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吉兆帶着幾千部下做了個樣子,根本沒來什麼側翼迂迴,卻是沿河逃竄了。只是他沒想到河南綠營敗得這麼快,明軍不是很快便要再追上來?越跑越是心驚膽寒,連身旁的馬蹄聲都象是追兵來襲,嚇得他驚惶四顧。
“大人——”屬下一聲招呼,嚇了申吉兆一跳,“看江上船隻,給咱們發旗號呢!”
申吉兆趕忙轉頭去看,這時正從船上射來一支響箭,紮在岸上,箭上綁着給他的命令。
“勒爾錦要咱們返身迎敵,否則——”申吉兆先是面如土色,然後又恨得咬牙切齒,“死韃子,光顧着搶了錢財自己溜,把咱們當什麼了?送死嗎?”
“那怎麼辦?”屬下哭喪着臉,說道:“要是不尊號令,到了武昌也是一死啊!”
申吉兆緩緩吐出一口長氣,臉色陰沉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中迸出,“那咱們就不走了!索性投了明軍,算是一條活路。你說呢?”
屬下迎着申吉兆冷冷的目光,不禁打了個寒戰,眼睛眨了眨,一跺腳,說道:“大人怎麼吩咐,卑職怎麼做。咱們早點反正,興許能得個一官半職。這韃子的氣數看着是盡了,咱們不給他們賣命了。”
“光反正還不行。”申吉兆笑了笑,臉上又泛起了陰狠,指了指江水,說道:“咱們得立功啊!不管是殺韃子,還是截下船隻,這投名狀就算是拿到了。”
“大人說得是。”屬下的眼中泛起了精光,“那船上可有不少財物,截下一隻兩隻的,獻給明軍,定然算是大功一件。咱們也少不了賞賜吧?”
“那便快去佈置。”申吉兆重重地拍了拍屬下的肩膀,說道:“告訴弟兄們,跑是跑不掉了。明軍已經打敗了河南佬,很快便會追上來。趁着這個空當,咱們先反正立功。嗯,我保他們肯定活命。以後呢。想當兵的繼續幹,不想打仗的就回家種田。”
……
河南綠營敗得這麼快,確實出乎了勒爾錦等人的意料。要說有戰鬥力的部隊,還有滿蒙八旗,以及已經登船的部分河南清兵。但再想調動這些部隊登岸迎戰,卻是萬萬不能。
首先,已經上了船,便算是基本安全了,誰還會踏入險地。與敵人死拼?其次呢,重新上岸、拉馬、集結、佈陣,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完成的任務,豈不象是送死一樣,這一點勒爾錦等人也是心中清楚。上不上,下不下,便是這種兩難的境地。
所以,見河南綠營潰敗。碼頭上的湖廣綠營一鬨而散,丟棄了不少未及搬運的物資。江上船隻倉惶撤板離岸。勒爾錦等人也只好無奈。
雖然損失了數千兵馬,好在大部分滿蒙兵將都在,岸上還有向東逃竄的敗兵,脫離明軍追擊後,應該還能收攏不少。等到看見本來應該是迂迴明軍側翼進攻的綠營正沿河急走時,勒爾錦不禁怒火中燒。向岸上射了措辭嚴厲的令書,卻沒想到正是他的威脅恐嚇,逼得這支綠營反正投誠,並且倒戈一擊。
