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原地停下,等着連清雨走近。
連清雨走到他們面前時,已經冷靜下來,她淺笑盈盈地望着他們,大概是相處得久了,兩人身上的氣質都有所融和,看起來更有夫妻相。
“四哥,四嫂,你們今天回來得真早。”
沈存希點了點頭,朝她剛纔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外面天氣冷,怎麼不在屋裡待着到處亂跑?”
“我聽說外面的積雪堆起來了,好多年沒有玩雪了,就出來玩了一會兒,你瞧我的手都凍紅了。”連清雨說着將手伸過去,雙手果然紅紅的。
沈存希伸手握住她的手,觸手冰涼,他微蹙眉頭,“天氣太冷了,不要只顧着玩,當心感冒。”
“知道啦,知道啦,你現在比媽媽還囉嗦,回頭四嫂該嫌你煩了。”連清雨收回手揣進大衣口袋裡,笑睨着他。
沈存希瞪她,“依諾,你瞧瞧,她現在就不服管了,看來真要找戶人家把她嫁了。”
宋依諾淺笑,卻並不說話,連清雨對她有敵意,哪怕掩飾得再好,她依然感覺得到。也許有些芥蒂,並不會因爲彼此的身份變了而改變,她無法像親近美昕那樣,去親近連清雨。
“四哥,你把四嫂管好就行了,我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連清雨跺了跺腳,然後羞澀地快步跑進別墅。
“你看她還害羞了,女大不中留啊。”沈存希感嘆着往裡走,卻並沒有發現宋依諾的異樣。
宋依諾站在原地,她擡頭望向監控中心方向,心中隱隱有些擔心,連清雨從那邊過來,真的是去玩雪了?監控中心裡那個混血男人,總是讓她無法心安。
沈存希走了幾步,見宋依諾沒有跟上,他站定,回過頭來看着她,“依諾,你在看什麼?”
“沒,沒看什麼。”宋依諾回過神來,連忙跟上去,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和他一起走進別墅。昨晚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今天家裡依然風平浪靜的,只是客廳裡越發冷清,就連晚上的飯桌上人到的不齊,老爺子身體不適不下樓來吃晚飯,沈唐啓鴻夫婦出去應酬,不在家用晚飯,賀允兒回賀家了。
他們不在,家裡頓時冷清了不少,吃完飯就各自上樓,一夜無話。
隨着婚禮的日期越發逼近,宋依諾的心裡就越來越不安。她不知道這種不安是來自何處,隱隱覺得有事情將要發生。
韓美昕將這歸結爲婚前焦慮症,她笑着搖頭,若真是婚前恐懼那也就罷了,可偏偏不是這麼回事,她心裡很清楚。
家裡風平浪靜,所以不滿她的人似乎都沒有動作,就連連清雨看到她時,都能面不改色的喊她一聲四嫂。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每次看見她的眼神時,她都會想起在依苑那天早上,連清雨和她說,她會在沈宅等她來。
她已經朝着她預期的步伐來了沈宅,可她突然改變了態度,不再用那種讓她發毛的眼神看她,也不再事事爭對她設計她,倒讓她越來越不安,越來越看不穿她要做什麼。
轉眼婚期已經只剩下三天,她照常上班,只需要提前一日回到依苑,沈存希從那裡接她回沈宅舉行婚禮。
宋依諾開完會回來,她桌面上擺着一份文件,她起初以爲就是公司裡的普通文件,她翻開來一看,瀏覽了一遍後,她臉色大變,踉蹌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她拿着文件的手不停輕顫着,她突然意識到什麼,她按下內線,厲聲喝問:“剛纔有沒有人進我的辦公室?”
助理回道:“沒有,宋總,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沒事。”宋依諾掛斷內線,她又瀏覽了一遍文件上所提供的信息,她俏臉失去了血色,她不信這個結果,不相信!
她抓起文件,拿起包與車鑰匙,快步走出辦公室。助理擡起頭來望着她,她迅速道:“下午的行程能取消的取消,不能取消的推後,我要出去一趟。”
“宋總……”助理站起來,宋依諾已經走遠。
……
連氏集團,助手匆匆奔了進來,連默從文件上擡起頭來,看他神色匆匆,他皺眉低斥:“慌什麼慌?”
