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鷹躺在冰冷的河水裡,也不知過了多久。
在那樣的大爆炸和斬草除根的殺滅行動中,他竟然仍能生存下來,這不可不謂是一件奇蹟。
心機深沉的魔陀佛,絕不會將自己費盡苦思暗藏的密室置於無路可退的絕地下,當地上魔陀佛的居室爆炸的那一刻,密室內的安全開關便自動啓動,地板忽然毫無來由的陷了一個大洞,把毫無準備的子鷹吞噬。
也幸好如此,他才能避過接下來從天而降的熱風和火焰,也沒有被塌下來的泥土瓦礫活埋。
但是在激盪的心情和劇烈的震盪雙重刺激下,子鷹仍是在墜下的過程中失去了意識,沒能落在魔陀佛早就準備好的小船上,失去意識的他本來該在地下水道中溺斃,但是他所修練的“無限道”內功卻於此時發揮了神妙無比的功能。
就在子鷹眼前一黑的同時,他的肌肉忽然自動變得柔軟無比,一股柔韌但細密綿長的真氣自胯下“會陰穴”發出,散入百脈諸穴,一種像是比空氣還要輕的能量黏纏在他四肢軀體之上,帶着他的身體在水面上載浮載沉,順流而飄。
“無限道”功法要旨全重於“不限於法”四字,子鷹在失去意識的期間中歪打正着達到了“無心”的境界,無爲而爲的因緣讓他得以死裡逃生,但對當事者而言,這卻未必是他想要的結果。
如果可以,他寧願留下來和師父一起面對敵人,即使轟烈戰死也好過一個人苟且偷生。
可是很多時候,命運的走向都不可能盡如人意,就像留在“地府”的弟子未必每一個都願意獻出生命捍衛他們的家門,可是死亡卻是他們必須面對的唯一結局。
也不知在水中漂流了多久,從地下水道一直順流到平原河道,子鷹這一昏迷就度過了夜晚到清晨的時分,直到日正當中,他才猛然甦醒,第一件事就是開口大叫道:“師父!”
沒想到他一開口,真氣轉濁,身體再不能保持“無心”之境,人便往水底沈去,幸好他反應極快,只喝了一口水便明白自己此刻處境,外呼吸轉內呼吸,提氣蹬腳,從河面上一躍而起,回到岸邊。
“這是哪裡?我怎麼會來到這邊的?師父……”
子鷹心神稍定,逐漸回想起他在失去意識前的光景,心頭猛的一震,沾溼身上衣服的河水雖冷,他的心卻比河水更冷。
“不好!我得趕快趕回去!”
他正要轉身往地府的方向奔去時,耳際忽然傳來一把蒼老柔和的聲音:“阿彌陀佛,施主欲往何處去?”
子鷹聞言一驚,身子像獵豹般弓身跳起、半空迴轉,面對來人。
他見到了一名盤坐在地上的老和尚,白眉低垂、寶相莊嚴,雖然沒有半絲壓迫感,卻別有一種如尊如佛的祥和之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這老和尚是何時來到我身邊,怎地我全無發現?”
子鷹心中驚疑交加,右手扣上腰間“無限”軟劍機簧,維持在隨時可以應變突襲的狀態下,這才沉聲道:“大師是在跟我說話嗎?”
老和尚依舊微閉雙目,淡淡道:“是在跟施主說話,也不是跟施主說話。”
子鷹劍眉一沉,不悅道:“晚輩尚有要事在身,無暇與大師打禪機,大師若無其他要事,晚輩就先告辭了。”
老和尚淡淡道:“施主已經沒有了回去的地方,卻是要回到哪裡去?”
子鷹聞言一震,雙目驟然變得寒逾冰鋒,注視着老和尚,冷冷道:“大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此刻他已把眼前這名老和尚當成是與敵人一路的同夥,只等對方稍有風吹草動,便要立刻先發制人。
老和尚沉靜得有如一塊岩石,任憑風吹雨打也無動於衷。
“地府已被天宮所滅,令師魔陀佛也已於昨夜戰死帝釋天之手,地府已經完全滅亡了,施主還想回到哪裡去呢?”
