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妃斜倚在榻上。
慰青宮中,香菸撩繞。
一名小宮女捧來一碗藥湯,跪在青妃身前,輕聲地說:“啓稟青妃娘娘,這是太后讓奴婢給您送來的補藥。太后還吩咐奴婢要看着您全部喝完,才能回去覆命。”青妃正回想着今天經歷的事情。一時之間還有沒轉過彎兒來的地方,太后說的話都是真的嗎?自己只隱約有些模糊的印象,畢竟那時自己只有六歲。別說是姨媽的樣子了,就是自己母親的樣子,也早是一片模糊了。將近十年的別離,人說女大十八變,六歲女童到十六歲少女,樣貌變化應該很大,太后一眼就能認出來?不會是給我吃顆定心丸吧?認了這個親,對她有什麼好處?先前聽聞這威國的皇帝並不是太后親生,難道?……正是心緒不寧,思慮又多的時候,有小宮女前來送藥。
懷着身孕,不管怎麼說,也是威國皇帝的骨肉,他們凡事不敢太過了。真是想不到這威國的太后居然是母親的姐姐,有了這點淵源,想來肚裡的孩子算是多了些保障。聽得小宮女說,這藥是太后讓送過來的,心內稍安,又聽到太后還吩咐小宮女要看着自己全部喝光,才能覆命,心下又是一寬。嘴上連連謝恩道:“多謝太后娘娘千歲的美意,文繡何德何能,怎敢勞動太后關心。”說罷,雙手接過白玉碗,看也沒看,一飲而盡。小宮女見狀馬上告退,也不管那盛藥的白玉碗還拿在青妃手上,就急急地奔出了慰青宮的門,好象後面有一隻追着她的老虎一樣,生怕跑慢了丟掉性命似的。青妃看她神情慌張的樣子,覺得十分有趣,心想,太后身邊怎麼會有這樣毛糙的丫頭,一天下來,不知要惹她老人家生多少氣呢!太后只說賞藥,這白玉碗,可沒說連帶着白玉碗也賞了。早晚還是要還回去的。本來那宮女帶回便是了,偏她跑得太快,急着回去覆命,等着她的多半是一頓打罵了。一會兒太后還得派人來取碗。還是省些事,讓自己的宮人送回去,順便謝謝太后也是人之常情。想到此處轉身吩咐宮人小紅:“你小心捧着這碗,到了太后別院,先把碗還了,再去回太后,說謝謝她老人家惦記,文繡感激不盡。若是方便,明日清晨我去給太后請安。”小紅應聲而去。沒多長時間,急急而回。青妃有些詫異,問道:“怎麼回來這麼快?”又見小紅臉色極其難看,象是嚇得,周身哆哆嗦嗦的,她回道:“娘娘,太后,……太后並沒派人來給您送藥,太后宮裡,也並無剛纔送藥的小宮女模樣的人。”青妃嘆了一口氣,道:“我當是什麼事呢,看把你嚇成這樣子!也許是哪一宮的娘娘爲了示好,派人來送的呢。怕我不領她的好意,所以才假託是太后叫送來的。與你也沒什麼關係,可慌的什麼勁兒呢?”小紅道:“太后娘娘已經傳了旨意,一定要找出送藥的宮女。若是娘娘您沒有意外就算了,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全慰青宮的人要一起陪葬!”
青妃嫣然一笑,意味深長地輕聲道:“你呀,豈不知人走茶涼?太后在意的不過是我腹內的一塊肉,若真是我死了,也沒什麼,哪有人會爲一個進貢來的美人鬧得雞犬不寧的道理?不過是虛張聲勢嚇唬人呢。再怎麼說,你們也是土生土長在威國的人呢。先別說太后捨得捨不得的,就是威國的朝臣們,也不會贊成的。把心放肚子裡吧,我死了,你們頂多換個主子去侍候,說不定比現在過得還要好呢。哪裡用得着這麼上心了?”
小紅跪倒在地,哭着說:“娘娘,青妃娘娘,非是小紅捨不得自己的性命,我一個小小的奴婢,主子一句話就能讓我死無葬身之地了。只是這宮裡樣樣都是民間想不到的奢華,處處透出的卻也是民間體會不到的寒冷。如果娘娘喝的藥有問題,那送藥的小宮女只怕早已經被滅了口,再找不到了。奴婢是覺得這裡有太多的見不得人的是非。人心何其毒也!實在是讓人齒冷,讓人心寒啊!”