“連總,不好了。”助手神色大變。
連默神色疲憊,他這幾天一直在山西忙煤礦的事,終於把價壓到合適的價位,並且簽約回來,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這壓力一重接着一重來,董事會指控他失職,讓連氏遭受巨大損失,要將他撤職,他好不容易穩下來,這又出了什麼事。
“說吧,不要吞吞吐吐的。”
助手瞧着他臉色不太好,他猶豫了一下,這件事不得不告訴他,就算他想瞞也瞞不住,他說:“剛纔山西煤礦那邊打來電話,他們說……”
“說什麼了?”連默騰一聲站起來,他資金被沈存希套住,不能及時抽調出來,只能重新找投資的渠道,儘快將這個窟窿堵住,要是煤礦也出事了,他就無路可走了。
“煤礦塌了,死了十幾個人,還有人被掩埋在下面沒有救出來,連總,我們完蛋了。”助手滿臉絕望,這是他們的退路,如今已被堵死,董事會再也不會信任連默,他即將被董事會趕出去,失去經營權。
連默耳邊轟隆隆作響,他定定地看着遠處,心裡繃着的那根弦啪一聲斷掉,不知道是解脫了還是沉入了深淵。
他在律政界是新貴,能力出衆,然而他在商場卻是實打實的菜鳥,以前爺爺還在,能在背後給他出謀劃策,如今爺爺不在了,他和沈存希僅過了兩招,就被他置於死地。
他跌坐在椅子上,笑得有幾分自嘲,“是我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他。想必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算計中,呵呵,我果然不如他。”
“連總,您別這樣,這件事還有轉機,只要穩住山西那邊,好好安頓遇難者,我們還沒有輸。”助手急聲安撫。
“好好安頓遇難者?拿什麼去安頓?錢麼?十幾個遇難者,要拿多少錢安頓?我們現在拿得出來嗎?”連默一連幾聲質問,越問越絕望,連氏易主是遲早的事,是他把爺爺一手打拼下來的江山葬送了。
“連總,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逃嗎?”死了人就不好解決了,這是要被判刑的。煤礦什麼時候不塌,偏偏他們剛剛接手過來就塌了。
連默冷笑,“逃?我連默不做逃犯,去訂兩張飛往山西的機票,我要馬上過去安撫遇難者家屬,還有我賬戶上有多少錢都馬上提出來,我闖出來的大禍,自然要我自己來背。”
“是,我馬上去辦。”助手轉身,撞到椅子差點摔倒,連默沉聲道:“不要慌,就算輸得難看,也不要讓自己難看,給別人笑料。”
“是,連總。”
連默看着助手快步跑出辦公室,他摁在辦公桌上的手已經緊握成拳,他目光陰冷,沈存希雷霆手段,他算是見識過了,他不僅要置他於死地,還要將他送進監獄,簡直太狠了。
既然他奪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他也不會客氣,必定禮尚往來。
他拿起手機,翻到一個電話號碼,他腦海裡那張笑臉逐漸清晰,他閉了閉眼睛,狠下心來撥通電話,那端傳來一道悅耳的女聲,“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給我打電話,看來你已經撐不下去了。”
連默站起來,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遠處佇立在陽光下的希塔,他一字一頓道:“把她送進監獄,不,讓沈存希親手將她送進監獄,拿你的命去賭。”
掛了電話,他眸裡的狠光褪去,俊臉上佈滿了憂傷,爺爺料事如神,知道他撐不了連氏多久,給他布了最後一局死棋。他不能贏,也要兩家兩敗俱傷。
命運的齒輪已經重新轉動,沈存希,誰輸誰贏,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
沈氏集團總裁辦公室內,沈存希望着朱衛,驚詫道:“煤礦塌了?”