子鷹聞言劇震,雙眼充血,嘶啞着道:“你……你胡說……你是騙我的……”
“你說謊!這是不可能的!師尊怎麼會敗在帝釋天手下?你一定是天宮派來的人,想要藉此打擊我是不是!”
老和尚的語氣裡有一種不容人懷疑的真誠,但這殘酷的真實對子鷹來說卻有如五雷轟頂,心神震盪下血脈淤塞,“哇!”
的一聲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老和尚的聲音裡透着一絲憐憫道:“施主莫要太過激動,人死不能復生,相信令師所希望看到的是施主平安的生存下去。”
“胡說八道!你這佛口蛇心的老禿驢……”
子鷹運勁往腰間一抹,“無限”劍抖出一道銀芒出鞘,吼道:“我不會中你計的!你一定是在欺騙我,想借此讓我不能趕回去援手,你這天宮派出來的走狗,看本少爺怎麼一劍了結你!”
被怒火遮眼的子鷹愈說愈激動,霍地銀光一閃,“無限”劍已疾刺向老和尚咽喉。
老和尚嘆道:“善哉!善哉!執妄迷障,莫過於是。”
說罷始終半閉的雙目忽然一睜,半空中像是忽然亮起一道極爲激烈的閃電,讓子鷹吃了一驚,劍勢爲之一頓。
老和尚跟着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以施主之天資,難道也參不透這份執着嗎?”
子鷹忽然覺得虛空中彷彿多了無數根無形的繩子縛住自己雙手,這一劍竟然再也遞不出半分!
可是他從頭至尾都沒看到對方出手,限制住他劍勢的到底是什麼力量?
“臭和尚果然有點門道,難怪敢一個人來對付本少爺,但‘五魔子’之首的我,可不是你能夠簡單擒下的角色啊!”
子鷹冷笑一聲,終於在這非常時刻決心打破禁忌,動用被其師封印的“無限道”心法!
只見他手腕一震,從體內一種莫名的力量沛然而發,將那些束縛他的無形之繩全部震斷。
老和尚眼睛忽然一睜,道:“無限道?施主果然是與佛有緣之人。”
子鷹臉上殺氣一閃而逝,寒聲道:“你竟然知道這門武功?那就更不能留你性命了!”
勁貫劍身,這一下是傾力而爲,虛空中一道銀電如天罰般劈下,劍氣彷彿濤天巨浪般反捲而下,卻又在最前端聚合成一點,攜洞穿乾坤之力往老和尚刺下,這一劍已達奪天地造化之境。
老和尚眼中微露驚訝之色,雙掌結印成蓮花狀對外推出,子鷹那彷彿擁有無限威能的一劍,竟被這朵平平無奇的蓮花手印給擋下了!
蓮花的中心正抵着“無限”劍尖,子鷹那聚集“無限道”五十重天力量的一劍,竟就因此動彈不得!
子鷹這一驚非同小可,即便換成魔陀佛親臨,也不可能如此輕描淡寫接下他這一劍,這麼說來這老和尚的功力豈不是在他師尊之上!天宮何時出了這麼一個厲害的高手?
老和尚嘆道:“阿彌陀佛,施主實在太激動了,這樣下去是無法跟施主好好談談的,還是請施主先冷靜一下吧!”
老和尚話一說完,子鷹忽然覺得自己身上一緊,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侵入了自己的心靈領域,這種力量來得毫無先兆且無法防禦,子鷹只覺眼前世界忽然變得白茫茫一片,跟着就失去了知覺。
“你……到底是誰?”
“阿彌陀佛,老衲法號忘我。”
這是子鷹在昏過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絕美的“魔靈”夜魅邪以無可挑剔的優雅站姿,還有任何男人看了之後也會心動的表情,雙目迷濛似霧似雨的注視着君天邪,若換成其他人,早已心醉神馳無法自控,但君天邪此刻卻只覺得如坐鍼氈般難以承受。
夜魅邪輕笑道:“小冤家,幹嘛用這種眼神看着人家?好像是要把奴家給生吃了一樣,真讓我害怕啊!”
