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槍射速慢,趁着一槍發後的空當,正是衝擊的好時候。吳國貴的前鋒清軍戰陣經驗十分豐富,對火槍的弱點更是掌握。
明軍中的火槍只停頓了幾秒,又是一輪齊射,然後間隔了幾秒,又發出一輪。
儘管付出了血的代價,儘管驚訝於明軍火槍兵的射速,但清軍踩着倒下的屍體和流出的污血,還是衝到了明軍的陣前。
刀槍盾的撞擊聲,士兵的喊殺聲,受傷垂死的慘叫聲響成了一片。吳國貴被圍護在隊伍中間,儘管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覺得擊敗對面的明軍應該沒有問題了。畢竟從人數上來說,清軍是佔着優勢的。
幾聲尖厲的哨音再次響起,從明軍陣中不斷飛出嗞嗞冒煙的東西,砸向清軍。幾秒鐘後,一團團火光便在清軍腳下閃起,一聲聲爆炸響徹街道,清軍的陣形一下子被炸得混亂不堪。
爆炸掀起的硝煙塵土遮擋了吳國貴的視線,他彷彿又見到了之前被火炮轟擊時的慘景,一顆心驟然沉到了谷底。
上百顆手榴彈的近距離轟炸,使密集的清軍傷亡慘重。因爲裝填的黑火藥,手榴彈的彈殼特意造得很薄,使其能炸出足夠多的彈片。由於數量不多,先期也只裝備了部分明軍,卻被吳國貴所部開了頭葷。
爆炸持續了足有三分鐘,二十多米至五十多米內的清軍不是被炸死炸傷,便是倉惶後退。形成了一段無人地帶。與明軍接陣的清軍後繼無力,心神震盪。很快便被優勢明軍斬殺殆盡。
硝煙散去,呈現在吳國貴和剩餘清兵面前的是累累的屍體,血淋淋的殘肢斷臂,倒在地上慘叫哀嚎的傷員。
明軍陣前屍體交錯,有清兵的,也有明軍的,前排的刀盾手也稀疏了很多。但明軍的陣形還在,死死地擋住了前進的道路。
“開火!”明軍的火槍兵再次舉槍。對着失魂喪膽的清軍再次發出齊射。
白色煙霧再次升起,紅色的槍焰在煙霧中閃爍,清兵不斷慘叫着倒在地上。
吳國貴突然聽到側後方有密集的腳步聲,心中暗叫不好,還沒等他回頭看個仔細。一叢標槍便呼嘯着飛來,將十幾名清兵刺翻在地,緊接着幾支長矛的矛頭便出現在街上。一隊脖系紅巾的土兵從街巷中殺了出來,截斷了吳國貴所部的退路。
在對面的明軍陣後,也出現了援軍,尖厲的哨聲不僅可以在本部傳達命令,還有召喚聯絡的意思。殺入城中的義軍聞聲而動,沿着街道穿插。不斷給處於激戰的友軍提供支援,更給尚在抵抗的清軍以打擊。
如果是踞城日久,或者做了巷戰準備的,自然要讓士兵熟悉街道,佈設街壘。在制高點佈置兵力。清軍可以說是什麼也沒做,也沒有時間做。更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所以,在城破之後,又損失了不少守城士兵,面對優勢的義軍,清軍便陷入了被動。儘管清兵也做了頑強的抵抗,但也只是延長失敗的時間而已。
沒想到竟會葬身於此。吳國貴苦笑了一下,隨即便是一臉的絕然。將軍難免陣前亡,從十八歲遼西從軍,幾十年間衝鋒陷陣,他卻也有戰死陣前的心理準備。
“殺!”吳國貴一聲暴喝,將刀指向身後的土兵。