“是,剛剛傳回來的消息,死了十幾個人,遇難家屬正在煤礦前鬧事,連默已經趕過去處理了。”朱衛神色凝重,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遠遠超出他們的計劃。
沈存希伸手捏了捏眉心,與連默接洽的煤礦是死煤,就算他盤下也賺不到什麼錢,反而會將資金填進去,讓他可以集中精力對付連氏,這是他的目的,卻沒想到煤礦塌了。
他並不想置連默於死地,然而現在的情況卻由不得他。
朱衛見沈存希不說話,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沈總,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不用我們做什麼,連氏都會易主。”沈存希垂下手,對手如此不堪一擊,他再落井下石也沒有任何意義。
“您的意思是?”朱衛遲疑道。
“讓我們的人撤離連氏,不要受到牽連,還有連根拔除連氏安插在我們公司的釘子,不要給連默死灰復燃的機會,其他的就坐觀其變吧。”沈存希沉聲道。
朱衛領命而去。
沈存希站起來,緩步走到落地窗前,他點燃一支菸,吸了一口,吐出長長的煙霧,他看着不遠處沐浴在陽光下的希塔。
如此大快人心的時刻,爲什麼他竟一點都沒有感到歡喜,心裡反而更加沉重。隱隱感覺這件事還沒有完,輸贏還未定。
……
宋依諾開車飆回沈宅,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快的車,車身似乎都要飛起來了。她下車的時候臉色發白,手心被冷汗打溼,但不是嚇的。
她拿着文件,連車門都沒鎖,踉踉蹌蹌的往大宅方向跑去。
她很快跑進大門,蹬蹬地往二樓跑去,剛好撞見從臥室裡出來的威叔,威叔看她神色不好,他攔下她,“四少奶奶,老爺子已經睡下了,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能打擾。”
“我要見爸爸,立即,馬上!”宋依諾聲音都在顫抖,因爲着急,聲線變得很尖銳。
“不行,老爺子已經睡下了,你有事等老爺子醒了再說。”威叔執意相攔。
宋依諾擡頭怒瞪着威叔,“我等不了了,我要馬上見到他,開門!”
兩人再相持不下時,臥室裡傳來老爺子的聲音,“阿威,讓她進來吧。”
威叔這才側身讓開,宋依諾收回目光,她定了定心神,才伸手握住門把,輕輕一扭,門扉慢慢打開,她走進去關上門,才轉身讓牀邊走去。
老爺子坐起來,拿起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他盯着她,“這麼急要見我,什麼事?”
宋依諾走到牀邊,她死死捏着手裡的文件夾,掌心濡溼,她盯着面前的老人,老人鬢髮已經全白了,額上層層疊疊的皺紋,已經不復年輕,只有犀利的目光,還帶着威儀。
“爸,十五年前的火災究竟是怎麼回事?”宋依諾平靜的問出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裡一點也不平靜,甚至是在恐懼,恐懼得知真相。
當初她怎麼會鼓勵沈存希去查找背後的真相?她這是自作自受!
老爺子雙眼微眯,盯着她手上的文件,他說:“你不是查出來了嗎?”
“這上面的一切不是真的,對不對?”宋依諾死死地盯着沈老爺子,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上窺探出自己想要的真相,可是比起城府,她遠不如這位在商場上打拼多年的老者。
沈老爺子伸手過去,宋依諾遲疑了一下,纔將文件遞給他,沈老爺子接過去,翻開文件夾瀏覽起來。這是一份關於十五年前的調查報告,證據確鑿,直指沈存希。
15年前那場大火的縱火者,竟然是沈存希,爲什麼他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沈老爺子很快看完調查報告,他合上文件,擡頭望着她,“你怎麼調查到的?”
宋依諾的心不停往下沉,她絕望地看着沈老爺子,聲音沙啞,“不,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不是沈存希,他當年也在火災現場,他沒有縱火。”
“宋依諾,我勸阻過你,不要繼續調查,你不聽,現在拿到這個結果,你還滿意嗎?”沈老爺子目露譏誚。
宋依諾搖頭,她雙腿發軟,緩緩蹲下去,她抱住頭,心裡像塞了一根冰棒,頓時讓她透心涼,“不是這樣的,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不是他。”
“你以爲當年我爲什麼將他趕出家門,你以爲我當年爲什麼要銷燬證據,讓他這麼多年來都查不到真相?他並非故意縱火,所以他自己不知道,這場火災是因他而起。我苦苦隱瞞真相,你偏偏要將它揭穿,你以爲這世上就你一個聰明人,別人都是傻子麼?”沈老爺子目光凌厲地盯着她,隱約夾雜着痛心。
宋依諾雙腿一軟,她跪坐在地,老爺子的話證實了這上面所有的證據都是事實,她痛苦不堪,“不是這樣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那你以爲是誰,是我嗎?”
