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兩天瀾王已經告訴了他們,玄王的傷病已經痊癒,不能輕視了他,然卻是沒想到,他不僅僅是傷病痊癒了,就連武功也變得如此了得,如此可怕。
最重要的,是他手中的那柄劍。
方纔那統領只來得及說了個“言”字便一命嗚呼,此時再看去,只見劍柄上隱約刻着一個字:闕。
突然,有人像是認出了這把劍,忍不住驚呼一身:“是言闕,是言闕劍吶……”
聞之,在場衆人有人愕然,有人驚恐,亦有人茫然。
三朝之中,素來便數君瓴用劍的人最多,劍的種類也最多,一直以來,從古時的劍閣到如今的劍谷,都是出現在君瓴,正也因此,纔會吸引了一大批君瓴人爭相習劍,就連宮中守衛,也大多是使用長劍,稍微有點勢力的府上更是都有劍衛。
這些年來,君瓴所出的名劍多不勝數,不過大多數都被一些愛好收藏名劍的人藏了起來,衆所周知的分落在衆人手中的名劍,除了豐門老人傳下的葉影和君韶賜給子冥的追風之外,還有一柄衆人只聞其名、未見其身的王劍——言闕。
那是君瓴的王劍,向來只有君瓴的君上可得。
可是,六年前君瓴那一場宮變之後,言闕便下落不明,君韶曾經派出那麼多人尋找了整整三年,始終無果。
卻是不想,這言闕劍,如今竟是在夜青玄手中!
雪衣隱隱有些不安,瞥了身邊的夜青玄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言闕劍,她自然是識得這把劍,也知道它的來歷,而她所擔憂的,便是在場的那些黑衣人和羽林衛中,亦會有人知道這把劍的情況,如此,那他的身份……
“阿玄,這柄劍……”
似是看出了她的擔憂,夜青玄淡淡一笑,收劍回鞘,頓時,那股迫人的劍氣隨之消失,然四周凜冽的殺意卻絲毫不減。
“不用擔心,他們不會有機會說出去。”說着,他澹澹一笑,朝着秦鍾舸瞥了一眼,秦鍾舸當機會意,神色清泠地點了點頭。
“王爺先帶着王妃和公主離開吧,這裡交給屬下就好。”
夜青玄頷首,看了看夜子衿和溫子然,又看了看段意,而後攜了雪衣在側,足下一點,似一抹輕鴻掠去,溫子然和段意回身看了一眼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玄衣侍衛,跟着掠去。
雖然披了斗篷戴了斗笠,卻似乎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渾身上下依舊已經溼透了。
泡了熱水澡之後,那種粘嗒嗒的感覺終於不見了,雪衣長髮挑起一束挽起,其餘的便順直披下,未着任何髮飾,穿上將離遞來的輕袍,便坐在後面的明牀上發呆。
直到此時,她還有些神情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回到了玄王府,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虛幻不清。
“小姐……”將離見她呆呆地出聲,忍不住出聲道:“折騰了這麼多天,小姐肯定已經累壞了,已經快天亮了,小姐趕緊去歇會兒吧。”
雪衣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甚至都不想開口多說一個字,她一臉疲乏地對着將離搖了搖頭,“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在這裡待一會兒。”
將離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只能撅了撅嘴,緊握着她的手,道:“小姐,這世上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是命中註定要爲他人犧牲的,若命運如此,便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小姐不要再自責了好不好?我知道,小姐已經盡力了,你爲所有人做了那麼多,力挽狂瀾,離洛他……”
“不要說了。”雪衣以手扶額,低垂着頭,輕輕揮了揮手,“將離,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着。”
聞言,將離不由一陣無奈,心知自己勸她不得,只能悻悻地站起身來,一臉擔憂地走出浴池,剛走到外面便迎面裝上一個人,不由吃了一驚,正要喊出聲,卻被那人制止。
聽到有輕輕的腳步聲走進來,還有一股熟悉的薑湯的味道,雪衣沒有擡頭,神色卻有些煩亂,“我沒事,先端下去吧……”
話未說完,自己便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了,她驚得睜大眼睛一看,只見夜青玄一手持着薑湯碗,一手扶着她,垂首一笑,“少喝幾口可以,但是不喝不行。”
雪衣微微一愣,看着他深沉卻柔和的眸子,心下沒由來的一陣酸澀,心知自己拗不過他,便強忍着淚,接過碗喝了兩口,突然又似想到了什麼。
“子衿……他們呢?”