“殺!”他的親兵們高聲呼喝,跟隨着主將向着敵人衝去。
下關,大理的南方門戶,因蒼山自北向南勢如游龍掉尾,又稱“龍尾城”。城堞西南延至江風寺的“天生關”,東北延至“鎖水閣”,全長約四公里,築有碉樓四座。這裡地險景美,自古以來便是禦敵屯兵的要隘,號稱固若金湯之城池。
龍尾關作爲城池,其實只有南北兩道城牆。西面是山峰羅列,峰頂終年積雪,冰雪封鎖的蒼山;東邊則將茫茫洱海作爲城壕。龍尾關前還有一條河,是南詔時所建的水利工程,最主要是爲了泄西洱河的洪。在河上有一座木橋,便是有名的黑龍橋。
龍尾關還是著名的天寶戰爭的主戰場,先有鮮于仲通全軍覆沒,後有李宓喪師十萬。南詔收葬唐朝將士屍骨的墓冢,有的稱爲“萬人冢”,有的稱“萬人堆”、“千人堆”,至今遺蹟尚存。
“鮮于仲通六萬卒,徵蠻一戰全軍歿。至今西洱河岸邊,箭孔刀痕滿骨枯。”金維新在這古戰場上,不禁有感而發,吟誦起白居易的詩來。
“無察人之明,爲奸相所矇蔽,令無數大唐將士爲枉死冤魂,此唐皇之罪也。”朱永興收起望遠鏡,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天寶何能號盛唐?南征一度太周張。萬人京觀功安在,千載遺文罪更彰。我愛將軍詩句好,人傳冤鬼哭聲藏。糊塗天子殃民盛,無怪蒙塵到蜀疆。”
因一人而決萬千民衆的禍福,這個封建制度的最大弊病,令朱永興深惡痛絕。而華夏曆史偏偏就是這樣興衰反覆,又被後人稱爲週期律,在屍骨盈山、血流成河中更替。
“殿下做得好詩,亦說得精僻。”趙王白文選撫掌讚歎,“唐玄宗先明後昏,致有安史之亂,大唐盛極而衰,皆其過也。可見帝王明,則國處危難亦有挽回之機,帝王昏則國盛亦有衰落之時。”
晉王李定國微微皺眉,白文選說得有些道理,但卻又好象在影射什麼,他張了張嘴,沒有吭聲。
朱永興也覺得白文選意有所指,而且還有偷換概念之嫌,但現在顯然不是咬文嚼字的時候,如何攻取下關,直取大理纔是最重要的。
現在已經是十月初九。雖然採取圍城全殲的戰術,使攻取永昌的消息能封鎖四五天。但在路上擊潰了大理增援永昌的清軍後,便已經不能再保密了。這樣一算,大理的報急信使應該已經到了昆明,甚至吳三桂已經得到了這個情報。所以,時間依然是緊張的。
“現在清軍必然重兵防守下關,若能破之,則大理唾手可得。”晉王李定國岔開了話題,說到目前的戰局。“大理的守軍,洱海衛的剿撫後鎮,或者還有楚雄的剿撫前鎮,加起來亦有萬多人馬,若待其聚集,險關難克呀!”
“楚雄的清軍怕是來不及了。”朱永興淡淡一笑,說道:“三日破下關。五日陷大理,我大明王師——威武!”
趙王白文選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咳嗽着說道:“威,威武,王師威武。”
晉王李定國也不禁莞爾。笑道:“殿下豪言,吾信矣!”
“呵呵,吾是在說大話呢!”朱永興將望遠鏡在手中瀟灑地轉了一下,說道:“不過,縱有遷延。也不過一兩日。走吧,回營看看兒郎們準備得如何了?”
