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涼殿外廳,侯在外面的衆人早已是等得不耐煩,好不容易終於等到太醫出來了,衆人連忙一窩蜂地涌了上去。
“杜太醫,聖上怎麼樣了?”
爲首的杜太醫臉色沉肅,揮手示意其他人先退下,而後對月賢妃和蘇貴妃幾人道:“不瞞二位娘娘和王爺,聖上日理萬機,日夜操勞,近年來身體本就大不如前,加之這一年來各種煩心事務不斷,前前後後出了這麼多事,聖上一時間承受不住這麼沉重的打擊,引得多年前的舊疾復發,如今是新病舊疾一起困擾纏身,怕是……怕是一時間沒那麼容易康復。”
這杜太醫畢竟是太醫署資歷最老的太醫之一,此時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衆人不由慌了神。
蘇貴妃最先回過神來,她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安,輕聲問道:“那,敢問杜太醫,聖上這病要怎麼治才能好得快一些?”
杜太醫想了想道:“準確說來,聖上的病有六成是源於心病,從司老太太的死,到皇后娘娘再到太子殿下,這一下子來的打擊太多太沉重,任誰都沒辦法承受。可是人死不能復生,這解鈴之人怕是找不到了,眼下只能看聖上自己的調整了,他何時能從這些打擊和陰影之中走出來,何時纔有把病治癒的可能。”
聞言,幾人全都沉了臉色。
夜舜的倔脾氣是衆人皆知的,想要讓他從這些事情中快速抽身,只怕是……難。
“老臣已經給聖上餵了些藥,可讓聖上安心睡上一段時間,老臣回去之後再和幾位太醫商議一番,給聖上重新開一張調理身體的方子,但願能有用處。”杜太醫說着回身看了一眼寢殿,輕輕搖了搖頭,“聖上現在需要靜養,二位娘娘和王爺就不必在此守着了,天色已晚,早些歇着吧,你們都要保重好身體纔是。”
月賢妃正想要再問什麼,就聽蘇貴妃上前一步道:“有勞杜太醫了,杜太醫還要給聖上配藥,就先儘快回去吧,這裡的事自有本宮來處理。”
那杜太醫想了想,覺得也對,如今寧皇后已經不在,夜亓晟也已經火隕,夜帝又重病不起,宮中自然是身爲貴妃娘娘的蘇貴妃說了算。
想到這裡,他對着衆人行了禮,快步離去。
杜太醫剛一離開,蘇貴妃便沉下臉色,回身瞥了一眼月賢妃母子,淡淡道:“時辰不早了,賢妃和修王都早些回去歇着吧。”
“貴妃娘娘……”月賢妃擰緊眉後退一步,“我不能走,我要留下陪着皇上……”
“賢妃,你是沒有聽到杜太醫的話嗎?杜太醫說了,皇上現在需要靜養,不能再受刺激和驚擾,你以爲你留下來真的合適嗎?”
說着,她冷冷一笑,回身朝着月賢妃走近一步,“你別忘了,皇后娘娘的死和東宮的這場大火與你們母子都有脫不了的干係,只怕現在皇上一看到你們,就會想起慘死的皇后娘娘和晟兒吧。”
月賢妃心中一急,“你……”
“再說了,你留下又有什麼用?皇上現在正在昏睡之中,就算你一直守在這,也不可能有機會向皇上解釋什麼。”
這滿含深意的話讓月賢妃更加惱火,卻偏得又無從解釋,只能急得直落淚。
夜華修終於忍不住,皺眉冷眼看着蘇貴妃道:“貴妃娘娘,母妃她需要解釋什麼?”
蘇貴妃輕哼一聲,冷笑道:“解釋什麼?當然是皇后娘娘的死,還有太子的死。”
夜華修怒道:“皇后娘娘的死根本就是另有隱情,這其中的隱情是什麼想必那幕後黑手的心裡最清楚,至於大哥的死,這是任何人都沒有料到的,誰也都不希望看到這種事情發生,如今皇后娘娘和大哥剛剛去了,父皇又重病不起,貴妃娘娘就在父皇的寢殿外指責母妃、甚至誣陷母妃,此舉當真妥當嗎?”