“已經洗了熱水澡、喝了薑湯,睡下了,溫子然和段意的傷也已經找人處理妥當,你就不要擔心了。”夜青玄說着,接過碗放到一邊,而後將她輕輕攬入懷中,“這麼來回折騰,已經累得不行了,你以爲都和你一樣,還有心思去想那麼多有的沒的?”
雪衣神色暗淡,輕輕搖頭,而後任由自己靠在他懷裡,越縮越小,把自己縮成了一小團。
這些天,於她而言,不僅僅是體力上的折騰,心裡亦是承受了許多猝不及防的重擊,以至於讓她身心俱疲,如今只有在他的懷裡,她才能感覺到一絲心安。
見她倦怠不堪,不想說話,夜青玄便不出聲,只是這麼抱着她,眼底滿是心疼,他修長手指從她發間緩緩穿過,輕輕一嗅,斂眉淺笑。
許久,雪衣方纔沉沉一嘆,低聲道:“阿玄,我找到我的生身父親了。”
“嗯。”夜青玄並不驚訝,輕輕應了一聲,“那就好。”
雪衣擡起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腕,輕輕揉捏着,“你不問我,是誰嗎?”
夜青玄反手抓住她,嘆息一聲,道:“也許,我已經知道是誰了。”
聞言,雪衣微微一愣,擡起頭來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待看到他似能洞察一切的眸子,她又淡淡一笑,低下頭來,“也是,這世上又有什麼事能瞞得住你?”
夜青玄微微抿脣,握住她的手貼在心口,“我若真的想要去查,也許早就查了出來,可是我知道你更希望親自去弄個明白,所以便一直沒有細查。”
雪衣無奈一笑,“可你還是知道了,不是嗎?”
夜青玄道:“之前和容老隱隱聊起過此事,曾經有所懷疑,可是一直都不敢確定,此番回京之後,父皇找我去聊過,無意中發現父皇對你的關心遠勝於對於一個兒媳的關心,甚至於子衿相比也會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再想想之前你跟我說的姑奶奶說過的一些奇怪的話,我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這麼一個解釋。”
說到這裡,他稍稍停了一下,垂首看着雪衣,淡淡一笑,“你是不滿意這樣的結果,還是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
雪衣搖頭,“其實,我是誰的女兒、我的生身父親是個怎樣的人,我並不是很在乎,我只要知道他是誰、他在哪、當年爲何會與孃親分開,便夠了,我相信,這也是孃親所希望看到的,可是現在……”
現在那個人是九五之尊,是高高在上的夜帝,是夜朝的君王,而且當年也正是因爲他的身份,纔會發生這麼多的事,她突然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不是故作矯情、不願認父、而是她忍不住在想,這些年來容霜的隱忍和委屈,究竟值不值得。
想到容霜,雪衣的心底沒由來的一陣酸澀,她把臉埋進夜青玄的懷裡,輕輕哽咽一聲,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
看着她這樣,夜青玄又是一陣心疼,下意識地將她箍得更緊些,“身在其位,便有難以推卸的責任,這是旁人所無法理解的,很多事情都會身不由己,我雖然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又爲什麼會弄成今天這局面,可是這些年和父皇相處下來,我感覺得到他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怎奈他是一國之君,居於高位,都有人都仰望着他、攀捧着他,卻無法理解他心裡的苦楚,而孃親卻能明白他的難處,這些年來一直不聲不響不糾纏,我想,這也是他一直對孃親念念不忘、對你一直放心不下的原因。”
雪衣輕輕咬了咬嘴脣,聲音低沉道:“你這是在爲他辯駁嗎?”
聞言,夜青玄不由輕呵一聲,搖頭笑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他的難處,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就贊同他的做法,不管怎樣,棄心愛之人於不顧、忍心看着她居於別人的屋檐下,這一點,我斷不能容。”
雪衣突然想起了什麼,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輕聲道:“阿玄,如果有那麼一天……”
“不會有那麼一天。”他語氣篤定沉穩,“不管是江山和權勢,還是你,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不會放棄,在我這裡,沒有什麼不可兼得。”
簡單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似乎帶着一股難以抵抗的氣勢,讓她的心跟着微微顫抖。
她擡眼看他,正要看到他也在垂首看她,四目相對,他笑得輕柔且坦然,突然俯身在她額上印了一吻,“所以,你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有我在,你就安心地休息吧。”
雪衣輕輕哽了一下,用力點了點頭,驀地,又擡頭定定看着他,輕聲道:“阿玄,我想去看看離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