君天邪目不轉睛的盯着夜魅邪那副成熟豔麗的胴體,看似色慾薰心的表情,其實目光卻清亮有如諸葛孔明,賊笑道:“夜大美人,有件事恐怕不說你不知道,在這世上,除了我家老頭之外,我最討厭的人就是樓雪衣那個小白臉。現在我家老頭已經早一步葛屁了,小白臉也就順理成章的登上榜首之位,我已經下了決定,凡是和那小白臉有關的人,包括父母、兄弟、朋友在內,通通都要死!而且……”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指着夜魅邪笑道:“就從你開始!”
夜魅邪聞言一窒,顯然是她沒想到過君天邪會用這麼決絕的口氣跟她說話,但她畢竟久經世面,稍一錯愕後已恢復正常,媚笑道:“好小子!我沒有聽錯吧!你竟想殺我?”
君天邪一抹鼻子笑道:“你沒有聽錯,我的確說了要殺你。”
夜魅邪搖頭笑嘆道:“爲什麼?或許我該問,憑什麼?”
君天邪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夜魅邪,微笑道:“爲什麼你無須知道,至於憑什麼……很快你就會知道。”
夜魅邪用不可思議的眼神上下打量君天邪,好一陣子才嘆道:“難道真是喪父之痛帶來的打擊太大,讓你失心瘋了嗎?我們雖然有交過幾次手,但我從來沒拿出真正實力來對付你,這你難道不知道嗎?如果以爲自己在武學上有些小突破就可以勝我甚至殺我,那你就未免太小看了九大奇人的‘魔靈’夜魅邪了。”
“我沒有小看你,如果在昨天以前,我的確不敢說出要殺你這種話。但現在要了結你,我自信只要十招。”
君天邪臉上掛着平靜而自信的微笑,彷彿他對自己的預告有着百分之百實現的信心。
“十招?”
夜魅邪臉上掛起一絲詭異的冷笑,雙眸異芒亮起:“就算是你老爹死而復生,也不敢對我講這種話!我倒想看你憑什麼這麼有自信?”
“就憑這個。”
君天邪不再答話,欺身而上,斜斜一掌拍向夜魅邪,但這一掌既無速度、亦無勁道,就憑這樣的招式,要在十招之內幹掉九大奇人中實力排行前五之列的“魔靈”夜魅邪?
君天邪難道真的是腦袋不清楚了?
“嘿!想要在十招之內殺我,卻又不拿出真正實力,小心殺人不成反被殺啊!”
夜魅邪一聲冷笑,長袖一揮,百鬼之氣宛如實質狂風倒卷而出,她並未被君天邪一開始的虛招所迷惑,反而決心速戰速決,反過來要在十招內收拾這花樣鬼出的少年!
夜魅邪的“百鬼夜行功”乃是她融合魔門“驚怖大法”和道家“黃丹功”兩種不世絕學彙集而成,“驚怖大法”着重陰火、“黃丹功”主修陽符。
陰火陽符合並之後,發展出一種武林中前所未見的詭異真氣,不但有窺視、綁縛之效,更能使中招者產生驚懼、心悸、幻覺等效果。
即使與同級數的高手對陣,她只要動用百鬼之氣,就能穩立於不敗之地,所以她縱橫天下,向來少有人能奈何得了她。
像現在她看似隨手發出的一招,但百鬼之氣沛然而發之後自行集結成一個龐大的能量圈,無聲無息散佈在四周空間,去探視、影響、削減君天邪的護體真氣,“求勝先立於不敗之地”正是夜魅邪一向對敵的手段。
“夜姐別急,驚喜這就來了。”
君天邪雙掌合攏,十指虛捏平推發出另一股真氣,直擊在鋪天而來的百鬼之壁上,更精準如神的點在氣壁最弱處,將氣場轟得一窒,君天邪就趁此機會全力出手,凌厲的涅盤劍氣透指而發,如流星殞落,往夜魅邪撲去。
“哼!”
夜魅邪容顏一變,兩隻玉手互拍一記,膚色竟轉爲詭異的深藍,還發出奇寒徹骨的真氣,如百千脫繮野馬般奔騰狂放的催發出去,抵禦着君天邪的涅盤劍氣。
“好!終於也逼出夜姐的真功夫了!”
