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妃本就心亂如麻,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又聽到“娘娘千歲,春鳳酬神遇劫。跳了春水河,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之語更加的心亂如麻。什麼?春鳳跳河了?來的是什麼人?怎知我回了慰青宮就寢?守在殿外的人都睡死了不成?他怎麼進來的?殿內的人呢?莫不是,誰派來的刺客?一大堆的問號同時閃現在眼前,不知道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哪一個最重要,更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不對,他稱呼我爲娘娘,並沒說青妃娘娘,這宮裡的娘娘可是多了,春鳳再有臉面,也不過是一個小宮女,這死信,也不用連夜來報。何況我讓去的是皇家家廟,那裡什麼時候有了春水河……
夜靜更深,高聲說話,生怕有人聽不到嗎?
藉着月光,青妃打量來人,見他身材高大,行動遲緩,臉上圍着黑布,只露出兩目,那目光有些渙散,說完了那句話,身子稍稍向後一歪,急忙用手撐地,半天沒起來,反而越來越歪。最後撲通一聲,竟躺倒在地上,身體抖動也是越來越厲害。他受傷了,應該不輕。
殿外一陣嘈雜。
人聲越來越近。
青妃從陌生人闖進來到現在,一直是一動未動。心理掀起再大的波瀾,也不能在人前表現出來。何況現在是夜間,就是驚慌失措,只要不動,也沒有人能看清楚面部表情,形態上靜止,能讓人誤以爲是熟睡。只聽殿外有人小聲嘀咕。夜靜本無聲,聽他們說話的聲音倒很真切。
一個聲音隱含不滿:“你是不是眼花了?我怎麼沒看到有個影子往慰青宮的方向去了?咱們一路追來,連個鬼影也沒遇上!”
另一個聲音斬釘截鐵:“他一定向這裡跑來,只是不知道躲到哪裡。”
一聲驚叫。青妃不由全身一抖。就聽外面人聲:“看,慰青宮外,全是死屍!快去救駕。”
話聲剛落,寢殿內立時多了幾個火把,室內驟然一亮。
“什麼人?給我拿下。”青妃語氣沉穩。看不出她有一絲一毫的驚恐。
跪在地上的那人道:“娘娘,……娘娘,我,我拚死給您送信……”話沒說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仰面朝天,雙眼圓瞪,氣絕而去。
“你們是?”青妃一臉狐疑的問。
手舉火把的一班人,先後跪倒,有個頭目樣子的人回道:“青妃娘娘,我們是巡夜的侍衛。”
青妃鼻裡一哼,道:“巧,真巧!偏就巡到了本宮這裡?還偏就這裡出了事?”看不出青妃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意思,聽她這話,裡面又猶如千頭萬緒的大線團,更讓人摸不着頭腦。人都說,功高莫過於救駕,計毒莫過於絕糧。這話放在威國應該也是恆古不變的真理,放在這個小小的女人身上,就失了味道,變成了對護衛的懷疑。伴君如伴虎,伴君王的寵妃又如伴着什麼呢?皇宮夜巡,不過就是個應景的差事,不常見上差,不常見君王,也犯不着什麼口舌,本是個悠哉遊哉的活,偏就今天在這慰青宮……。哎,帶頭的人,心理不住的嘆氣,這位青妃娘娘的話說到這,是讓人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怎麼回都不是!只好帶着大家,依舊跪在地上,只是頭低得更低,一言不發。
青妃看到侍衛們一個個都是低頭不語,有些火了,又找不到由頭無法發作,只得手指剛剛氣絕的那人,道:“拖出去,這麼多人,還任由他在這裡礙眼不成?”剛纔回話的小頭頭連連說:“是。”
又停了一會,那班人見青妃沒有再搭理他們,再吩咐他們做什麼事的意思,七手八腳了把死屍擡了出去。帶頭的掩上門,輕輕的音聲說:“請青妃娘娘安睡,小的們告退。”
一隊人離了慰青宮。
青妃文繡心事重重,現在更是睡不着了。她想起了小時候的種種往事。
六歲上和母親還有一大堆的人一起做了好多天的車。有一天,她睡醒時看到母親跪在一箇中年婦人面前,衣服凌亂,頭髮披散。即便如此,母親也有種絕塵之美,讓人一望而爲之動容。後來她們抱在一起哭了起來。這個中年婦人是誰?爲什麼抱着母親哭?“母親?”文繡遲疑了一會,覺得還是應該問一下,可一時找不到什麼形容中年婦人的詞,想觀音大士慈眉善目,差不多的人家,都供奉一個,就算用詞上有什麼不對,應該也不會得到太多的責怪。想到此處,拉着媽媽的衣角,擡着頭問:“母親,抱着觀音哭什麼?”話到了嘴邊,發出來的聲音還是有些怯聲聲的,一雙狐疑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看着兩個都哭成淚人似的年輕婦人。聽了女兒的話,母親破涕爲笑,愛撫着她的頭說:“傻丫頭,你再看看?”小文繡指着母親對面的人,歪着頭直視着母親,多了些疑惑的問:“那這位漂亮的姐姐是誰?”母親含笑,柔柔的和對面的人說:“姐姐,咱們多年未見,你還真是不見老,小孩子的眼睛看到的是最真實的了。”
“你是文繡吧?我是你母親的姐姐,你該叫我什麼?”
