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一片繁忙的景象，車流穿梭，人來人往。
近處火車站的工人從車廂內卸下一車又一車的貨物，遠方工廠的濃煙滾滾升起。
夾在兩者之間的居民們，過着忙碌而喧囂的市井生活。
他們大多數人並不是很幸福，和任何時代的底層人民一樣，在爲自己的生活而煩惱和努力着。
突然間，大地開始顫抖。
一陣劇烈的搖晃傳來，人們紛紛停下腳步，擡起頭，相互張望。
火車站的工人們停下卸貨的手，難得直起了腰。在酒館吹牛聊天的人，難得閉上了嘴。咖啡廳內交談的小姐和紳士也停下了手頭的話題，難得向着窗外貧窮的世界張望。
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工廠的煙囪，幅度從小至大，開始了激烈的顫動！
這彷彿是個信號，真正的搖晃和轟鳴轉瞬間傳遞到城市的每一處角落！
所有樓宇，無論是堅硬的磚石還是廉價的木屋，都在劇烈的擺動中，失去自己的結構，支離破碎。
所有地面，無論是泥濘的土地還是夯實的地基，全部寸寸開裂，像是怪物張開猙獰的巨口想要吞噬獵物。
大地裂開了，水泥、磚頭和鋼筋四處飛濺，一排排的街道在相繼坍塌。
街道上的馬匹開始失控和嘶吼，馬伕不得不全力拉緊繮繩試圖讓馬兒冷靜下來，但它們還是抑制不住本能的四散逃竄。
而人類也不遑多讓，無論穿着什麼衣服，是白人黑人還是黃種人，他們開始不分彼此的驚慌奔逃，尖叫聲和驚恐的呼喊聲充斥在空氣中。
工廠的煙囪終於在震顫中轟然倒塌，大火迅速蔓延開來，黑煙滾滾而起，開始覆蓋整個城市。
若僅僅只是地震，那麼絕大多數人還是能夠倖存的，在18世紀的城市當中，高樓大廈並不多見，一般的民居也不過兩層樓而已。
但是……無形的壓力，卻在每個人的心底升起。
原本驚恐慘叫的民衆，像是被聯合收割機割掉頭的麥子，嘩啦啦躺倒一片。
少部分人在呻吟，絕大部分人在慘叫，可他們身上的骨骼卻發出了比慘叫還要響亮的聲音。
“嘭！”“嘭！”“嘭！”
連續的血肉爆裂聲響起，徹底讓這個城市遭遇的自然災害，變成了恐怖的猙獰末日。
那些人根本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高壓，半密封的大腦像是被丟進了微波爐，半熟的血肉和組織液彷彿潑灑的油漆糊在了建築的殘骸之上。
僅僅不過幾息的時間，原本正常運轉，維持數萬人衣食生計的城市，轉眼間便化作了人間地獄。
張自成看着這一幕，緊皺眉頭。
若是有人俯瞰城市的全貌，他就像是一根黑色的釘子，紮在混亂殘破的平面廢墟當中。
他沉聲詢問道：“系統，我明明已經在發現災難的時候，被轉移了注意力。我也明確的能感覺到，我的心中並沒有更加氣憤，爲什麼災難還是沒有停止？”
【高維惡意對低維的影響，是長久的，是遠比核污染更加根深蒂固的詛咒。如果相差的位格足夠遠，甚至會無限的蔓延，直到整個宇宙在承受不住代價後，完全崩潰泯滅。】系統語調一如往常的平靜。
張自成有些不理解：“可我剛剛的氣憤，最多相當於打moba遊戲的時候，被隊友辱罵。但由於我不能跨過屏幕去扇對方的耳光，無法泄憤，反而遠比現在還要生氣，那我豈不是……”
說到這裡，張自成忽然說不下去了。
系統再次確認了張自成的猜測：【是的，宿主，那些數以千萬級的無生命乃至無物質低維宇宙，正是源於此。】
【這也是低維生命，如此稀少的原因。在無窮高維惡意信息的餘波中，個位數的倖存者，已經稱得上幸運。】
【而這一次，由於您的憤怒有具體的座標和對象，清晰無比，因此來在高維的惡意非常輕易的尋找到了目標，並開始對低維產生影響。】