“我沒有這樣想,我只是不想他繼續愧疚下去,我想他知道真相,就會釋懷,我沒有懷疑過任何人,我……”宋依諾說不下去了,眼淚成串的滾落下來,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那你把調查報告給他,讓他好好回憶一下,你認爲他能接受嗎?他弄丟了自己的妹妹,還不小心放火燒死了自己的媽媽,你覺得他能活下去?”老爺子咄咄逼人地盯着她,語氣裡卻有着幾分憐憫與同情,這孩子是真愛老四,可惜了。
宋依諾捂住眼睛,她知道這件事一旦揭露,沈存希不會原諒自己,他一輩子都會活在痛苦與自責中,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
“我不相信,事實的真相不會這麼殘忍。”
“宋依諾,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把調查報告毀了,讓他永遠不知道真相,二是將調查報告給他,讓他知道真相,然後一輩子活在痛苦與自責中,你自己做決定吧。”沈老爺子將文件扔在她面前,疲憊地靠在牀頭,靜靜地盯着她。
宋依諾看着面前的文件夾,她的情緒近乎崩潰,她怎麼可能告訴他?只是這份文件出現得蹊蹺,她並未找人私下去查,調查報告怎麼會出現在她的辦公桌上。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從地上爬起來,站在牀邊,顫着聲音道:“我記得沈存希和我說過,那晚他看到有人從廚房窗戶跳出去,可這報告裡並沒有提到。”
“火勢太大,在別墅裡的人自然要逃生,這不奇怪。你要是不信,你可以把調查報告給他,讓他去判斷真假,但是宋依諾,你敢賭嗎?”沈老爺子盯着她,她已經相信調查報告的真實性,否則不會急衝衝的回來找他問清楚。
宋依諾咬緊牙關,她原本以爲別墅火災與沈老爺子有關,沒想到最後竟是沈存希不小心引燃的火。她不敢賭,沈存希若知道真相,他會多痛恨自己?
宋依諾拿起文件,一言不發地向門口走去,走到門邊,她伸手握住門把。沈老爺子看着她拉開門走出去,背影緩緩消失在門外,他收回目光,沉沉的嘆了一聲。
威叔走進來,望着老爺子的神情,他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去,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疲憊道:“出去吧,我要休息一會兒。”
宋依諾神色恍惚的走回樓上,不知不覺回到臥室,她坐在客廳沙發上,低頭看着手裡的文件,她到底應不應該給沈存希看?在婚禮前夕,她把這事抖出來,他會怎樣,他們會怎樣?
她雙手撐着腦袋,這份文件怎麼會出現在她的辦公桌上,這是巧合還是預謀?
如果她把文件給沈存希看了,會不會正中那人下懷?可如果她不給他看,而是將這件事瞞了下來,結局會怎樣?
她頭疼得快要炸開來,沈存希一定已經派人調查這件事,他會查到些什麼?送文件的人能查到的東西,他也能查到嗎?那麼她的隱瞞還有什麼意義?
宋依諾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她後悔了,後悔鼓勵沈存希去調查,後悔和沈存希回到沈宅,如果他們還住在依苑,事情是不是就會簡單很多?
房門忽然被敲響,宋依諾嚇了一跳,連忙將文件藏在靠枕後面,她轉過頭去,虛掩的門扉被人推開,站在門邊的竟是唐佑南,“你……”
“我看見門虛掩着,你沒去上班麼?”唐佑南走進來,瞧見她眉宇間多了一抹憂色,好像被什麼事情困擾了。
“去了,又回來了,你呢?”
“我回來拿點東西,下午要出差。”唐佑南走到沙發旁坐下,“你最近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再過幾天就是婚禮了,要當新娘子的人怎麼還這麼愁眉不展?”
宋依諾笑了笑,“可能是累着了,你今天下午出差,那我的婚禮……”
“我恐怕趕不回來參加了,依諾,祝你幸福!”唐佑南刻意安排今天出差,他無法笑着看她嫁給四叔,只能逃避。
宋依諾心底一滯,她心裡明白,他避開是因爲她,她垂下眸,低聲道:“謝謝你,佑南。”
“我以前一直不懂,爲什麼四叔能夠得到你的芳心,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這世上如果還有一個人能給你幸福,那就是四叔,有他照顧你,我很放心。”唐佑南目光灼灼地盯着宋依諾,也許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就是說他此刻的心境。
“謝謝。”宋依諾除了這兩個字,似乎找不到別的話可說。
唐佑南坐了一會兒,他起身道:“時間快來不及了,我要去機場了。”
宋依諾跟着站起來,送他到門邊,她輕聲道:“一路平安!”