蘇貴妃被這一番話震得愣了愣,她沒想到平日裡看起來溫潤爾雅的夜華修也有如此暴怒的時候,而且所言字字珠璣,有些話他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字裡行間都透露出了一件事:寧皇后的死另有玄機,幕後有黑手,而他,知道那黑手是誰。
說不出爲何,被他那澄澈清明的眼神看着,蘇貴妃只覺心裡一陣發毛,她低下頭去避開他的目光,輕咳一聲,道:“本宮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既然你們問心無愧,那便最好,不過本宮還是那句話,你們都先回去歇着吧,這裡有本宮守着就好。”
說着,她側身瞥了一臉黑線的夜明瀾一眼,“瀾兒,你也回去吧。”
“母妃……”
“聽母妃的話,回去休息吧,這宮裡沒你的事了。”
見自己拗不過她,夜明瀾只能點點頭,“既如此,那就辛苦母妃了。”
說罷,他轉向夜華修和月賢妃,想要說些什麼,卻見夜華修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並不想與他多有交流,扶着月賢妃緩緩出了殿門。
身後,夜明瀾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悅,轉身跟着出了門,只留下蘇貴妃一人站在殿內,靜靜地看着三人離開的背影,驟然就冷冷一笑。
“一切,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呵呵……”
殿外,夜明瀾大步追上夜華修和月賢妃,輕嘆一聲道:“母妃這人向來如此,說話難聽了些,賢妃娘娘和五哥莫要放在心上。”
月賢妃別過頭去不願看他,夜華修垂首沉着臉色道:“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什麼用了,最重要的是父皇能早日醒來早日康復,主持大局,畢竟,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其中必定另有玄機,等父皇醒了,一定會查個明白,六弟你說是嗎?”
最後一句話說的很重,似乎咬牙切齒,卻偏偏他的臉色平靜無波,面無表情。
夜明瀾擰了擰眉,明顯地感覺到了夜華修的敵意,不由撇了撇嘴,道:“沒錯,爲弟也相信,只要父皇一醒,一切就都會水落石出。”
說着,他低頭打了幾個哈欠,“時辰不早了,我先回了。”
看着他從容離去的背影,夜華修的手下意識地收拳握緊,而後再緩緩送開。
定了定神,他對怔怔出神的月賢妃道:“母妃,我們回去吧。”
月賢妃只隨意地點點頭,始終都是怔怔出神的表情,似乎現在不管夜華修跟她說什麼,她都會沒有知覺地點頭。
見之,夜華修只覺心下一陣刺痛,卻又不能表露出來,扶着她緩緩下了臺階,一步步朝着莊福宮走去。
不想剛剛出了太極宮沒走多遠,一名宮人就迎面跑來,見到二人連忙下跪行禮,“賢妃娘娘、修王殿下,可算見着你們了。”
夜華修凝眉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道:“子衿公主入宮了,這會兒正站在東宮外面,任誰也勸不走,說是要……”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把話說完。
夜華修卻已經明白了過來,他頷首以應,而後將月賢妃交給隨行的小宮女攙扶着,“立刻送母妃回宮休息,記住,一定要看着母妃睡下,寸步也不能離,本王晚點就回去。”
小宮女連連點頭,扶住面無表情的月賢妃,一步步朝着莊福宮走去。
目送着他們離開之後,夜華修便轉向東宮的方向定定看了一眼,而後大步走去。
遠遠的便看到一襲月色長袍的夜子衿怔怔地站在宮門外,擡眼凝視着被燒成殘垣斷壁的東宮,寬大的袍袖被她緊緊抓住,眼看着就要將衣袖抓碎。
火勢已經漸漸變小了,衆人還在匆匆忙忙地滅火,很多地方的火都已經滅掉了,然獨獨明德殿的火絲毫沒有熄滅的勢頭。
餘風迎上前來抱拳道:“修王殿下怎的回了?”
夜華修邊揮手邊道:“本王來看看四姐。”說話間,他已經走到夜子衿身邊站定,叫了聲“四姐”。
聞聲,夜子衿側身瞥了他一眼,神色複雜,眼圈微微泛紅,像是剛剛哭過,卻偏偏她性子要強,不允許別人看得出來。
看着她這模樣,夜華修不由一陣心疼,道:“四姐,這裡有餘風處理,你還是趕緊先回去歇着吧,事已至此,保重身體要緊……”
話未說完,就被夜子衿冷冷一笑打斷,她擡眼掃視着整個東宮,喃喃道:“記得小時候,我最喜歡偷偷溜到東宮裡玩,讓父皇和二哥都找不着,然後我就躲在這裡混吃混喝,連吃帶拿地打劫大哥,每每這時候,大哥都會笑着看着我說,隨便拿,喜歡哪個就拿哪個……”
她這一回憶,驟然就勾起了夜華修一直壓在心底不敢細想的那些記憶,一時間只感覺胸口像是堵了塊大石頭,往日的記憶涌上心頭,揮之不去。
“我知道,這件事怪不得你和賢妃娘娘,我也知道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暗中操控。”她輕輕哽咽一聲,低頭拭淚,驀地,又擡起頭看着殘敗的東宮,恨恨道:“大哥,你放心,只要我夜子衿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爲你報仇!”
夜華修心頭一凜,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四姐!”
夜子衿卻一擡手攔住了他,她側身對他淡淡一笑,“四姐都明白,答應我,如果我出了什麼事,一定要替我想辦法保住兩個人。”
頓了頓,她深吸一口氣,道:“二哥……和溫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