“母親,我該叫大姨?”
她們,都笑了。
“文繡乖,快去睡了。我和你母親再聊一會。明天起來,什麼都過去了。”
“好,母親也要早些睡。”說完這句話,文繡真的去睡了,那夜還做了一個甜甜的夢。如果知道那是我見母親最後一面,我一定守着她,不會睡去。
第二天醒來,母親已經不見了。那個甜甜的夢成了童年裡最後的幸福記憶。昨晚被稱我稱爲大姨的人也沒再露面。我被一堆陌生人逼着又上了路,每天天亮起身趕路,天黑投店住宿。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裡。
還記得有一天,走進了茫茫沙漠。起初還有小草長在路邊,走到後來,周圍前後左右怎麼看都是一片黃沙,黃沙一片。那羣人,好象是沒有沙漠行進的經驗。帶的水嚴重不足。他們自己的水袋都是空空如已,更別說給我喝個一口半口了。又值正午,沙子的表面溫度很高,我覺得腳都快被燒熟可以吃了。他們只說去找水,沒有別的交代,不由分說只把我一個留下,好象是讓看守着行李,周圍十里之內,應該沒有人煙,有誰會來?我怕極了,他們根本不予理會,轉眼之間走的一個不剩。累得已經走不動一步路的我,只好一個人看着一堆東西。可能是太累了,那麼熱的天,我居然睡着了,我寧願相信是自己睡着了,決不是昏過去的。一陣陣冷風吹來,再次有了活着的感覺。睜開眼睛,天已黑了,他們還沒回來?不會是就這樣丟下我?前面有很多綠燈,一盞一盞的好象是排着隊走過來。是他們回來了嗎?興奮的目光,靜靜的等待他們的靠近。因爲我實在是一點也動不了了。太陽可能已經趁我熟睡榨乾了身體中所有的水份。
毛絨絨的東西?一條舌頭tian了我一下,有些疼,舌尖上有刺。那時候,只覺得那東西是可親的,向它伸了一下手,輕輕的摸了一下它。可能在它的世界裡這是友好的表示吧,它用溫情的眼光注視了一會,很是溫柔。tian遍了我的全身,叼起了我。它的同類,可是對我不太友好。它們圍着我團團的轉,高聲吼叫着。能感受到它們的極度不懷好意。我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能感覺到自己在不停的發抖。我雙手死死的抱着它的脖子,這時候,我知道,只有它纔是我的保護神。
它是一隻母狼。
那個時候可能不知什麼原因剛剛失去狼崽。因爲我被它tian了一下,又向它伸出了手,它又tian了一下,身上有了它的氣味,它一時母性大發,把我當成了它的孩子。所以不允許其它的狼來傷害我。和它們一起的日子,特別的快樂。雖然吃的習慣與人不同,常常因爲這個被狼媽媽警告,但還是樂趣多於悲傷。那個時節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個人。
它們的內部其實很團結的。好漢難敵四手,惡犬架不住羣狼。它們的配合與團結,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是狼也架不住遇到更強大的敵人。
一個月後,那羣人和狼羣相遇,第一次較量他們中有兩個被咬死。同伴的死亡激起了他們的鬥志。我情願這樣理解。
他們設下圈套,殺盡了所有的狼。我被狼媽媽藏得很好,它們打仗,我身上一點傷也沒受。在一邊看得很清楚,人類的卑鄙在這時顯露無遺。他們開始清點戰利品了,他們發現了我。可能是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們很是驚訝。在一番商討之後,他們決定,繼續帶着我!
於是我又跟着他們向前走,還是不知道要走多久,不知道要走到哪裡。
又過了兩年,才輾轉有人告訴我,母親自盡了。當時我一點也不意外,但心理還是希望這個消息是假的。我沒親眼見到母親死亡,我就是不相信,一定是他們騙我的!他們騙我的!
又一年過去了,有人帶給我一綹母親的頭髮和一封遺書。
是母親寫給我的。我很是珍惜。能認全上面的字卻是又一年後的事了。
文繡我兒:這個時候有很多想和你說的話,但是上天沒有給我這個機會。你讀到它時,媽媽早已不在人世。我能留給你的只有這一綹頭髮了。想不到堂堂一國之母,混到現在身無長物,也算可笑了。人生際遇不定,再多的話想和你說,現在也成奢望。我只希望你的人生能幸福快樂!答應媽媽,你要堅強的活着,還要活得精彩!
想着想着,淚溼枕巾。不覺又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