
屁,怪那些跟王廠長一樣,陰謀詭計修煉大成的老狐狸了。
。。。。。。。
李野說的富不過三代,是很有道理的,但是也看針對誰,要是針對缺了大德的人家,那就算是天天躺着喝涼水,也撐不過三代去。
比如艾執信家。
艾老師在回到燈塔的第四天,纔跟媽媽從三藩市貧民區的一棟舊公寓樓裡出來,開着一輛直冒黑煙的破福特,朝着郊區駛去。
“小信啊!待會兒見了父親,不要表現的太驕傲,要順從一些,而且一定讓別人以爲你在內地經歷了很多危險,要不然讓那些哥哥姐姐看了出來,可就沒有你的好事兒了。”
“我知道了媽媽,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那些哥哥姐姐都是些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他們不會搶着回內地的,只會讓我替他們出力,自己坐享其成。”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年老的婦人憂傷的道:“只怪我沒有手段,沒搶到扶正上位的機會,要不然.今天就是你坐享其成了。”
“就那仨瓜倆棗的收成還坐享其成?媽媽你真是太守舊了,你們真是太迂腐了,
我這次從內地回來,父親爲什麼還要等四天才見我?這個家都落魄到什麼地步了,還以爲是遞帖子排隊等着召見的年代嗎?”
“小信你不要生氣,今天不是你父親的生日嗎?我估摸着讓你今天過去,也是要震懾一下那些蛀蟲,給你長長聲勢。”
“我纔不需要什麼聲勢呢!我都不想搭理他們.”
艾執信一邊開車,一邊聽着媽媽的嘮叨,就有些煩不勝煩。
他從小就出生在一個人口衆多的大家庭裡,因爲老媽是小妾的原因,天生就低人一等。
而老媽每天琢磨的,總是該如何跟家裡的其他女人爭鬥,而忘記了這裡是自由的燈塔。
當然了,艾執信一直在努力,只是就算是自由的燈塔,也一直沒有給他逆襲上位的機會,
直到回了這趟內地艾執信才覺得自己可以支棱起來了。
當然,還需要好好的謀劃一番。
破福特開到了三藩市的南郊,抵達了一棟半新不舊的大豪斯門口。
把車扔在門口的空地上之後,艾執信帶着自己的母親摁了門鈴。
半天之後,一個很老的僕人開了門,看清是艾執信母子之後,擠出了幾絲微笑。
“四夫人來了,老爺剛纔還在念叨你們母子,快請進來吧!”
“謝謝你了良伯,這是給您帶的旱菸。”
“誒呦這可謝謝您了,也就是四夫人您還記得我好這口”
艾執信和母親進了別墅的客廳,發現已經有些“擁擠不堪”。
十幾個人擠在不大的客廳裡,有些人坐都沒地方坐,只能隨便找個地方靠着,相互之間也不怎麼說話,沉默的氣氛令人十分壓抑。
不過看到艾執信之後,所有人頓時活躍了起來。
“小信,你怎麼用了這麼久纔回來呀?一點小事都辦的拖拖拉拉?”
“就是,上次匯錢回來,我還以爲多大的數目呢!結果才五千美金,你在內地到底用沒用心辦事啊?”
“六弟,聽說你拿了兩件好玩意兒回來,還不給大家亮出來瞅一眼?”
“對對對,讓我們先瞅一眼.”
衆人圍着艾執信七嘴八舌,有個比他大點的男子,很不見外的就去拿艾執信手裡的提箱。
艾執信後退一步,把箱子放到身後,淡淡的道:“大家先不要急,我覺得還是等父親出來,再給大家看吧!”
“.”
衆人一愣,看向艾執信的眼神,就有些不對勁了。
一箇中年婦女譏諷的道:“誒呦,這小六也學會端架子了呢?這是誰的教導啊?不會是四妹妹你吧?”
四夫人卡了對方一眼,也皮笑肉不笑的道:“三姐你說笑了,我自己都不會端架子,哪裡能教小信學那些東西呢?我看你們都是誤會了。”
“要真是誤會的話,那肯定是不打緊,就只怕有人覺得翅膀硬了”
三夫人冷冷的看着艾執信母子,譏笑着道:“四妹,不會是小信從內地弄了錢回來,把你的貸款都給還完了吧?”
“對呀!我說上次怎麼才匯了五千美金回來,你們娘倆是不是把錢給貪了?”
衆人七嘴八舌的喋喋不休,針對艾執信母子不斷的質疑。
但是艾執信卻眼皮子都沒擡,正主兒還沒出來,浪費那麼多唾沫做什麼?
“咳咳~”
一聲蒼老的咳嗽在客廳外響起,一個頭發花白的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看起來身板還很硬朗,身後跟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眼神冷漠而銳利。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對着老人齊聲道:“阿瑪,您老吉祥。”
“小點聲,不要讓鄰居聽見,告我們擾民。”
貝勒爺坐下之後,冷冷的看了衆人一眼,然後淡淡的道:“給小信騰個座位。”
一個四十歲的男子看了看周圍,不情不願的起來,把座位讓給了艾執信。
貝勒爺擡了擡下巴,平靜的道:“東西呢?亮出來我看一眼。”
艾執信把箱子放在茶几上,但是沒有立刻打開,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阿瑪,我這次回內地不說九死一生,也是非常的兇險,所以我斗膽求一個賞賜。”
“賞賜?”貝勒爺抿嘴輕笑,很和氣的道:“你想要什麼賞賜?”
艾執信道:“我想賣了這好東西之後,先還我和額娘名下的貸款。”
“看來這東西不錯呀!”
貝勒爺春風一般的笑了,點點頭道:“如果東西不錯,那就先還你們娘倆的貸款。”
艾執信鬆了口氣,打開了手提箱,拿出了那件唐三彩。
“大家請看,這套唐三彩的色釉變化柔和濃淡相宜、互相浸潤的既自然,又有斑駁淋漓的效果,
就這一份色彩的輝映,就能顯出堂皇富麗的味兒,絕對不是凡品.”
客廳裡的一幫子皇家貴胄,全都盯着那件唐三彩目光閃爍,好似一羣鬣狗逮住了一坨大大的腐肉,排排隊等待開餐一般。
但是所有人都沒注意到貝勒爺的眼睛裡,有精彩萬分的光芒迸現。
他左看看、又看看,怎麼看這件唐三彩都是那麼的熟悉,簡直熟悉到了讓他七竅生煙的地步。
古董這玩意兒,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要是整天倒騰真的,那你能一夜暴富嗎?
而且爲了應付一些亂兵土匪,也需要一些假貨應急。
所以那一大堆財寶中,自然也有一些假的,但真假之分,貝勒爺和關家兄弟是門兒清的。
“小信,這件唐三彩,是你自己從一堆古董裡挑的?還是關大給你的?”
艾執信道:“是關二給我的,那一堆東西他們守的很嚴,我現在也只探聽到了初步的消息,阿瑪你再給我幾個月的時間,我保證.”
“哼~”
貝勒爺笑了:“我再給你十年,你也見不到那堆真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