蒙古佐領哈爾圖把着桅杆勉強站着,不習水性的他甚至不敢看流動的江水。船艙中載着搶掠來的財物。雖然是戰敗了,但這些財物還是使他感到安慰。窮啊,出來打仗不就是圖個財,能不拼命就不拼命,滿清的天下,又不是蒙古人的。
眼角余光中,哈爾圖看見前面江水拐彎處站了不少清兵,他也不十分在意。剛剛碼頭混亂之時,有不少清兵急着登船逃命,可是被推進水裡不少。還有不少扒着船幫,刀劍砍下,也沒人能夠阻止船隻離岸避險。
船在繼續前行,哈爾圖轉眼去看岸上的清兵,他喜歡看到他們絕望或是祈求的目光,因爲這正顯示出他高人一等的身份和地位。這些綠旗兵,不光是滿人的奴隸,平常他也是呼來喝去的。
只是——這次哈爾圖有些意外,他看到的是令他一時猜不透的眼神,沒等他琢磨明白,突然從這些清兵身後射來一片急促的箭雨。
慘叫連連,船上的水手舵夫在箭雨中紛紛倒下,哈爾圖也是猝不及防,身上中了兩箭,臉上也中了一箭。船隻一下子失去控制,緩緩打着轉,沒有拐過這個河彎,而是衝上了江岸。
哈爾圖的身子慢慢軟倒,船在轉,天在轉,他的意識逐漸模糊。白煮把肉,蘑菇湯,還有爽口的大黃餅子,他彷彿回到了草原的家鄉,耳邊是牧羊姑娘輕吟的長調……他嚥了口唾沫,卻滿是鹹腥的味道,眼前黑了下去。
“你們把船拖到岸上。你們,繼續給老子射,射死這幫狗韃子,看他們還敢拿咱們不當人看。”申吉兆在岸上跳着腳的嚎叫指揮,“媽x的,這回讓你們知道老子的厲害。”
既然已經下手了,申吉兆索性指揮士兵排開陣列,前面盾牌掩護,後面弓箭齊發,來了船隻便攻擊。
這下子,後面的船隻便遭殃了。有的失控擱淺靠岸;有的在江中打轉,阻擋了後面船隻的通行;有的慌忙靠北岸行駛。本來還算有序的航行立時混亂起來,船隻碰撞、躲避,船上清兵東倒西歪,又要張弓還擊,呼喝驚叫,一時亂成了一片。
岸上馬蹄聲急促,黨守素帶着幾百明軍又追了上來。前面赫然是申吉兆派出的屬下,已經與明軍聯絡妥當。
“好好幹,算你們立功,有獎賞可拿。”黨守素只是稍微減慢了速度,向着申吉兆等人喊了一嗓子,又帶着人向前奔去。
“那是誰?說話算數不?”申吉兆疑惑地詢問屬下。
“是興平侯。”屬下小聲說道:“官不小啊!”
“原來是位侯爺。”申吉兆精神一振,大聲鼓舞着手下,“弟兄們,打呀,狠狠地打,侯爺說了有重賞啊!”
反正的湖廣綠旗愈發賣力。甚至有人冒着被箭矢射中的危險,跑到岸邊將落水爬上岸的清兵斬下首級,然後舉着血淋淋的人頭跑回來,激起不少人的喝采叫好。
“唉?興平侯——”申吉兆突然覺得似曾相識,撓着頭想了一會兒,終於擡起頭望着屬下。愕然道:“夔東的闖賊餘孽裡是不是有個興平侯?好象叫黨守素來着?”
屬下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想起來了,愣了一下,趕忙低聲道:“大人慎言啊,日後這闖賊二字可莫再出口。”
嗯,嗯!申吉兆連連點頭,補充道:“是皇明大軍,都是王師,王師啊!”