沒有攻不破的天險。除了奮力死戰外,還要看你是否能找到天險的弱點,是否有解決困難的辦法。
在下關這個古戰場,曾經有蒙古人鎩羽難勝,也曾經有十數萬計的唐軍飲恨。從其寥寥數次被破的歷史來看,多是翻越茫茫冰雪覆蓋的蒼山,直入大理壩子腹地,使險關失去作用。但朱永興並不決定這麼做,因爲那樣太耗費時間,他要從天生關下手,所借鑑的竟是《林海雪原》中襲破奶×頭山的戰例。
作爲有名的旅遊景點——天生橋,朱永興在前世是遊覽過的,對周邊的峽谷懸崖頗有印象。儘管地形地貌應該不是一模一樣,但那兩岸峭壁對峙的特點卻是不會變化太多。如果不是龍尾關周圍又是洱海,又是西洱河,地下水位高,穴攻爆破有困難,朱永興也不想採取這種有風險的戰術。
衆人回到營中,已是中午時分,朱永興先去檢查了攻打天生關的部隊的準備情況。一千猛猛勇士,兩千猛山克族精壯,兩千明軍,一千輔兵,已經集結完畢,所攜火炮、彈藥,以及應用器械,都已經齊備。朱永興心中大定,這纔回到營帳用飯,還沒吃完,便有親兵來報,段琬兒在外求見。
段琬兒已是一身白族女人的傳統打扮,上身穿白色窄袖大襟衣,下身是鑲三道花邊的大腳褲,罩一件無袖無領的深紅色小馬甲,白色的手巾折成三寸寬的條子包在頭頂,一條黝黑的髮辮圍在手巾包的外面,將秀美的臉龐和婀娜的腰身展露無遺。
“呵呵,打扮得如此秀麗,意欲何爲?”朱永興漱了口,上下一打量,又忍不住笑着揶揄道。
段琬兒臉微微一紅,不理這話,跪在地上開口說道:“殿下,王師已至龍尾關,民女來獻破城之計。”
哦,朱永興愣了一下,饒有興致地望着段琬兒。三日前,因爲再也沒有封鎖消息的必要,他便放走了段智英和高崇義,希望他們能搞出點名堂,爲明軍省點力,難道這就有回報了?
“說說。”朱永興坐回座椅,笑着說道:“坐下說話。”
“謝殿下恩典。”段琬兒起身在一個小杌子上斂衣正坐,輕啓朱脣,緩緩說道:“民女所言涉大理故國,只爲舉例,並無他意,還望殿下勿怪。”
“吾的心胸那麼狹隘?”朱永興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儘管言之,如有可取之處,亦算你族之功。”
段琬兒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大理國西有蒼山,可謂‘冰雪封鎖千仞山’,東有洱海,乃‘此水可擋十萬兵’;南北有上關下關,亦是‘一將擋關萬敵摧’。然兩次國破,皆是麗江木氏指引,先爲元軍做嚮導,引元軍翻過點蒼山,直搗大理腹地;後來,後來又率衆歸順,助皇明大軍破大理、陷昆明……”
聽着段琬兒的講述,朱永興不禁頓生感慨。
麗江古城源遠流長,在後世亦保存得相當完好。可誰能想到,這個城池卻從來沒有設過城牆和城門。竟然是不設防的古城!人們,包括全副武裝外來入侵的軍隊。可以從四面八方通過街道、小路、巷子、田野甚至山上的羊腸小道進入這個城市。
但縱觀歷史,那些號稱固若金湯的城池一個個的都成了歷史遺蹟,而一個不設防的城鎮,反倒平平安安地留存到了後世。
難道麗江地理位置不重要,當然不是。麗江是歷代滇西北的政治、軍事重鎮、茶馬古道的要衝,納西、漢、藏等各民族文化交流的樞紐,因而一直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先後被吐蕃征服;又被南詔大理征服;又被元征服;又被明徵服。倒是一塊誰都要來插一腳的地方。
那麗江木府是如何做到的呢?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歸附。元初。忽必烈革囊渡金沙江南下攻打大理國,阿宗阿良“審時度勢”,很快作出歸附蒙古軍的決定,並援引蒙古軍攻佔大理;到明朝朱元障時,明大將沐英、藍玉討伐大軍將到麗江,麗江土司阿甲阿得審時度勢,依舊不做任何抵抗。率衆歸順,並協助沐英破大理、陷昆明,使雲南很快就納入了明王朝的統治之下。因此功勞,得朱元璋欽賜“木”姓。而清軍入滇後,木氏果然又“審時度勢”,成爲了頭一批投誠的土司。
木氏家族歸順以後。代代恭順聽命於朝,以剿殺征戰稱功,示效忠誠;世世進京朝貢不絕,所以不斷得到朝廷封賜恩賞,歷經元明清三朝。長盛不衰,還在西南諸土司中以“知詩書好禮守儀”而著稱。
審時度勢很重要啊。朱永興很佩服麗江木氏,他知道歸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要恭順;要聽命征戰剿殺;還要年年歲歲朝貢不絕。說白一點,那就是要送禮、要說好話、要陪笑臉,凡事都要讓上面滿意。這一切,可都得放下臉面尊嚴去做。不過,跟城池毀壞,婦孺安危相比,這一切在木氏眼裡顯然是次要的。
“……蒼山冰雪覆蓋,外人難以逾越,可有我族之人帶路引領,便可繞過下關,直搗大理。”段琬兒說完了,眨巴着眼睛望着朱永興。
嗯,有進步,敢直視吾面了。朱永興看着段琬兒有些期待的眼神,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說了半天,這招兒太古老了,雖然有效,但時間來不及呀!