青妃笑道:“看你想到哪裡去了?一丁點的事,想的比天還大。只要是活人,早晚都會死的。早一個時辰,晚一個時辰,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按你這樣子說,我不知該死多少次了,早不在人世了。現在還不是好好的活在這裡?生爲魏國的人,卻被送到威國,人生地不熟的,舉目無親,威國的朝堂上不知有多少臣下進言,我們是紅顏禍水,應早誅之。小紅啊,小紅,說句不中聽的話,或許在下一刻,我會魂飛魄散,但這一刻,快樂仍然是屬於我的!計算自己在活着時的快樂,也就多一刻。如果因爲知道下一刻的死亡,而在這一刻唉聲嘆氣,憂思鬱悶,那活着的快樂也就少了一刻。你明白嗎?”
小紅疑惑地看着青妃,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僵在那裡。青妃笑着拉她起來,吩咐道:“還是你,再去回太后,就說是我自己迷糊了,明明讓人熬了藥,不知怎麼就忘記了,還自以爲是的認爲是太后命人送來的。也沒想纔剛剛把太后氣得要傳杖呢,哪裡會有這般的榮寵,怕是白日夢做多了,請太后原諒。”
小紅盯着青妃,楞楞地問:“娘娘,真這麼回太后嘛?那,那別有用心的人,會以爲咱們怕了她!太后會以爲咱們無事生非。到時候,咱可是照着鏡子哈巴狗,裡外可都不是人了。不如趁着太后明面上還幫着您,讓她們好好查一下,這個宮女究竟出在哪裡?也好知道是哪一個在背後下的手。咱也好多加防備。只要是您生下了孩子,她們也不敢再這樣囂張。自從當今天萬歲二十歲大婚後,一直沒有子嗣,這十八年來,哪一個主子不是日盼夜盼的,拚了命不要也想爲皇家生個一男半女,可她們都沒您這福份……”
青妃掩嘴偷笑了一下,並沒讓小紅察覺到。她拍拍了小紅的頭,打趣道:“你這小丫頭,哪裡來的那麼多大道理?有的沒的,說了這一大堆。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婢?咱們還不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這宮裡,誰又真能把我高看一眼?難爲你處處爲我設想,可多一事終究不如少一事,求個安分度日罷了。讓你去回,你就去回。太后也不是傻子,當中的蹊蹺,她老人家自是知道的。只要咱們不是挑事的那個,她老人家自會關照的。或咱們先興師問罪去,那有理,也變得無理了。何況如你所言,那個小宮人,只怕早被滅了口了,到哪裡找去?這回風不動,草不動的,她以爲沒事,還會找機會再下手。只要防範得緊,再下手,可沒那麼容易了。再說,那碗藥,已經喝下去了,直到現在也沒什麼異常之處,或許是咱們虛驚一場呢。你還是快去太后別院吧,若是晚了,有人先下了什麼說詞,事情就不好辦了。”
小紅雖說是聽得似懂非懂,但這位青妃娘娘的心意她還是明白了一二。應了一聲,直奔太后別院而去。
到了太后那裡,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那門口立着八個兵丁,他們手裡拿着青一色的大刀,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般。這是怎麼回事?這宮裡出入的,還沒見過兵丁呢。太后出事了?還是……。已經到了這裡,是進還是退呢?回到慰青宮告訴青妃娘娘太后別院被圍?她一邊想,一邊往前挪着步。門兩旁的士兵早就看到她了。見這宮人猶猶豫豫地往這邊走來,爲首的一個喝道:“哪裡來的宮人,再往前走殺無赦了!”小紅回道:“慰青宮的,奉娘娘之命有話來回太后的。”
那兵丁又道:“憑你是哪一宮的,現在都不許進這太后別院。聰明的話,快快回去,再往前來,弟兄們手裡的刀可都不是吃素的。乖乖回去,大家都省些事。”
小紅問道:“軍爺,太后她老人家……?”
那士兵給了小紅一個燦爛的微笑,對她說:“不該問的,不要問。你知道了,也沒什麼好處,反而可能因此送了性命。聽我好言相勸,快些回去,回到你主子哪裡!在這裡看到的事,只當是沒看到!現在的太后別院,別說是你,現在就是皇后、皇帝齊到,也是不讓進去的。我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你快走吧,要是我們的頭出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那士兵又是嘿嘿一笑:“也就是我,換個別人,只怕你早成刀下鬼了。還不快走?難不成真想嚐嚐砍頭的滋味!”說罷,作勢舉刀欲砍。只把那小紅嚇得象是丟了魂一樣,早顧不得平日裡竭力保持完好的淑女形象了,一股風般跑回了慰青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