……
大串大串的俘虜被不斷押送至城外。雖然由於謹慎而耽誤了時間,但戰果卻還是很可觀。清軍水師裝人裝馬裝財物,所載的兵將不過萬人,大部分清軍都被扔在漢水邊,只能徒步向南逃竄,在明軍的圍追堵截下,估計沒有多少能夠逃回武昌。
“選其精壯,儘快建成伐朔軍。”朱永興站在城樓上。指了指被圈起來看管的清軍俘虜,對臨國公李來亨說道:“武器很快會運來。伐朔軍將以襄陽爲前進之基,虎視中原,策應我軍光復大江以南,然後再併力北伐。”
“中原”主要指河南省,古有“得中原者得天下”之說,除了中國南北朝外。皆認爲把中原納入版圖的王朝纔是中國的正統王朝。中原自古以來就是主導整個中華文明發展的核心地域,是中國歷史上絕大部分時間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所在地。
但是唐宋以降,東南地區逐漸成爲天下財賦之所區,有所謂“天下大計,仰於東南”的說法。中國的經濟文化重心也從“開封——長安”東西向軸線徹底移向江南地區。最終落在“杭州——蘇州”南北向軸線上。文人學者提及“江南”一詞之時,亦大多指稱的東南地區。
在朱永興看來,由於黃河流域的衰落,長江流域的開發,以及海權時代的到來,科技的發展,中國的經濟重心將要集中在江蘇和浙江,由東部沿海地帶和長江中下游地區組成的“t”字型區域。在他心目中,由東部沿海地帶和長江中下游地區組成的“t”字型區域纔是將來中國當之無愧的“新中原”。
但那畢竟還是將來,現在牽制住甘陝和河南,使清廷不能隨意調兵南下,更可以虛兵恐嚇,做出直撓其腹心的態勢。
“屬下明白。”臨國公李來亨猶豫了一下,伸手指着那成羣的俘虜說道:“殿下,從綠營中甄選士卒,怕是難有精兵吧?湖廣兵,怕是不行。”
典型的地域歧視,朱永興淡淡一笑,也知道這種看法和思想在很多人心中根深蒂固。其中,顧炎武被清軍追殺,走過不少地方,自以爲盡得天下得失,寫過一本《天下郡國利弊書》。書中有顧氏遍訪全國獲得的不少真知灼見,也是地域歧視理論的集大成者。
對書中詳細論述何處人可充步兵,何處人可充騎兵,何處人不堪大用之類的理論,朱永興不以爲然。士兵的戰鬥力,在於訓練,在於糧餉充足,在於將領調教是否得當,在於鼓舞激勵的措施……
便說這湖廣兵吧,湘軍在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中,可謂獨步天下;放到更遠的歷史上去,劉項班底,亦均是楚人。再延伸開來,劉秀以南陽士人起家,唐文皇用壟右班底,朱洪武用淮西土著……
“精兵不在地域,而在訓練和指揮。”朱永興認真地解說了一番自己的見解,希望能對李來亨的地域歧視有所改正,“還有糧餉充足,還有賞罰公平,還有紀律嚴明,還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決定。象在清軍中混餉吃糧,無戰心,無戰意,那當然是不行的。”
臨國公李來亨雖然並不完全贊同,但也覺得有點道理,便躬身答應下來,至於他如何挑選,自然是由他作主了。
“興平侯此次表現英勇,還有陽城侯和宜都侯,從繳獲的財物中取出些,作爲獎賞吧!嗯,還有那個反正的湖廣綠旗的副將,也賞些財物。以作激勵。”朱永興微笑着,能有建功立業之心便好,至於以後,那還是要長期的觀察,自己在觀察他們,他們何嘗不在觀察自己。
“殿下這便要離開荊州嗎?”李來亨聽出了朱永興話中含意。不由得開口問道。
“此間事了,便是經營地方和擴充訓練軍隊了。”朱永興點了點頭,說道:“孤再等些時間,鄭王怕是快到了。然後便前往嶽州坐鎮,水師和其他部隊要繼續東下,是取武昌,還是先攻贛省,要等進一步的情報。對了,戰事正緊。孤抽不開身,高夫人那裡,你替孤帶上問候,還有孤的禮物。若是高夫人願去後方安居,哪裡都可去得,孤會令當地官府妥善安排。”