“嗯。”唐佑南點了點頭,他走出房間,回頭望着她,即使他已經接受了,但是一日沒舉行婚禮,他一時就還心存僥倖。可是這次他離開後再回來,她就是他的四嬸了。
思及此,他心念一動,往回走了兩步,伸手將她摟進懷裡,緊緊地抱着,“依諾,你一定要幸福!”
“嗯,你也是。”宋依諾雙手垂在身側,沒有推開他。
唐佑南戀戀不捨的放開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才拎起行李箱大步離去。宋依諾站在門邊,看着他的身影逆着光逐漸消失在走廊上,她沉沉一嘆。
八年的感情,他是真的放下了,也釋懷了。
她回到房間關上門,走到沙發旁,她拿起沙發上的文件,取出裡的調查報告,她找到打火機,然後走進衛生間,她打火將文件點燃,文件一點就着,很快燃燒起來。
宋依諾看着文件一點點燒掉,她想,就當她自私吧,她無法親手將調查報告送到沈存希面前,無法眼睜睜看着他崩潰。
她無法阻止他知道真相,但是這個真相不能是她給他的。
文件很快燃到她手指捏住的地方,她感覺到指端被火烤得生疼,最後她受不住了,才鬆了手,文件掉落在馬桶裡,火很快熄滅,升起一團濃煙,她伸手摁了下衝水鍵,水聲嘩嘩,將已燒燬的文件捲走,最後一點蹤影都沒有。
宋依諾在馬桶旁站了許久,才轉身出去了。
……
連氏煤礦坍塌事件很快被媒體曝光,連氏股票大跌,一夜間蒸發了兩億,股東們急得團團轉,卻找不到連默,聯繫他的助手,才知道他在山西安撫遇難者。
董事會緊急召開股東大會,衆人投票解除連默的總裁職務,並且緊急挑選了管理者上位,開始各方遊說,儘量將這次事件的危害降至最低。
然而另一件事再度掀上臺面,連默將連氏三分之一的資金用於打壓沈氏股票,卻被凍結在股市裡,這件事一出,股東們羣情震怒,原本他們是看在連老爺子的面子上,纔不與連默爲難,沒想到他動用公司資金收購沈氏,卻不與衆股東商量,如此剛愎自用,害他們損失慘重。
連氏煤礦坍塌事件,連默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再經媒體報道,性質惡劣,公安機關立即立案偵察,連默疲憊不堪的回到桐城,剛走出機場,就被警察帶着問話。
此事在桐城一時轟動。
宋依諾得知這件事時,是婚禮的前兩天,她看報紙時無意看到的。連默如此待她,但是看到他出事,她還是忍不住擔心,畢竟曾經是朋友,她做不到完全的麻木。
“宋總,薄太太前來拜訪,要讓她進來嗎?”嚴城推開門,看着她道。
宋依諾擡起頭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薄太太是何方人物,她連忙起身,道:“請她進來,再叫助理泡兩杯咖啡進來。”
“是。”嚴城退出去,她很快就聽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韓美昕快步走進來,神色有些慌張,“依諾,連默師兄出事了。”
“我看到報紙了,坐吧,彆着急。”宋依諾上前挽着她的胳膊,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助理很快送來咖啡,韓美昕等助理離開後,她才道:“連默師兄完全成了炮灰,薄慕年那個小氣鬼,知道我曾經暗戀連默師兄,還和連默師兄的好朋友交往過,他衝我發了一頓脾氣,結果沒過兩天,連氏就出事了。”
宋依諾皺緊眉頭,“你說連氏出事與薄慕年有關?”
“我也不知道,直覺上應該是他和沈存希兩人聯手,否則連氏那樣大一個企業,哪能說易主就易主?連默師兄剛回桐城,就被警察帶走問話,據說這種事督察失職,會追究刑事責任,也是要被判刑的。”韓美昕雖然惱怒連默上次偷換DNA樣本的事,但是他們畢竟有這麼多年的友誼,不能看着他坐牢卻坐視不理。
“這麼嚴重?”宋依諾驚詫道。
“嗯,連默師兄在律政界認識不少的人,可以先保釋出來,但是連氏他已經回不去了,連氏因爲他的錯誤判斷虧空過大,股東們極力挽救,收效甚微,再加上連氏出了這麼大的醜聞,已經讓社會公衆對它失去了信心,我想不久就會傳來破產的消息。”韓美昕凝重道。
宋依諾擱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商場上成王敗寇,本就是再稀鬆平常的事。如果薄慕年與沈存希聯手對付連默,他慘敗的結局已然註定。
“其實連默師兄並不適合經商,他本來是法學系出身的,在律政界有所作爲,但是在商場上他就是一隻菜鳥,怎麼可能不淪爲別人的食物?”韓美昕感嘆道。
“是我害了他,如果當初不是因爲我,他也不會放棄當一名律師。”宋依諾自責道。
“依諾,你別這麼想,連氏是連默師兄的家族企業,他遲早都要回去接手的。”韓美昕握住她的手,不希望她自責,也怪她剛纔知道這個消息時亂了分寸,不應該急匆匆的來找她,讓她跟着擔心。
“美昕,如果是這種情況,會判幾年?”
