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他一打攪,扮成奴婢去觀望婚禮的事情到底也沒有成行,也許,她今生也不會看見一場完整的婚禮了吧。
半趴在窗上向外望去,但見初月如鉤,其光熹微,四方星辰閃閃爍爍卻仍然不能奪其光澤。
她微微一笑,笑靨妧媚惑人,“既不可見,那便終身不見。”
坐在燈下刺繡的翠芽聽着外面鑼鼓喧天,熱熱鬧鬧,她的心就跟針扎似的難受,那倒不是爲了她自己而是爲了她的主子。
再三穩定心神無用,繡花針紮了她三四下之後她便放下笸籮,偷偷瞧了趴在窗上的主子一眼,見她還笑着,她登時眼眶一酸就落下淚來。
慢慢起身,若無其事的給睡在牀上的糰子掖了掖薄被,便走至喬木身邊,幾次張嘴又不知該如何勸慰,最終只得一句:“主子,時候不早了,就寢吧。”
“外面那樣吵鬧,如何睡的安穩,還是等外面消停了我再睡,你若困了便先去睡吧。”喬木伸手無聊的揪扯擺放在石臺上的六月雪。
“奴婢不困。”翠芽卻再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喬木聽出她的異樣,笑着把她拉上塌,“怎麼就哭了呢。”
翠芽哽咽聲愈大,越發覺得自家主子委屈,便道:“奴婢是爲了主子不平,誰能受得了自己的夫君去寵愛別的女人。”
喬木失笑,點了點她的眉心道:“你這妮子鑽了牛角尖不是。細細算來,我可不是他的正妻呢,充其量不過是他的一個偏房,你瞧,住在棲鳳院裡的人家正妃還沒怎麼樣呢,我又有什麼資格呢。”
翠芽搖頭,委屈力爭,“可是她們都是後來的,主子纔是王爺的第一個女人,還生了小公子呢。”
“那又如何呢。好了,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可你看我都不在意了,你還哭什麼呢,別哭了,吶,主子這就教教你什麼時候該哭什麼時候不該哭。”喬木正了正身子,本是想擺出老師的姿態來,可她似乎天生不是做老師的料,一張臉總是嚴肅不起來,最後她自己樂了。
又恢復懶洋洋的姿態靠着窗櫺,笑道:“女人啊,自己覺得自己委屈崩潰的時候就找個沒人的地方使勁哭,就算哭的再醜也知道沒人看見,發泄一回,把自己哭的渾身無力,睡上一覺,第二天又是活蹦亂跳的,這種哭最醜,卻最解恨。第二種哭呢,就是哭的美美的,跑到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去哭博得他的憐惜,可這種哭兩三次也便罷了,哭多了自己厭惡,別人看着也厭煩。”
翠芽愣愣點頭,“奴婢第一次知道哭也這麼講究呢。”
喬木呵呵笑,“我逗你玩呢。女人要是靠哭能綁住男人的心,那天下間的女人什麼心計也不用耍,只要學會哭不就行了。”
“主子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逗弄奴婢呢。”翠芽羞惱。
“天沒塌地沒陷,我還活的好好的,什麼時候呀,不是和往常一樣嗎。”
“還是主子豁達,奴婢慚愧。”翠芽羞紅了臉,垂下了頭。
“這世上沒人能真正豁達的起來,所謂豁達是因爲看得清自己。”喬木諷笑。
夏風從半敞的窗縫裡吹來,六月雪的清香直鑽入鼻子,她摘下一朵別在翠芽的髮髻上,笑道:“這回不哭了吧。”
翠芽心酸難忍,嘴巴一癟把頭扭到一邊去不理她了。
喬木假裝爲難,一攤手道:“那你想要我如何呢,難不成我還去搶婚,把王爺搶回來?”
翠芽擦擦臉,嘆息一聲:“都怨奴婢眼皮子淺,一點子小事就承受不了。只是,主子,奴婢看見您這樣心裡難受。”
喬木斂了笑,擡手把頭上的釵環都除了下來,一瞬間,青絲垂落,遮住了她眸中的神采。
“奴婢幫您。”翠芽忙道,膝行到喬木身側,幫着她拆下發髻。
“翠芽,若主子一點表示都沒有,是不是顯得太懦弱了。”
“咦?”翠芽不解。
以指代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攏頭髮,思忖半響便笑道:“我真是該打,那廝讓我做個惡婦,我卻遲遲不肯動手,看來是時候了,也許那廝也不想入洞房也說不定呢。”
眼中狡黠之光輕閃,一拍牀榻便道:“自己的黃瓜自己保護,我決定了,要去解救黃瓜於危難之時!”
