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這滿本的日記都看完了,也深深印在我的腦子裡。每天都會在陽光好一點的時候坐在楊樹下,抱着這本日記搖啊搖,想我們的過往,想我沒有陪你走過的日子,你的日子,我們的回憶,就像那些年,你的回憶,我們的日子一樣,我們整整差了四十五年。
別急,我就要去找你了,很快了!今天早上起來高燒還是沒退,藥片也被我扔了,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你的回來,每一片楊樹葉子後面都有你笑盈盈的面龐,還是那樣紅撲撲,風一吹就有你的笑聲!
嗯,應該是快了,快要見到你了!還有些事情沒有來得及說,孩子們不願意聽,可你是願意的,因爲我知道,你愛着我,等着我,更願意聽你牽掛我的日子。
美術學院讀書那幾年,我一直想要回來,可是又怕回來看到你,也許還會看到一個孩子,這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
那幾年的鬱鬱寡歡讓我自己看不起自己,一直在繪畫上努力,可是老師總是說我畫功不錯,想象力卻受限制。我腦子裡所有的思緒都停留在鳳凰村,總在想你的狀況,可又不敢面對。
於是,我想也許出國了,環境改變了,就能改變這種狀況。在法國的那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畫了很多,我以爲我已經走出了那個困境,我以爲我可以做出一番事業了。可是,我又錯了,在法國幾年後,我開了一次畫展,最後的評論卻是,畫功紮實,創作一般,千篇一律。
我很受傷,也很崩潰,我那些所做的努力,卻一直還在那片山、那片水、那個村、那個人的周圍徘徊,沒有任何進展。當時想放棄畫畫,就和一箇中國廚師一起開了一間中餐館,每天過着點菜、端菜、收錢的活,很累,也就沒有時間多再去想你,更沒有時間想畫畫的事了。
再後來,你也能想到了,理想沒有了,對你的虧欠讓我寢食難安,酒精成了讓我解脫的唯一途徑,每天歇業後都會喝得酩酊大醉,日子反而輕鬆了起來。
餐館和酒成了我生活的兩個支點,就在我頹廢至瘋狂時,命運大門竟然又一次向我打開,艾瑪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在我昏暗的日子裡,像你一樣又一次給予了我無限的光明。
珊,對不起,那時我真的要忘記你了。艾瑪是一名養老院的護工,擁有陽光一般的笑容,在她柔情的關懷下,我漸漸從酒精裡走了出來,也漸漸拿起了畫筆重新開始畫畫。我的畫比之前有了進步,畫風也正在扭轉,在市場也有了一定的銷路。
我很感謝艾瑪,決定要和她在一起。珊,我想說我沒忘記你,可是我不能騙你,那段溫暖的日子裡,我幾乎要忘記你了。只有在提起畫筆時,那永遠不變的一抹紅,纔會讓我感到隱隱發痛,我敏感的神經總在那時針扎一樣刺痛一下。
和艾瑪在一起三年以後,她懷孕了,我很開心,那時我也想到了你,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懷了孩子,更不知道那個孩子最後的命運如何。但是,艾瑪和孩子的命運卻不是很樂觀了,懷孕後期艾瑪心肺都出現了毛病,醫院建議拿掉孩子,先幫助艾瑪治病。可是艾瑪不同意,堅持要生了孩子再治病,我們每天都在祈禱孩子平安降生,艾瑪身體健康。
可是,事情沒有按照我的意願發生。孩子臍繞頸憋死在肚子裡,艾瑪因爲引產腦子缺氧成了植物人。而我也又一次陷入了無限的崩潰中。那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也懺悔了很多。也許命運的玩笑從我躲避你那天就埋下了種子,讓我在一次次掙扎努力中又一次次重新陷入絕境,我只有不斷地爲自己的錯誤贖罪,纔會得到心靈的安慰。
我帶着艾瑪在鄉村租了房子住,悉心地照顧着她,爲了能夠掙到一點生活費,我在附近的學校裡帶孩子們畫畫。那時日子也是很苦的,可是我心裡卻越來越安慰,照顧好艾瑪就像照顧你一樣,讓我愧疚的內心得到救贖。
在照顧艾瑪的十五年裡,我已經想好了,照顧完艾瑪,就回國找你,如果你過得幸福,我就悄悄離開,如果你不幸福,我就要讓你過得幸福起來。艾瑪走的很平靜,她已經安靜了十五年了,村子裡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最好的丈夫,不離不棄一個植物人妻子。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是在贖罪,贖對你的愧疚。
我曾經發誓,艾瑪去世後就回去找你,可是我又一次食言了。在村子裡的教會還有一些學生跟着我學畫畫,我不能捨棄他們,拖得時間越長,我見你的勇氣越弱,也許此生我們都不會再見面了。
可是,建國的越洋電話讓我的心澎湃了起來,原來你還在那裡,還在等着我!也只有到了那時,我才知道你的一生都從未離開我的世界,我的一生也最終要回到你的世界裡去。
回國的決定終於被確定了下來。一切都準備好了,也終於回到了我闊別四十五年卻魂牽夢繞的地方,物是人非,你望眼欲穿的眼睛卻再也認不得我,你聽不到我,看不到我,我知道,你卻一直牽掛着我!
就這樣吧,讓我們在夢開始的地方,再續前緣吧!再等等我,這就來了,親愛的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