君天邪當機立斷算出來勢不可硬拼,涅盤真氣迴流丹田,身如狂風颳起的落葉往天空拋跌,看似狼狽,卻是自夜魅邪十成功力催發的百鬼之氣中全身而退的唯一辦法。
“如果你技僅於此,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夜魅邪瀟灑自如的飛掠追上,嘴角掛着一絲冷酷但依然十分誘人的微笑,同時君天邪忽覺渾身肌膚一寒,像是黑暗中無數人手持利刃向自己刺來,能夠把真氣運用到如此出神入化近乎魔幻的境界,夜魅邪確有過人之處。
而誇口十招內收拾敵手,卻反過來在第三招就被逼入絕境,爲何君天邪的臉上,卻仍掛着自信的笑容?
“好兄弟,該是你出來與我並肩作戰的時候了。”
“別要叫得這麼親密!我只是爲了保護我自己而已。”
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忽然自君天邪的嘴巴里冒出來,就像是有兩個不同的人在君天邪的體內對話一樣,乍聽之下極爲詭異,然而這樣的對話所顯示的一個驚人事實,卻比事件本身還要不可思議百倍。
“好,終於也取得同步了。”
“原來的”君天邪聲音帶着無比滿足的笑意,忽然在半空中一個翻身,不理逼近臨身的百鬼劍氣,雙拳緊握重重地往下方追跡而來的夜魅邪轟去!
“垂死掙扎!”
夜魅邪嬌叱一聲,雙掌一圈組成一圓渾氣盾護在身前,只要擋下這一招,她原先發出的劍氣就可把君天邪刺個百孔千瘡,到時要收拾他就只需一招。
“臭婆娘!帶着你的失算下地獄去吧!”
又是與原來不同的口音出現在君天邪身上,夜魅邪還無暇去思考這其中代表的意義,卻已駭然發現到君天邪轟來的雙拳中,竟帶着兩種截然不同的勁道,而兩種勁道都相當於原來君天邪的十成功力。
換句話說等於是對手兩倍的拳力忽然向自己壓下,這來勢洶洶的一拳帶着無可匹敵的霸氣、邪尊天下的魔氣,壓倒性地破開自己護身氣勁,再結結實實地轟中自己胸口。
“怎麼可能……哇!”
夜魅邪像是一顆流星般被君天邪重重轟回地面,鎖骨幾乎被轟得折斷倒插入肺,大口鮮血自她玉脣般嘔出,就連經脈也有多處受傷,印象中,受過這麼重的傷幾乎是上個甲子時候的事了……
君天邪以勝者之姿緩緩飄降地面,此時的他散發出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勢,或該說是一種“混合”的氣勢,深沉與狂放……霸道與平和……佛氣與魔氣……兩種極端相反的氣勢在他身上以一種完美無瑕的型態共生共存着。
“嘿,沒想到我們兩個初次聯手,就有此成績。”
“怎樣都好,我受夠了這個叫夜魅邪的女人,趕快收拾了她,我要這婊子的死狀慘不忍睹啊!”
再一次從君天邪口中傳出兩種不同聲音語氣的對話,望着一步步像死神般朝自己逼近的少年,回想起剛纔對方氣勢鬥變的異狀,以及樓雪衣曾經對自己提過眼前人有着兩種人格的特異體質,夜魅邪腦中靈光一閃,失聲道:“難……難道你……”
君天邪微一點頭,笑着道:“看來是想通了啊……不愧是九大奇人,不錯,剛剛那一擊,包含着我和玉天邪兩股同時發出的力量,如果不是我和我的‘好兄弟’聯手,怎麼能有十招之內殺你的把握?”
“怎……怎麼可能……人格分裂就算了,怎麼連身體也……”
“如果被你猜着了,那還能算是絕招嗎?”
君天邪笑道:“你將是這武林中空前絕後的新型態武學下的第一個祭品,我也該爲這絕招取一個響亮一點的好名字,嗯……有了!就叫做‘邪魔雙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