“主子,您要吃黃瓜呀,奴婢馬上讓人去拿。”
有了正大光明去搗亂的理由,她頓時鮮活起來,聽着外頭的喧鬧聲漸漸停了,怕是客人都走了,急慌慌下榻坐到梳妝鏡前,忙吩咐道:“快過來給我梳頭。”
“可是主子這便要就寢了啊。”翠芽雖疑問,可也不敢耽擱,忙跑過去幫着梳頭。
“那就不寢,我得去把我的黃瓜給搶回來。”
攬鏡自照,泛着黃光的銅鏡將她的臉照的東扭西歪,她齜齜牙,一下將銅鏡按下,嘆氣道:“就沒有一面好一點的鏡子嗎。”
“奴婢倒是知道一種鏡子,好像叫水心鏡,是朝廷貢品,聽說能把人完完全全的照出來呢,就是咱們揚州產的。”
喬木想起劉臨風似乎送過她一面鏡子,叫做打馬球鏡,當時她沒要,好像也是貢品就問道:“有一種打馬球鏡你聽說過嗎?”
“那就是水心鏡啊,不過是花紋不同罷了。”
瞅着翠芽又要給她梳累的她脖子疼的高髻便阻止道:“不用那麼麻煩,罷了,還是我來吧。”
又把那有勝於無的銅鏡扶起來,一邊照着一邊把鬢角的頭髮往後面梳起,在首飾盒裡翻出一根朱錦綁上,繫了一個蝴蝶結出來,又選了一隻垂櫻白玉珠的釵別上,選了一對小東珠耳環戴上,換了一身粉白的裹胸長裙,一條潔白如雪的披帛,光着腳又穿上一雙木屐。
隨意,素潔,配上她媚色鮮妍的容貌,淡淡的妖,淡淡的仙,淡淡的寧靜,走動間,裙襬搖曳,恍若雪裡的精靈。
翠芽慢慢捂住了嘴,一雙靈動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喬木回眸予她一笑,“如何,能把那廝釣來嗎?”
翠芽點點頭又點點頭,最後使勁點點頭,一句話誇讚的話都說不出來,彷彿什麼樣的讚美都是污了她。
而她對自己這貼身侍婢的反應甚是滿意,笑容一點點在脣角蔓延開去,“好好看着糰子,也許今夜我就不能回來就寢了,你也不要等我。”
翠芽搖搖頭又趕緊點點頭,忽然就咧着嘴大大的笑起來,催促道:“主子您快去吧,奴婢保證但凡王爺看得見您,他一定會爲您傾倒的。”
喬木也笑嘻嘻的點頭,頗爲自信:“對那廝我手到擒來。”
明黃的燈光穿不透垂下的層層帳幔,隨着那一道滿覆江南煙雨氣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層層帳幔之後,翠芽忽然便又想哭了。
主子有一句話深深的烙印在她的心間:我想要一個從始至終都屬於我的男人,從呀呀學語到蹣跚學步,從青蔥少年到加冠成人,到結爲夫妻,我的心裡只有他,他的心裡只有我,就是那個,就是那種青梅竹馬的愛情。
如果沒有這個人,那麼我就要一個肯把我好好收藏保管的男人,不求他給予全部的愛,只要他全部的疼寵,如果這個人也沒有,那麼我就要很多很多愛,如果連愛也沒有,那麼我就要很多很多錢。都說錢不是萬能的,可在我看來錢就是萬能的,有了錢什麼都可以買到,包括任何一種感情。
那是在一個大雪天裡,那個時候主子還僅僅是故人莊裡的夏家小娘子,她懂得生活的樂趣,就算寒冬臘月她也想着花樣讓自己的生活愜意舒適,一套黑瓷茶具,一隻紅泥小火爐,一把鑄刻着蝶戀花的銅壺,滿桌子的酥軟香甜的小點心小零食。
茶煙嫋嫋,清香沁鼻,滿地都是主子磕的瓜子殼,白白的皮像外頭下着的小雪。
而她就坐在繡凳上,還是這樣把笸籮放在膝蓋上,給小公子繡一雙小襪子。
主僕兩人隨意閒聊,聊着聊着就引出了主子的這些話,她不記得主子當時的表情了,可她卻牢牢記住了主子說這些話時的玩笑口吻。
主子說話,她意思裡的真真假假她糊里糊塗的,可聽過之後,許是有感而生,心裡好長一段時間總覺得悶悶的。
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不也很好嗎?是了,也許主子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男人。
可是現在主子卻成了王爺的側妃,外人看來主子是麻雀變鳳凰,一朝富貴,可誰又能理解主子想要什麼呢。
翠芽挑了挑燈花,搬了繡墩坐到牀沿,一邊看着小公子免得他踢了小被子,一邊又開始繡肚兜。
花樣子是主子自己畫的,那是兩隻長相奇怪的大貓,毛色黑白相間,兩個眼圈和耳朵都是黑黑的,長的雖然醜了點,不過看起來很可愛。
不過,主子和王爺確實有緣倒是真的,要不然小公子也就不會出生了。
唉……她還是別亂猜了吧,反正主子是個有主見的,總能做出讓自己心情好,生活愉快的決定來的,也不需她犯愁。