說到這裡，系統竟然又安慰起了張自成：【但由於您的惡意，並非是通過系統降維，直接作爲高維信息落入低維。而是在高維擴散的餘波進入低維，因此只會以低維自身的光速進行傳播，至少十萬年纔會波及整個銀河系。】
張自成微微睜大眼睛：“沿着光速傳播……地球都沒有二十分之一光秒吧？那豈不是已經傳遍整個星球了？”
系統十分平靜道：【理應如此。】
張自成將頭上的VR顯示器摘掉，看到現實工作室的一剎那，宛如從夢中甦醒。
原本看低維的場景，總覺得無比真實了。但當看習慣了之後，再回到高維的視角，張自成竟然在一瞬間，感受到周圍事物的無窮細節在向自己涌來。
哪怕是旁邊的桌子，桌子上的紋路，其質量、其體積、其實在感，都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充實。
張自成頓時陷入了一絲困惑當中，畢竟自己看低維的時候，這些細節也沒有減少啊。
可隨即，他想起之前系統曾經說的話：高維去看低維，會主觀的腦補低維缺失的細節。
就好像人看到素描的立方體，會以爲它是立體的一樣。但實際上，那不過是不同顏色的面而已。
而再次回到現實之後，那些細節不需要再主觀腦補，而是客觀存在，自然存在感一下變得強烈起來。
張自成深吸一口氣，暫時沒有糾結這個細節，他扭頭看向旁邊的屏幕，對系統道：“以谷歌地球的那種方式，爲我呈現這個宇宙的地球。”
頓時，一個地球的立體影像出現在了電腦顯示器的畫面當中。
張自成拿起鼠標，開始不斷的拖動，並且放大……
可哪怕他不放大，也能從外太空視角，清晰無比的看到，整個地球彷彿被巨大的手掌碾過。
上面的森林、高山、植被、海洋、城市，一下從原本的涇渭分明，變得混沌不堪。
高山崩塌，森林泯滅，城市被夷平，海洋奔涌向所有爲它敞開的缺口。
張自成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剛剛獲得系統時，第一個得到的世界，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再次毀滅。
他不禁有些沉默起來。
張自成腦海中，並沒有想過‘這是自己的錯？’這種無聊的問題。
他也沒有被負疚感包圍，更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殺人兇手。
因爲非常明顯的……作爲一個低維世界的星球，張自成可以輕而易舉的用願力將其復原。
甚至將整個宇宙的時間都倒退，讓地球的科學家觀察到的星象沒有絲毫改變。
就如同僅僅是普通的生氣，傳遞出的壓力，便將整個星球給捏爆一樣。
當結果可以輕易被改變時，原本的罪惡就不再是罪惡，而僅僅像是一場玩笑。
張自成只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他不禁緩緩張口，輕聲問道：“系統，你當初爲什麼升維？”
系統這次難得的沉默了。
而且是沉默了非常久。
久到太陽系的中心，那顆在低維人眼中亙古不變，永世長存的太陽，都被順着時空蔓延的高維惡意，給扭曲成一團混沌的火焰。
它的顏色先是黯淡起來，隨後表面違反物理規律的凝結成殼。而其中的能量也被污染，化作藍色和紅色的火蛇，在凝固的黑色基焰中穿梭。
於是太陽，變得像是一顆腐爛生蛆眼眸。
最終，系統終於開口道：【對尚存資料檢索完畢，原因爲：生存。】
系統的語調仍然和平時一樣不急不許，沒有一點銀河帝國宇宙中，那些強人工智能的情緒起伏。
但是不知爲何，這一次，張自成從系統的聲音中，感受到了某種比強人工智能更加接近人的品質。
那種品質叫做——對生存毫無底線的無盡追求。
張自成忍不住道：“說的具體一點。”
系統：【由於資料殘缺，細節丟失，僅能概括大致信息。】
