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州·山洞
不知不覺間,就是一夜過去,外間的晨曦穿過洞口上方垂下的藤蔓,照耀在洞中,徐行收功而起,看向一旁的明月。
明月一襲白色長裙,默然立在門口,背對着徐行,此刻晨光熹微,細細碎碎照射進來,給人以涳濛之感。
“師弟,此地是祁州。”明月輕靈的聲音飄了進來,道:“父親他的轉世之地,離着昆虛宗山門不足五百里,就在眼皮底下,我竟絲毫不察,真是……”
說到最後,聲音就有些哽咽。
徐行起身,拿出太陰秘儀盤,試着輸入法力,果見秘儀盤有着異常,沉吟須臾,走上前去,問道:“師姐是想現在就去尋找蘇前輩?”
明月轉過身來,清眸中赫然噙着星星點點的淚光,輕聲道:“還按原計劃行事,先回長安救師父。”
徐行點了點頭,道:“你我方離險境,若是堂而皇之到祁州尋找,若是被崑崙等人察知,弊端不小。”
他情知明月傷感,只能以此安慰。
“嗯。”明月定定看了徐行片刻,輕輕應了一聲,卻是收拾了下心緒,將手遞過來,道:“走吧。”
徐行默了一下,二人離了此地,朝長安而去。
就在二人離去約莫有半個時辰,山林簌簌之聲響起,虛空波紋層層盪漾,三道流光自虛空而落,聖後身旁一左一右分別是賈奉雉和陸佑沉。
“來晚一步。”陸佑沉神念掃過山洞,發現篝火餘燼尚溫,就是冷冷說道。
聖後櫻脣輕啓,道:“賈道友,可否再請動一次天乩羅盤?”
聞言,賈奉雉面有難色,道:“郎師兄存在天乩羅盤中的神念和法力,本就不多,再用一次,恐怕力有未逮,而且這截留的氣息越發淡了……唉,若是郎師兄在,何需用上天乩羅盤!”
說到最後,賈奉雉就有些唏噓感嘆,他已有二百餘年未曾見過郎師兄了,只是偶然有消息傳來,據說郎師兄的後人都傳了幾代。
引賈奉雉夫妻入道的那位郎道人,忝居昆虛三大陽神真君之一,據傳此人性情灑脫,最愛遊戲紅塵,頗是類似昆虛掌教的師弟彭海秋。
一千三百年前,彭海秋爭昆虛掌教之位失敗,自此離開昆虛,不過昆虛山門尚有一座道宮爲其人而留。
聖後輕聲道:“再試一次吧。”
賈奉雉無法,只得再次催動天乩羅盤,許久之後,羅盤發出一道白色光柱,沉浸其中感知片刻,就道:“西京之地,那徐行和明月就在長安!”
陸佑沉凝神聽着,寒聲道:“貧道這就去長安!”
聖後目光閃動,似是想起白於玉就在長安,道:“本宮也隨你一同前去。”
賈奉雉笑了笑,道:“那賈某也去轉轉吧,許多年都沒去過了。”
幾人說定,也不由聖後幫助破虛離去,各自架起一道遁光,朝長安城而去。
長安·赤雲觀
棲霞真君臉上恍若蒙着一層幽霜,道:“明月,你要爲師說你什麼好,說了幾次,不讓你冒險,你還偷偷跑到崑崙……”
明月抿了抿脣,沒有解釋什麼,道:“師父,三光神水,我已取來了,你趕緊療傷吧。”
棲霞真君偏過頭去,道:“我不要,你拿去吧,你如此不知愛惜自己,我多活一日,也不過是折磨一日。”
聞聽此言,明月嬌軀微震,玉容“刷”地慘白,芳心酸澀極了,盈睫顫抖,雙眸似有些溼潤,但此女素來性情倔強,只是忍耐着,低頭不語。
徐行見有些無語,覺得頗像是母女二人在鬧彆扭慪氣,但明月本就不善言辭,這時心裡委屈,就只是眼眸低垂,死死抿着薄脣,一言不發。
“棲霞前輩,師姐她也是一片好心,而且我們不是安然回來了。”徐行笑了笑,說道:“若易地而處,受傷的是師姐,前輩縱是知道昆虛危險,也會前去的吧。”
說完這番話,棲霞真君沉默許久,面色悵然着,嘆了一口氣道:“徐師侄所言甚是,罷了,是爲師執着了。”
“嗯,師父,這是三光神水。”明月感激地看了徐行一眼,明澈清寧的目光微微盪漾着,似是有些別樣的情緒,而後欣然地將一壺三光神水遞了過去,輕聲說道:“我和師弟取了許多,一定能治好師父。”
徐行見狀,掌中現出玉壺流光閃爍,就要遞將過去。
棲霞真君擺了擺手,看了一眼徐行,婉拒道:“一壺就綽綽有餘了,徐師侄隨明月出入險地,也不容易,就留着自用吧。”
徐行點了點頭,多少還是有些尷尬,他猜測這棲霞真君是不是在“防”他?
見徐行神情默然,面上似露出思索之色,明月忽而展顏一笑,道:“師弟,你收着吧。”
徐行也就不再堅持,暗道:“青鳳和香玉她們或許用得上。”
青鳳可用三光神水純化血脈,自不必說,而香玉身爲草木生靈,對甘霖玉露之物素來渴求。
徐行這麼一想,心裡就有些遺憾,這三光神水還是少了。
奈何此界是一方小千世界,頭頂日月星辰都未必是真實,瑤池因有通天建木,才能以秘法截取垂落的日月星三光,但一年下來,也就看看蓄着兩玉壺,這玉壺說是壺,實際只有巴掌大小,加起來盛滿一個“富光杯”都夠嗆。
棲霞真君因要用三光神水療治元神傷勢,就不能被人打擾,徐行和明月自是告辭離去。
穿過迴廊,二人走在庭院中,因是仲夏之夜,天日炎炎,熱風撲面而來,二人剛剛藉助地書潛入觀中,就急着去見棲霞真君,實際此刻法力還未恢復過來。
因體質問題,明月還好,而徐行鼻翼鬢角就見了汗,正待告辭離去,卻感覺到右手處遞來一隻清寒微微的素手。
“師弟……”明月嘴脣翕動,似正要說些什麼,卻覺手下一空。
不同於以往的哪怕十指相扣,徐行卻恍若被“燙”了一下,不動聲色抽回手,笑了笑道:“師姐,白於玉尚在城外窺伺,聖後府的人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先去打坐了。”
說着,無聲笑了笑,轉身離去。
目送徐行踏着燈火遠去,明月眸光閃了閃,沉默了許久,才輕聲呢喃道:“是啊,師弟他都成親了呢……”
若問心無愧,光風霽月,縱是成親又值當什麼?
可若問心有愧呢……
一方靜室,軒敞明淨,徐行盤膝而坐,許久都沒有入定,喃喃道:“問心有愧,偏要勉強……斯人如明月,我當亦清風。”
眼前終究是閃過那蛾眉一笑的盛世美顏,這樣的思念和悸動下……浮窗月色,空明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