“大概兩到三年,但是連默師兄的老師是律政界有名的大狀,他出面幫他打這場官司的話,也有可能無罪釋放,就看警察局那邊的證據裡有沒有致命的證據。”韓美昕道。
宋依諾攥了攥拳頭,她心裡很不安,如果連默因爲她去坐牢,那麼不管是作爲企業領導者還是律師,他的前途都已毀,這並不是她想看到的。
“美昕,我想去警局見他一面。”
韓美昕詫異地看着她,“依諾,你後天就要舉行婚禮了,你現在去警察局,怕是有點不合適。”
“我不去我會不安。”宋依諾道。
韓美昕猶豫了片刻,道:“那好吧,我來安排。”
韓美昕很快安排好,她開車送她過去,拘留所內,連默穿着西裝,神色有些蒼桑,他靜靜地看着對面坐着的女人,他譏誚道:“我沒想到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人。”
宋依諾望着他,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連默的情形,這個男人清俊儒雅,談吐不凡,可此刻卻成了階下囚,這一切都是因爲她,“你還好嗎?我聽說你拒絕了律師保釋你出去。”
連默本可以被律師保釋出去,但是他拒絕了,他說他要在這裡贖罪。
“依諾,你去煤礦看過嗎?死了十六個人,他們的家屬趴在他們屍體上嚎啕大哭,那是他們家的唯一支撐,現在垮了,他們的家也垮了,你知道那些遇難者的孩子最小的纔多大嗎?剛剛滿月。”連默無比痛心,每個字都是煎熬。
宋依諾無法想象那樣的情況有多慘烈,十六個人遇難,同時也毀了十六個家庭。
“他爲了對付我,竟如此草菅人命,實在太狠了。”連默情緒幾乎失控,他眼睛猩紅,滿是恨意,“他毀了十六個家庭,這樣滿手沾着血腥的男人,依諾,你還要嫁嗎?”
宋依諾要不是坐着,她已經跌倒在地,她搖頭,“不是這樣的,連默,沈存希不會草菅人命,這只是一場意外。”
“是不是我都會找到證據,親手將他送進監獄。”連默恨聲道。
宋依諾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相信沈存希的爲人,他一定不會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去害別人,“我知道你最近受了很大的打擊,連老爺子的事與連氏易主,都讓你無力負荷,你會如此偏激的看待事情,我能夠理解,但是我相信沈存希,相信他不會這樣做。”
“依諾,你的信任對他而言值幾個錢?他並不像你看到的那麼簡單,能在華爾街那樣殘酷的地方走出來的人,誰能說自己是清白的?”連默諷刺道,他這次去山西,除了安撫難民,就是去找證據,但是沒有證據,媒礦坍塌是因爲根基不穩,坍塌前已經有危險訊號,只是賣家一直瞞着他,所以纔會低價拋售給他。
“連默!”宋依諾站起來,她冷冷地盯着他,“我今天不該來的,我聽美昕說了,你的老師會全力救你出去,你好好配合吧,再見。”
宋依諾說完,起身往門外走去。
連默看着她的背影,一夜之間,他什麼都沒有了,他還在地獄裡,怎麼容他們在天堂裡快活?
……
宋依諾走出拘留所,毫不意外地看見了站在拘留所外的沈存希,她走到他身旁,他見她似乎在找人,他說:“韓美昕被老大帶走了,我們回家。”
宋依諾點了點頭,沈存希攬着她走到車旁,拉開後座,等她上了車,他纔跟着上車。車子駛了出去,宋依諾偏頭望着他,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來,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輕聲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看見你們的車離開希諾裝飾的。”沈存希沒有像以往那般回握住她的手,態度也有些冷。
宋依諾湊過去盯着他,“怎麼了?生我氣了?”