【在系統原始生活的宇宙中，只有人類這一種生命形式。他們從考古研究中，探查出自己爲何成爲人類，認爲自己是通過演化，經歷各種機緣巧合，無意中獲得的理性。】
【人類雖然在發展的過程中，遭遇了許多挫折和磨難，經歷過無數的分裂和統一。但最終，他們還是將自己的族羣，自己的基因，殖民到了整個宇宙幾乎所有角落。】
【但在這個過程中，人類從未見到過其他任何形式的智慧生命……於是，他們終於意識到，這個宇宙並不正常。】
張自成皺眉，詢問道：“這有什麼不正常的？”
系統平靜道：【因爲從理性角度分析，人類作爲一種生命，並不特殊，並不具備神聖性和唯一性，僅僅是幸運和巧合，從而導致人類獲得了地球上珍貴的智慧，從而站在了食物鏈的頂端。】
【可如果人類真的並不特殊，那麼整個宇宙中，無窮無盡的星球，無窮無盡的自然中，絕對有類似或者相同的環境，能夠誕生其他的智慧生命。】
【然而並沒有……】
張自成深吸一口氣，他大概明白系統想要表達的意思了：“所以說，他們最終還是認爲，人類的出現並非巧合，而是一種非自然的？”
在經歷過那麼多次對低維世界的接觸和交流，張自成當然明白這是爲什麼。
高維信息的影響唄……
系統道：【是的，但同時，也有宇宙資源開採過渡，熵增不可逆，宇宙秩序資源不斷減少等等原因，我們的文明開始探索平行宇宙的存在。】
【這過程花費了很久，但最終，當我們第一次接觸到平行宇宙時，我們終於駭然的發現……另一個宇宙中的生命，仍然是人類。】
【不僅如此，第二個，第三個，乃至成百上千個宇宙，要麼不存在生命，要麼就只存在人類。】
張自成聽到這裡，有些疑惑，爲什麼平行宇宙的生命是人類，他們要駭然？
但當張自成開始深思這個問題時，忽然，竟也忍不住有些汗毛倒立。
對啊，憑什麼另一個宇宙的生命，就要是人類？
自己整個宇宙，只有人類一種生命，可以說生命是巧合，是一種非必然，是一種極端的幸運。
可是另一個宇宙，同樣也出現了這種極端的幸運呢？並且兩次極端幸運的結果還一模一樣？
憑什麼？就因爲是平行宇宙？那有沒有不平行的宇宙？有沒有其他發展形勢的宇宙？有沒有自然環境異變的宇宙？
這麼多宇宙，全都只有人類，這如果還要是巧合的話，那1+1=2也是巧合了，整個數學體系也都是巧合了，什麼飛機大炮，宇宙飛船，全是巧合纔出現的。
無論那些人如何探索，自己的整個宇宙中，只有人類一種生命。另一個宇宙中，還是他媽只有人類一種生命。這如何不讓人感到驚恐和駭然？
張自成嚥了口口水，他知道原因：那就是這些宇宙，全都是因爲高維的信息影響，才只會出現人類的。
但是，另一個他一直在逃避的念頭，終於還是在這次談話中，狂奔着涌向了他的腦海。
自己的現實，自己所謂的高維，自己的3.1415宇宙，是否也是在高維人類的影響下，纔出現的呢？
這樣的猜測，讓張自成渾身彷彿脫了力，一種深刻的無力感和頹然涌上心頭。
就如同那些低維人面對自己時一樣……
張自成簡直不願去想，假設自己之上還有更高維度的文明，裡面的人發個脾氣，自己的整個宇宙都要崩塌……
這不是走在鋼絲上，低維對高維來說，連鋼絲都沒有，那就是活生生的藉助空氣浮力飄在懸崖上。
張自成身爲一個高維人，他還能不知道低維面對高維有多麼無力麼？
沒有任何抓手，沒有任何資本，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也就自己有系統，可以看到低維，才能產生一些有限的互動。
絕大多數的低維，都是在高維人跌宕起伏的情緒中，無聲無息的滅亡和消失。
張自成深吸口氣，輕聲道：“然後……你們就開始研究如何升維？”
系統：【不，人類開始組建神國。】
張自成一擡頭，茫然道：“啊？”
等等，這是否和最後系統升維的發展有些背道而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