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夜青玄和君韶齊齊擡眼看來,只見雪衣臉色略有些蒼白,人似乎已經昏睡過去,整個人重心壓在將離身上,將離不敢亂動,只是和秦鍾舸用力扶住她,神色慌張。
幾乎連想都沒想,原本已經朝着君韶刺出的一劍驟然收回,回身向着雪衣掠去,而原本是爲了擋下夜青玄那一劍,君韶手中的劍正朝着夜青玄刺來。
此時此刻,夜青玄回身掠去,將自己的整個後背都暴露在君韶面前,見之,所有人都不由得吃了一驚,緊張地看着君韶。
離洛定定看了兩眼,想要說什麼,卻只覺得心頭惶惶,說不出話來。
君韶亦是訝然,他和夜青玄心裡都明白,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比試,而是一場生死的較量,要的不是輸贏,最終的結果會是你生我死,這是他們倆之間欠了彼此七年的一場比試。
若非如此,方纔的兩人也不會如此認真對待。
然而此時,夜青玄卻因爲雪衣,完全放下了自己的安危,甚至忘記了這場比試,就這麼直覺掠了過去,把自己的背影交給了他。
呵!他究竟是不怕死,還是當真就那麼信任他?
眼看着君韶手中的劍尖離夜青玄越來越遠,下意識擡眼看來的秦鍾舸和離洛已然變了臉色,隨時都有可能會出手,卻見君韶突然身形一轉,手中長劍被收了回來,他身形搖晃了一下,站穩之後,便緊跟在夜青玄身後,掠到高臺下站穩。
“雪衣。”夜青玄伸手,從將離和秦鍾舸手中接過已經不省人事的雪衣,四下裡掃了一眼,而後將目光移向君韶。
君韶會意,沉聲道:“跟我來。”
而後便領着夜青玄朝着不遠處的一處較大的營帳走去,夜青玄只略一沉吟,便快步跟了上來,離洛等人連忙跟上,子冥和藍若愣了愣,也快步跟了上來。
不出子冥所料,還是之前雪衣在這邊時住的那間君韶的營帳,裡面的陳設還是雪衣離開時的模樣,自從那天晚上雪衣堅持要回去看看夜青玄的情況而離開之後,這間營帳就再也沒有住過人,子冥就這麼抱着被子在地上打了幾夜的地鋪。
人剛一放平穩,君韶便快步上前來,站在夜青玄身邊,道:“你先讓開。”
夜青玄冷眉一橫,無聲地看着君韶。
君韶不由冷笑,“你若是還想替她解毒,就儘快讓開。”
果然,聞言,夜青玄只略一沉吟,便向一旁讓了讓,只是神色始終沉冷,緊緊盯着君韶和榻上沉睡的雪衣。
君韶替她好了會兒脈,隨即臉色越來越沉,甚至有種說不出的慍怒,驀地擡眼向夜青玄看去,冷冷一笑,“原來,你就是這麼照顧她的。”
夜青玄擰眉,冷冷看他。
君韶沒有多言,直起身回頭看向子冥,“你們先出去,孤王有話和玄王說。”
“這……”秦鍾舸有些擔憂,不願離開,不由向離洛看去,離洛亦是向夜青玄看來,見他點頭,便一把抓住秦鍾舸,朝着擔憂不已的將離和桂媽媽瞥了一眼,點頭道:“走吧。”
不過頃刻間,所有人便都退了出去,只是子冥和離洛並沒有走遠,而是就這麼一左一右地守在帳門外。
夜青玄朝君韶看了一眼,復又看着雪衣,沉聲道:“有什麼話,說吧。”
君韶向雪衣看去,神色有些複雜,想了想道:“她的體內有阡陌之毒,不過此番昏厥,並非因爲毒發,而是她本身身體就收到過傷害,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安然無恙,實則已經傷了內裡,而且這件事應該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了,你……難道都不知道嗎?”
聞言,夜青玄像是明白了他所說,走到榻旁坐下,緊緊握住雪衣的手,神色森冷,“她在晏城的時候,被人追殺,想來就是那一次受了傷,留下了病根。”
君韶搖頭冷笑,“不是簡單的傷……”
“我知道。”夜青玄突然出聲打斷他,回身睇了他一眼,頓了頓,道:“當時離洛身受重傷,回天乏術,雪衣便放棄了用香血靈芝保自己和腹中胎兒的機會,用最後一株香血靈芝救了離洛。”
“原來你都知道。”
“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這是她心底的結,她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我便裝作不知道。舊事重提只會給她帶來更多的傷害和痛苦,既如此,那我願意和她一起選擇遺忘,忘了這個噩夢。可是……”
他的神色驟然變冷,眼底殺意盡顯,身上的氣息寒冽,“那個害得她至此的人,我夜青玄絕對不會放過。”
君韶淡淡凝眉,問道:“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夜青玄點點頭,“知道,也許如今,那個人就在君瓴。”
說着,擡眼向君韶看去,陰沉一笑,神色冷刻,“我想要做什麼,你不會不知,我只希望屆時,你不要出手干涉。”
君韶冷冷一笑,“那種陰狠歹毒之人,早日從君瓴消失也並非壞事。若非因爲你們,也許,她連今晚都活不過。”
“是嗎?”夜青玄斂眉沉冷地笑了笑,目光再次移向雪衣時,驟然變得柔和溫潤,“如此,就要多謝君上了。”
君韶高高挑了挑眉,“我更喜歡聽你叫我十三叔。”
“十三叔……”夜青玄勾了勾嘴角,淡淡問道:“你還是嗎?”