沈存希垂眸看着她,她討巧的樣子分外可愛,若是往常,他會忍不住親親她,今天卻沒有那個興致,他冷聲道:“爲什麼來見他?”
“我……”宋依諾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和美昕一起過來的,但是連默只答應見她,不見美昕,“我心裡不安。”
“爲什麼不安?連默被抓,與你半點關係都沒有,你不安什麼?”沈存希的態度有些咄咄逼人,她爲什麼總是學不乖?連默想要拿捏住她的把柄害他,他以爲經過上次的事情,她會學着與連默劃清界限,結果連默一出事,她比誰都跑得快。
宋依諾搖了搖頭,她無法解釋她心裡在不安什麼,最近發生了太多事,看似風平浪靜,實在暗潮洶涌,她總覺得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一個大浪就會全部顛覆。
她之所以會再去看連默,是覺得他們的處境很像,看似擁有一切,實則頭上始終卻懸着一把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一無所有,“我不知道。”
“讓我來告訴你吧,你之所以不安,是因爲你怕他坐牢,是因爲你對他動心了,是不是?”沈存希冷聲質問,甚至不曾避諱老王還在車裡。
“沈存希,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喜歡的人是誰你不知道嗎?你想和我吵架是不是?”宋依諾氣得不輕,他怎麼能懷疑她對他的感情?
“那你爲什麼去看他?你說啊!”沈存希的聲音提高了一分貝,顯然已經在暴怒的邊緣。
宋依諾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望着沈存希,“我說了,因爲我心裡不安,我見到他後,我才知道我爲什麼不安,沈存希,我知道商場如戰場,有贏就有輸。連默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但是你也不能爲了報仇,而牽連無辜者的性命。”
“他和你說的?煤礦坍塌是我設計的?”沈存希盯着她,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寒涼。
“我沒有這樣說。”宋依諾移開視線,不敢看他的眼睛,也自責自己剛纔怎麼就沒管住嘴胡說八道。
“你沒有這樣說,那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連默被抓,你急吼吼地跑去看他,看完他你回頭就衝我發脾氣,我真懷疑,你的這顆心是在他身上還是在我身上。”沈存希伸出食指,用力戳了戳她心臟的位置,完全失去了理智。
宋依諾的胸口被他的手指戳得泛疼,但是他質疑的話卻讓她心裡更難受,她閉上眼睛,輕聲道:“沈存希,我們現在都不冷靜,等冷靜下來再談。”
沈存希看着她的臉,他收回手指,緊攥成拳。他感覺得到她有心事,時常憂鬱的望着他出神,問她出了什麼事,她也不肯告訴他,他總覺得自己被她排除在心門之外,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
這種不安越接近婚期,就越清晰。今天和她吵架,也不過是借題發揮,他想,他確實需要冷靜一下了,他寒聲道:“老王,停車。”
老王聽到兩人吵架,想插嘴又插不上,此時只得將車停在路邊。車剛停穩,沈存希就開門下車,“送夫人回家。”
說完,他用力甩上車門,大步離去。
宋依諾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這是第一次他們吵完架,他轉身離開。她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她才輕聲道:“老王,開車吧。”
老王一邊開車一邊道:“夫人,沈總是怕你被人騙了,纔會這麼擔心你。連家與沈家的恩怨,從連老爺子死去那一刻起,就在加速惡化,沈總雷霆手段,不惜借薄先生的勢力除掉連默,就是不想你再受到傷害,你剛纔那樣說沈總,他不生氣才奇怪。”
“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但是我不想他爲了保護我,而做違法犯紀的事。”
“你還真的誤會沈總了,沈總確實設計了連默去山西購買煤礦,他這樣做只是想將連氏的資金套牢,以便他大力收購連氏的股份,讓連默沒有資金與沈氏抗衡,哪裡知道連默會這麼倒黴,買了煤礦沒兩天,就出現了礦難,實在可惜。”老王替沈存希解釋道。
宋依諾心裡一震,她並不是聽信了連默的挑撥才和沈存希發脾氣的,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發脾氣,當她決定將那份文件燒燬時,她心裡就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她面對他時總帶着三分愧疚。
而這種愧疚,直接導致她無法坦然的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