“這個麗江木府,大理國強大時,他們就投靠大理,甜言蜜語,送錢又送禮;後來吐蕃強大了,他們馬上轉身去投靠吐蕃;元軍一來,他們馬上又投靠了元軍,給他們送情報帶路,一點沒有骨頭!”段琬兒知道自己獻計獻策的同時,也讓朱永興有了選擇,那就是麗江的納西族也能做同樣的事情,而且他們顯然更輕車熟路,便又提醒着朱永興,“爲人做事過於水性,殿下豈能輕信?”
朱永興對段琬兒的話不予置評,只是笑道:“甚好,你所獻計策吾會細思,成與不成,吾都會記得你忠明之心。且下去吧!”
段琬兒微感失望,但也沒有辦法,只能轉身告退而去。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曲則全”,看來麗江木氏乃是老子的信徒啊!
既如此,便攻取大理,靜待麗江木氏前來負荊請罪,報饋輸誠吧!朱永興自覺已經休息完畢,便起身出了營帳。
……
世上有攻不破的天險嗎?據朱永興所知,是沒有的。無論是山川之峻,還是河流之急,都有被突破的歷史。而一旦天險被破,對於自恃其固若金湯的守軍的心理打擊便是致命的。
險在心中,非爲地勢。朱永興率領着六千人馬午後出發,直奔“天生橋”。
“天生橋”,又叫“天生關”,距離下關不到兩公里。這裡崇山峻嶺連綿,巉巖怪石叢生,地勢極爲險要,又是洱海的出水口。天生橋便處在蒼山斜陽峰和哀牢山山脈的者摩山之間,說是橋,其實就是從南北兩山中伸出的兩塊巨石相疊而成,連接起了兩邊的峽谷懸崖,是溝通南北的天然通道。
橋高十餘米,長六七米,寬不過兩米多。橋兩岸峭壁對峙,橋下是河水落差形成的瀑布,水濺起的水柱狀梅花,又有“不謝梅”之美稱。越過“天生橋”,拾級而上,便是“江風寺”,這座寺廟始建於唐南詔時代,與龍尾關城牆相連接。從地理位置看,“江風寺”扼“天生關”要衝,與“天生關”共同構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兩山成闕差尋丈,一將擋關萬敵摧”、“絕壁從地起,險要自天生”、“天生橋下水如雷,洱海西流不復回”……對天生橋險峻難行的吟誦讚歎,可以說是不勝枚舉。
然而,朱永興便是要率軍突破這道“一將擋關萬敵摧”的天險之地,奪取龍尾關,打開通向大理的道路。
先頭部隊兩千人已經登上山峰,佔領了天生橋南側。朱永興便立刻分兵,猛猛勇士七百人,猛山克族七百人,再有明軍五百,嚮導數人,穿着清兵軍服,又皆是矯健善攀之兵,沿着峽谷懸崖悄悄向西挺進,其餘人馬則在山峰反斜面隱蔽待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