君韶俊眉一動,神色冷刻,看了看榻上的雪衣,復又收斂了多與情緒,“你當真愛她至深,方纔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後背完全暴露出來,絲毫不顧自己安危,你可真……賭的大。”
夜青玄垂首斂眉,“你應該能明白這份感情,也該知道如果雪衣出了什麼事,我會做些什麼,就看當年你爲繁寧做過的事便知,所以你心裡會是最明白的。”
君韶眸色一變,定定看了夜青玄兩眼,時隔至今已經七年多,可每每提及此事,提及繁寧,他的心底都會忍不住拂過一絲遺憾。
聰明睿智如他,卻終究還是沒能保護好自己所愛之人,他失去了自己未過門的妻子,也失去了尚未出世的孩子。
世事如此殘忍,將原本就不曾見過自己母親的他最重要的兩個親人一下子全都帶走了。
而後來他做了些什麼,他自己心裡最清楚,此時也最能明白夜青玄的心中所想,正也因此,他突然有種找到同病相憐之人的感覺。
“放心,她不會死,你也不會有事。”說罷,他從懷裡掏出一隻精緻小巧的錦盒,打開,裡面是一顆藥丸,“這是解阡陌之毒的,解毒之後,再好生調理些時日,但願等回了君瓴,她的身體能有所好轉。”
夜青玄蹙了蹙眉,“你早就把解藥準備好了。”
君韶淡笑,“自從那晚我和子冥潛入宮中,救下子然和夜子衿的時候,確認了你的身份,便開始準備解藥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絕對不會讓我失望。不管是爲了你自己,還是爲了她。”
夜青玄又道:“可是你忘了,這裡還是莫涼城,你給她解了毒,又如何能保證,我們就一定會就此隨你離開?”
“爲什麼不?”君韶神色稍稍沉了下去,看向夜青玄時,方纔的多餘情緒已經散去,此時只餘深沉,“君曜,君瓴是你的家,你該回去了。”
君曜……
多年不曾聽到有人叫他這個名字,如今乍一聽,他竟是有些恍惚感,可是心裡卻又很清楚很明瞭,他這是在叫他。
“是該回了。”夜青玄像是想到了什麼,深深吸了一口氣,“只是,我回去要拿回我的東西,你是不是也該把不屬於你的東西都拿出來了?”
君韶道:“東西就在我身上,就看你打算怎麼拿回去了。”
說罷,起身欲走,夜青玄跟着起身,走到外廳,低聲道:“站住。”
君韶依言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問道:“她已經服了藥,很快就會醒來,你還有什麼問題?”
“你之前說要用血,是唬人的嗎?”
君韶想了想,不由輕笑,“唬人倒不必,我只是想看看,你對她究竟有多深的感情,可願爲她連命都不要。現在,我已經看到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不是早就看出來我是故意騙你嗎?可你還是牢牢記着了。曜兒,你這些年的一切變化都在我的預料之中,獨獨除了對她的感情。”
他朝着裡面瞥了一眼,勾了勾嘴角,不等夜青玄多問什麼,便大步出了門去。
見他出來,一隻等在一旁的離洛等人看了他一眼,而後大步衝進帳內,子冥也連忙迎了上來低聲問道:“君上,情況如何?”
君韶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而是岔開話題道:“吩咐下去,準備些飯菜送到這邊的帳中,另外,隨夜青玄而來的人應該還沒來得及吃晚飯,記得也要給他們多準備一些。”
子冥有些不解,撓了撓頭,“君上,你對他們是不是太好了?”
“好嗎?”君韶冷冷一笑,“就算是好,那也是應該的,他們畢竟……是我君瓴的子民。”
說罷,他回身瞥了一眼帳門,擡腳大步離去,卻迎面遇上了賀信元和衛鵬,賀信元倒還好,他一直都知道君曜並沒有死,只是一直在等着。
衛鵬卻是直到今晚方纔得知,方纔得見夜青玄的那一剎那,生平第一次在心中涌起那種疑惑和不安。
“君上。”此時顧不得賀信元阻攔,他大步上前來,直直看着君韶,“那位……當真是君曜太子殿下嗎?”
君韶回身,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營帳,良久,淡淡道:“暫時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