“末將代夫人謝過殿下恩典。夫人極想面請加恩,然亦總不遂心願。”李來亨躬身深施一禮,這個時候朱永興還惦記着向“高皇后”致以問候。並送上財物,也算是仁至義盡。挑不出毛病來了。
“來日方長,這機會呀,以後還多着呢!”朱永興笑着擺了擺手,說道:“你們也一樣,好好保重身體,見證孤王締造一個能存之萬世的大帝國。這治亂循環哪。難道便不能改變?天若假年,希望能給孤幾十年的時間。若是——”
“殿下定然長命百歲。”李來亨突然插話,打斷了朱永興。
“呵呵,借你吉言啊!”朱永興微微一笑,感慨萬千地拍了拍古老的城牆垛口。“便象這城磚一般,歷經風雨,雖有脫落,卻還能見證這新的歷史。”
………
以勢壓敵,以力破敵,這是朱永興所堅持的取勝之道。所以,明軍儘量只在一個方向上採取主攻,其他方向則牽制或緩慢推進。朱永興覺得這纔是最穩妥的,雖然比不上幾路大軍迅猛進攻的氣勢,但也減少了被敵人集中兵力,擊破一路的可能性。
比如說現在,如果要進攻武昌,便以徵朔軍、殄朔軍爲主,水師和陸戰隊配合,十餘萬大軍是佔據着優勢的;如果要光復贛省,則徵朔軍稍爲收縮,維持住嶽州和武昌的對峙,然後殄朔軍直接東進,與贛省的蕩朔軍和魏君重所部合攻南昌,依然是佔有兵力優勢,取勝可期。
按照現在清廷的佈署,武昌乃地理要衝和交通樞紐,要守;南昌爲“粵戶閩庭,吳頭楚尾”,要守;江浙用財賦之地,要守;江寧,乃至出海口,爲控遏明軍水師侵擾,要守。以後呢,要抵擋明軍由襄陽入河南,清軍亦要在重地南陽防守;重慶若失,保寧便是阻止明軍由漢中入甘陝的重要,亦要守…….
還有江淮地區,以崇明爲基的破朔軍正逐漸擴充強大起來,如果不能阻擋其西進,便會威脅到揚州和運河。漕運若斷,清廷錢糧將更加吃緊,積蓄的錢財將很快花費殆盡。
看吧,攤子鋪得太大,到處都想守住,到處又都面臨威脅。而明軍逼迫吳三桂反正後,現在已經把佔領地區聯成了一片,可以從容調兵,聚攻於一點。
朱永興曾與參謀們反覆研究過,並進行了換位思考。認爲在目前的形勢下,清廷最有力的反擊應該是放棄江浙,集兵於武昌,與明軍作決一勝負的大戰。這樣做的風險很大,敗則大江以南盡失,勝則可由嶽州、長沙南下,直指滇黔,將明軍的光復地區重新分割。
風險大也比坐着慢慢等死強!朱永興覺得清軍再這樣逐地據守,與坐以待斃沒有什麼區別。在三藩之亂時,連康熙都知道“分兵則勢單,以次剿取,馬匹疲勞,不堪馳使,豈能勝利?如今之計,只有先取常德、長沙,以寒賊膽,方爲制勝之策。”而清廷直到現在,也未完全看清形勢,依然是以優勢方的角度在排兵佈陣。
嗯,從目前明清兩方佔據的地盤來看,清廷確實佔有優勢,但這種優勢並不穩固。屢次調兵之後,連山東、直隸都顯得空虛,這種虛弱的佔領豈不是很快便會成爲又一個負擔?
就這樣打下去,消耗下去,等到明軍光復了長江以南的所有地區,再揮師北伐的時候,清廷還能組織調動起多少力量?綜合實力,顯然清廷並不清楚其中包含的因素,甚至不知道這個名詞。
其實,戰爭的進程應該使清廷注意到自己的薄弱,主要是水師力量無法與明軍抗衡。江浙清軍不少,但卻被牽制於沿海的防禦;由出海口到江寧,同樣因爲明軍水師的強大,而不得不沿江佈防,以江防工事加以阻遏。
也就是說,在江浙這樣的沿海地帶,清軍的近半兵力用於防禦,難以形成太大的兵力優勢,也便無法展開戰略進攻。
同樣因爲水師的關係,明軍在長江沿線作戰,不僅可以機動用兵,還減少了物資運輸的困難。雖然長江水師的實力不能和海上的明軍水師相比,但依然是清軍所無法抗衡的。沒有水師掩護,缺乏船隻渡江,在長江北岸佈防的清軍豈不是隻能被動挨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